新宋(校对)第4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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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信还未及答话,听到萧春言语不敬,几名忠于耶律信的部将马上站了出来,朝着萧春厉声喝斥,他们的手已习惯伸向腰间——若非所有将领进帐议事前,都必须卸下武器,只怕早已兵刃相向。
  但萧春却只是恶狠狠的瞥了他们一眼,旋即转头望向右皮室军都统耶律密,高声问道:“右都统,莫非你也同意班师么?”
  耶律密避开萧春凌厉的目光,嚅嚅不应,转头望向耶律信,却见后者脸色苍白,但神情冷漠,眼神之间,仍然是那种万年不变的镇定,或者说倔强。一时之间,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辽的新军制,皮室军五都统,只直接听命大辽皇帝与皇后陛下,如耶律密、萧春等人,在军中的名声、地位,固然无法与两耶律、韩宝等人相提并论,却也是地位超然。能够出任五都统的人,不仅都要在军中有一定声望,立过战功,而且一定出自耶律与萧氏二族,是大辽皇帝与皇后十分信任的心腹之臣——这也是因为当今辽主靠着兵变夺得帝位,惩前毖后,自己当然不愿意重蹈他父亲耶律洪基的覆辙,故而定下这般制度。因此在南征的辽军中,如萧春与耶律密,其虽然要听耶律信的指挥,但地位是与韩宝等各路主帅相当的,非寻常将领可比。
  因为这个原因,萧春自然也不可能象一般的辽军将领那样,对耶律信惟命是从。耶律密更是知道他少年得志,一向野心勃勃,尽管其资历名望,远逊于两耶律、韩宝等大辽名将,但这反而更加激励萧春,此次辽军南征,萧春便是一个狂热支持者。甚至当辽主以久战无功,决意班师回朝之时,萧春也是曾经极力反对的,他认为战况不尽如人意的原因是大辽投入兵力过少,狮子搏兔,必出全力,何况是对付庞然大物的南朝,因此他力谏辽主,宣称只要大辽敢于扩大战争规模,征调国内所有适龄青壮男子参战,以契丹人充骑兵野战,以其余各族士兵充步兵攻城,就一定能够彻底击败宋朝,逼迫宋朝议和。
  故此,当萧春得知韩宝的处境之时,整个人已接近于狂怒。他虽然外号“小韩宝”,不过与韩宝并无多少私交可言,只是与这帐中的其他辽军将领一样,在此之前,虽然也知道宋军的企图,并且知道有所谓的“危险”——但这就如同看一个伎艺高超的人“缘杆”,人人都知道那种表演其实是命悬一线,可实际上,也不会有几个人会杞人忧天的担心缘杆的人会真的摔下来。而一旦这种“危险”突然真的就要变成现实,对于萧春这种极度崇信大辽武力的人来说,打击之重,不免又要远过于旁人。
  耶律密相信,萧春此时惟一想的,就是不惜代价的接应韩宝突出重围,最好是重创宋军,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宋军一个教训。
  而耶律信竟然说出要在这个时候撤兵的话,萧春岂能接受?
  甚至连耶律密都觉得接受不了。
  难道局势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吗?
  撤兵对韩宝的那几万人马意味着什么,是显而易见的。相应的,这对于耶律信意味着什么,也是可以想象的。耶律密看着耶律信的神色,便知道那一定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心里明白,倘若还有一线希望,耶律信就断不至于弃韩宝于不顾。因为,救韩宝,就是救他自己。
  他做出这般决断,就意味着,在耶律信看来,韩宝的那几万人马,已经没有生路,任何行动都只是徒劳,还可能将河间的辽军也置于更大的危险中。而这也意味着,大辽这次南征的彻底失败,这场对大辽来说虎头蛇尾的战争,不过是如同元嘉北伐那样的笑柄……
  耶律密无法想象,耶律信竟然甘愿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理智上,如果耶律信认为已经是该班师的时候,那么耶律密便相信,这的确是已经该班师的时候。但是,这样的决定,在军事上也许是明智的,但在政治上明智么?
  至少也应该做一个接应的姿态,等到韩宝那边尘埃落定,再迫不得己班师回国——这样,当他们回到大辽之后,才能少受一些责难吧?越是失败无可避免,就越是需要借口,越多越好。
  耶律密也很难分辨得了,耶律信这时候就决定班师,是一种果断,避免肃宁的辽军也陷入更大的危险中;还是一种内疚,或者说是骄傲,既然怎么样也没用了,他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天下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无能……
  他不愿意或者不屑于逃避责任,那么,见死不救,自顾北撤,的确是可以保全败军之将韩宝的名声。
  虽然,那样的话,兰陵郡王耶律信,将掉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兰陵王。”耶律密沉吟再三,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是否再遣一员大将,再去探探那个炸炮阵……”
  “不必了。”耶律信的语气仍然是那么冷淡,或许是明白耶律密是好意,他又难得的多解释了几句:“本王早已派出一支人马再去打探,在河岸还发现了一支南朝骑兵,以营寨数量来看,当有三四千骑,南朝既然已有防范,渡河殊为不易。”
  他刚刚说完,萧春便又叫了起来:“区区三四千骑,有甚好怕的?!萧某愿率本部兵马,只要一个时辰,定然攻过河去。”
  耶律密不满的皱了皱眉。白日一战,连云骑军都不可以小觑,宋人又是据河而守,占尽地利,萧春此言,未免有些托大。他攻过河去虽然是可以做到,然损失恐怕也不会小。而过河之后,宋人恐怕也不会干坐着等他们去破坏炸炮阵。不过这些还是次要的,最大的麻烦是,他们兵马一动,田烈武必不会坐视——他们已经知道,田烈武部的宋军与那数万援军,并没有回河间府,而是在野外扎营,其意叵测。
  他心里计算着,却听耶律信已经冷冰冰的否决:“不许!”
  萧春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尚未及说话,又听耶律信已沉声下令:“军中若有人敢违本王节度,军法从事!”
  便见萧春的脸色由赤红又转为铁青,他恶狠狠的昂然望着耶律信,怒极反笑,高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末将遵令!”
  耶律信却连正眼都不去看他,只转头看了一眼耶律密,道:“右都统,本王知道你要问甚么。”
  耶律密连忙欠身,便听耶律信长叹了口气,说道:“王厚、慕容谦不会让晋国公突破炸炮阵。本王并非不想去接应晋国公,只是,田烈武既得强援,明日一早,恐怕便会大举进攻肃宁!”
  他此言一出,大帐之内,顿时一片沉寂。连萧春脸色都是一变。耶律密讶声道:“今日之战,宋军伤亡亦不小……”
  “战局变化至此,我若是南朝主帅,就算事先并无此意,此时也必然要急令田烈武猛攻肃宁。”耶律信沉声说道:“田烈武麾下有云骑、宣武、铁林三军,再加上今日出现的那两三万宋军,兵马雄厚,虽不能取胜,然我军若要想守住肃宁,便无力再分兵;若是放弃肃宁……”
  耶律信说到这儿,便不再多说。众将心中都明白,倘若放弃肃宁,那就更加不可能自唐河支流这个方向接应韩宝,那儿离肃宁太近,根本不可能摆脱田烈武。他们只能选择南下饶阳方向,走滹沱河北流——然而,那样的话,他们又不可避免的要遭遇田烈武部,甚至还不需要田烈武来主动攻打肃宁。
  这是事先料想不到的,原本以为只需要小股兵力就足以牵制河间宋军,而现在,不仅田烈武居然有能力来攻打肃宁,而他们竟然还必须全力应付。
  在二十三日之前,大概也没有谁会相信这样的事。然而此时,帐内的辽军将领们,都不得不默认田烈武有此能力。若辽军全力以赴,田烈武当然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却至少能坚持数日不败,也许时间会更长一些——那样的话,韩宝部可能已经败亡。而安平的宋军若腾出手来……想到这里,每个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耶律信扫视众将一眼,知道已经压制住不满的情绪,当下站起身来,寒声说道:“诸公只需听令行事。回国之后,本王自会向皇上领罪。”
  3
  十月廿四日。
  一夜风雪过后的河北平原,显得格外的空旷、辽阔。北风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呼啸而过,偶尔从雪地上露出的箭簇,让这冬日的清晨,更多了几分寒意。
  骁胜军第二营都指挥使刘仲武亲自率领着麾下一个都的骑兵近九十名将士,在辽军的东南边巡逡着。按照大总管王厚的将令,五更时分,刘仲武便已离营,此时已有小半个时辰,他们走了快十里路,却连一个辽军的拦子马也不曾见着。
  “没有辽人更好。”刘仲武在心里说道。他麾下第二营所负责的区域,是辽军最有可能突围的方向之一。刘仲武并非寻常武夫,他知道倘若辽军不肯突围的话,再困守数日,王厚便能将他们围得个铁桶似的。到时候辽军粮尽援绝,天寒地冻,纵然人能作战,战马没有吃的,那便是任人宰割的结局。因此,他也并不计较那区区几个首级。
  但跟随他的将士却并不如此想法。骁胜军是大宋朝的骑兵教导军,军中将士,尽皆精锐;而刘仲武的第二营,是突骑营,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突袭、侦察,是他们平日训练不知多少次的,此番被派出来充当探马,正是一展其所长,昨日牛刀小试,全军斩下辽军的拦子马首级二十余颗,因此人人都盼着再发些利市。
  将士们的士气十分高昂。就在昨天下午,当大军追上辽军之后,王厚突然公布了枢府对开战以来有功将士的奖赏命令,行营诸军中,便以骁胜军的奖赏最引人侧目——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自辽国南侵以来,骁胜军是除拱圣军外与辽军打硬仗最多的部队,而且还有过大败萧阿鲁带那样的大捷。虽然数番大战下来,骁胜军伤亡惨重,似刘仲武的第二营这样伤亡较小的部队,每都一百多人,至少有十余人的伤亡,但对于他们这些最终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人,朝廷的确是做到了不吝爵赏。
  如刘仲武本人,便终于如愿晋升为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放在旧时,便算正式步入“横行正使”之列,他日离开骁胜军,不仅可以独领一军,甚至有机会转任亲民官,担任边州知州、知军。除此之外,计算他的战功,他还可以奏请朝廷,荫封一名亲属。
  这种加官晋爵的喜悦,对于普通将士更加意义非凡。带队的都头赵全,因为得以晋升为仁勇校尉,从昨日起便一直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来。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大约相当于改制前的左、右侍禁,虽只是所谓的“小使臣”,然而由仁勇副尉至仁勇校尉,仅每个月的俸钱便足足多了两千文,这足以令一个家庭的生活,由拮据转为宽裕。
  更何况还有大量的钱物赏赐。一改往日的陋习,这些钱物并不直接发到士兵手中,而是发给将士们一张由枢府与太府寺共同签发的“文历”,上面注明赏赐的对象与钱物多少,士兵们可以拿着这张“文历”,去钱庄总社下属的任何一家钱庄领取赏赐,而无需去粮料院等官方机构去领取,断无克扣之弊。朝廷采取这种方式进行赏赐,虽然有些出人意料,其目的多半也是为了节省运输开销,并且防止过往那种弓手齐射一次便要发赏钱的陋习死灰复燃,但对一般将士来说,却也是十分方便的。亲眼看着一串的铜钱,一匹匹的绢布,当然感觉很好,但是行军打仗的时候一直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却也是沉重的负担,随时都要担心遗失、损坏。钱庄总社这些年来,在普通百姓心目中,已经建立了良好的声誉,这些“文历”,在众将士的眼中,实与交钞并无区别。不少士兵更是拿着到手的“文历”翻来覆去的看,一个个乐得眉开眼笑。其中获得赏赐较多的士兵,各种赏赐折合起来,差不多有五六十贯之巨,一时人人艳羡。
  王厚更是在三军面前宣布朝廷新颁的赏格,不说获韩宝首级者,即可封侯,赏银一万两,便是一个普遍的辽兵首级,朝廷亦赏钱一万文,生得战马一匹,赏钱也有三千文!
  一面看着那些有功将士升官发财,兴奋的炫耀着自己的收获,一面是诱人的赏格,许多人的眼睛都是红的。没有立功的将士想要立功,立过功的将士眼睛里看的却是比自己功劳更大的同袍……
  刘仲武麾下的这些突骑兵,昨天才一放出去,看见辽兵便象恶狗看见了肉骨头一般,若非畏惧军法,恐怕他们会为争抢首级而自己打起来。
  因此,转了小半个时辰却一无所获,不免让众将兵都有些沮丧,尤其是赵全的副手张升,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他和赵全都是绍圣二年选调进骁胜军,与辽国开战以来也是一同并肩杀敌,而如今赵全已经高升,他所立的功勋却不够,仍旧只是个从九品陪戎校尉,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如今宋军已是将韩宝部团团围困,这是获取军功的最好机会,一旦错过,日后二人的地位差距便可能越来越大。军中已经风闻,枢府决定重建拱圣军,禁军诸马军损失的兵马,也要重新补上,重建这些马军,需要大量的军官,而骁胜军的校尉便是首选,到时候,赵全已贵为副指挥使,而且很快就有机会出任营一级的参军、书记,真正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声誉,打下仕途的基础,有极大的机会在十年内做到指挥使;而他却只能做个都头,慢慢磨勘的话,按照绍圣元年的诏令,他们这些低级武官,要七年才能熬够资历磨勘一次,倘若中间犯点什么过错,甚至可能要熬上十年。虽然大宋朝的绝大部分武官终身都没有机会升至致果校尉,对赵全、张升这等普通军官来说,终身的奋斗目标其实也就是个营副都指挥使、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甚至可能只是个指挥使、御武校尉,但人生苦短,倘若熬年资磨勘,自从九品陪戎校尉熬到御武校尉,极可能要熬上近三十年才能有希望——要熬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垂垂老矣,而禁军大概也不会再接纳他。
  张升知道要改变这一切,他就需要抓住眼下的机会。纵使做不到赵全那样直接升一阶,也要尽量拼个“磨勘减年”的功绩。根据新立赏格,八颗辽兵首级,得减磨勘三年,张升的功劳薄上,已记了四颗首级,眼见着还差了四颗之多,不能不让他心里焦急。
  对于这些部将的心理,刘仲武一向都了若指掌。他自己同样也有这方面的算计,好巧不巧,也就在昨天,他意外收到兵部侍郎司马梦求的一封私函,询问他有否愿意出任职方司员外郎,兵部的员外郎,虽然只是从六品下的差遣,但是武臣照例要从六品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充任,如今刘仲武已是昭武副尉,资历虽已经绰绰有余,却仍然是机会难得——朝中不知道有多少昭武校尉都谋不到这个差使。难得云阳侯居然主动愿意举荐他,若要拒绝,倒有些不知好歹了。况且司马梦求给他写这封信,应该是他在朱仙镇时,给这位云阳侯留下了好印象,二人并无其他的交情可言,司马梦求贵为兵部侍郎、云阳侯,也不是他高攀得起的。倘若他真的拒绝的话,虽然不至于就此得罪司马梦求,但此前的好印象,肯定也是荡然无存了。
  但刘仲武仍然有些犹疑,骁胜军的中高级将领中,不乏消息灵通之辈,他此前也听到过一些风声,前任职方司员外郎是受了御史弹劾而坏事,但其真正原因,颇有些蹊跷,他远在河北,当然不可能知道真假,可是直觉的,刘仲武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而一旦接受司马梦求的这番美意,他可能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重大抉择。刘仲武的旧识种建中就是一个例子,自从入主枢府职方馆,他整个人都变得阴沉许多,若他不去职方馆,早就已经独掌一军,成为声名赫赫的统军大将,但如今,种建中与昔日军中袍泽,已经有了一种很难说清的区别,即使是刘仲武,也很难想象种建中有朝一日,还可以重返军中,统领上万兵马。
  可是他的选择不能说是错的。如果种建中继续留在军中,他如今怎么也不可能位列御前会议。职方馆知事能让他迅速的进入中枢,有朝一日,种建中能做到枢府都承旨、兵部侍郎,甚至是枢密副使。
  有过在职方馆、职方司任职的经历,对于日后的升迁大有好处,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两个部门事涉军国机密,平日打交道的上司,最小也是个枢密院都承旨,更有大量的机会在两府宰执面前表现自己,让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了解自己的才具,甚至还有不少面圣的机会。这些是外任将官无法相比的。
  这些诱惑,让刘仲武觉得实是极难抗拒。只是成为独领一军的统兵大将,一直是刘仲武的梦想,眼见着离达成梦想只有一步之遥,此时放弃,却也难以轻易下此决心。而且刘仲武已经预料到,与辽国的战争,不会在河北结束。大宋已经取得战略上的优势,击退辽军之后,朝廷恐怕也不会善罢干休。宋辽两国的新仇旧恨,百年恩怨,真要清算起来,正是武人大有作为的时候。观兵幽蓟,是无数大宋将领的梦想,自己真的要就此错过么?
  不过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去权衡利弊得失。眼下来说,再也没有比能够围歼韩宝这四万大军更令人兴奋的事了。骁胜军与韩宝实是打过不少硬仗,那些战死的袍泽,大部分要算到韩宝帐上,想想韩宝帐下辽军的凶狠善战,在刘仲武看来,实为平生所仅见。然而,这样强大的对手,还不是照样被大宋的军队逼至穷途末路?!
  但他也清楚行百里半九十的道理,大总管王厚已经对诸军将领说得很清楚,这一次就是要不惜代价,彻底歼灭这四万辽军,绝不纵虎归山,否则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刘仲武连忙打起精神来,这当节时,倘若出得半点岔错,那就别说什么职方司员外郎了,小阎王要阵斩一个新晋的昭武副尉给各军将领提提神,只怕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想到这些厉害处,刘仲武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正在此时,便听到西北边嘭的一声,一个烟花腾空而起,在云宵中炸散开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正面面相觑——这是事先约定的通讯手段,发现千骑以上,三千骑以下的辽军,便放一个烟花,三千骑到一万骑,放两个烟花,一万骑以上,放三个烟花。众人方抬头仰望,只听得嘭嘭嘭的声音接连响起,天空之中,这边才三筒烟花放出,那边又是三筒响起。
  “辽人这是要大举突围了!”刘仲武脸白了一下,转头对赵全、张升说道:“快,速去通知本营人马,来此集合。”
  宋军很快打探清楚,辽军是兵分三路突围。一路从东边绕过何畏之的大营,一路自西边绕过何畏之大营,还有一路随在东路后面,看起来是负责断后。三路各有万余人马。但这点情报,显然无法交差,骁胜军都校李浩立即调集人马,迫近辽军,加强刺探。没过多久,陆续汇总的情报让辽军这次突围计划变得清晰起来。东边的两支辽军,前面是由韩宝亲自统率,一万余骑,皆以宫分军为主;后面的由积庆宫都辖耶律雕武率领,其中宫分军不下六七千骑,其余部族属国军也约有此数,总兵力超过万骑;而西路的辽军,则是由长宁宫都辖萧垠率领,除了其本部人马外,全是部族属国军,但兵力也有一万余骑。三路辽军,皆向东南饶阳以北的滹沱河北流方向急行。
  辽军这次突围,全部远远绕开何畏之的大营,显是不愿与宋军纠缠,同时也抛下了不少难以带走的辎重,但是并没有全军上马疾驰,大军在雪地上牵马跋涉,只有少量骑兵在四周警戒,不让骁胜军靠得过近——这是可以理解的,若其一直驱马疾驰,不见得就能甩下宋军,倒可以肯定要把自己的战马给累死不少。这也表明韩宝仍然很镇定,并未惊慌失措。
  而饶是如此,丢下一部分辎重的辽军,行军速度也提高了不少。
  辽军选择向滹沱河北流突围,让宋军略有些意外。但很快他们判断,韩宝这是为了尽快渡河——若走唐河支流,到达河边之前,留给宋军的时间就太多了。这不失为一招妙棋。而让宋军无奈的是,原本正当其冲的何畏之部,却被一夜的大雪困得动弹不得。
  积雪数寸之后,雄武一军的环营车阵,行动起来格外困难,根本不可能跟上辽军。而何畏之也深知雄武一军与镇北军的战斗力,不敢扔掉火炮,率此步军阻挡辽军。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辽军绕过自己,扬长而去。
  如此局面,让一直率军紧跟在韩宝那一路辽军附近游荡的刘仲武有些始料不及,他几乎急得跳脚,却无可奈何。他几次试图靠近骚扰辽军,但辽军有一个千人队始终紧紧盯着他们,只要他一率兵靠近,便会受到箭雨攻击,而他离远之后,辽军却也听之任之,并不穷追。而且他仔细观察,辽军的大队,虽然是急行军,却也隐隐保持着作战队形,一旦有变,便可以迅速全军上马列阵迎敌。他的突骑兵行动迅速,来去如风,但是都是披轻甲,易被弓箭所伤,几次试探,他已伤亡了十余名部下,这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至于率领这千余骑冲阵的想法,他是绝对不敢有的……韩宝部宫分军的战斗力,他是领教过的,以这千余骑去进攻万余人马的辽军,和送死没有区别。
  刘仲武只能暗暗祈祷王厚赶紧派兵追来。
  王厚没有让他失望。
  二十三日晚上的大雪,对宋军颇为不利。而韩宝立即很好的利用了这天时的变化,这让王厚不由不心生钦佩。他本来计划倘若韩宝向滹沱河北流突围,何畏之部足以牵制一时,而他便可以不急不徐,从容追来。如果一定要与韩宝决战,他更希望以横山蕃军的步军、火炮为中阵,而将骑兵部署在两翼与后方,先利用火炮破坏辽军的阵形,然后用骑兵从两翼冲击,步军方阵再自正面碾压。而一旦辽军动摇,出现后退的情况,后方的骑兵就可以借势冲杀。
  然而一夜之间,这个完美的作战计划便变成了一张废纸。
  在积雪数寸的天气里,动弹不得的,不止是雄武一军的火炮,也包括唐康和刘延庆的那约两百门的火炮。而且,不用何畏之报告,他也知道,除非是协同强大友军作战,否则雄武一军与镇北军没有能力独挡一面——那只能带来灾难性的溃败。
  因此,一接到烟花警讯,王厚便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方案。
  当李浩较详细的情报一到,王厚的将令便接连发出,一支支宋军立即领兵出营,朝着辽军追去。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王厚命令唐康与刘延庆的横山蕃军步军担任前军,果断丢弃火炮,轻兵疾进,追击东路的辽军。而他自率云翼、威远二军紧随其后。慕容谦则率横山蕃军马军、武骑军、渭州蕃骑与种师中的龙卫军余部一道,追击西路的辽军。同时又派人知会何畏之,命其部整装以待,待他的大军一到,即随中军行动,一道追击辽军。
  虽然对以横山蕃军右军为前锋颇有怀疑,但王厚的命令,还是让宋军尽皆摩拳擦掌。他的这数道命令,意思十分明白。就是要以重兵围歼韩宝,但对于这四万辽军,一个都不肯放走!
  王厚用兵向以沉稳著称,十月廿四日的追击战,却展现了他指挥的另一面。
  因为对于滹沱河北流的冰情也不尽了解,担心辽军渡河逃去——虽然滹沱河北流的冰情肯定要远比唐河复杂,但是这一夜的大雪,却让王厚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宋军的追击,一改前一日的不急不徐之态,在王厚的命令下,宋军尽弃辎重、老弱病残在营,数万大军,全部轻装疾进。
  而他以横山蕃军步军为前军的决定,也立竿见影的起到了效果。
  这支轻装步兵习惯于艰苦环境,而且其作战方式与其他的宋朝步军不同,不依赖于繁多的辎重装备,只要辽军不骑马逃跑,横山蕃军步军的行军速度,就能走得比骑兵还快。不到一个时辰,唐康与刘延庆竟然追了近二十里,已经可以看见耶律雕武的尾巴了。不过以这样的速度行军,作战队形自然是无法保持了,而且掉队的士兵也不少,短短的时间内,至少有近千人掉队。这让唐康与刘延庆一路都追得提心掉胆,不过那右军都校在唐康面前拍着胸膛力保无事,唐康追敌心切,加之身后的王厚并未派人来阻止,而是默认此事,所以他仍是咬牙答应。但他与刘延庆自然是骑马随行,唐康至少带了十余匹好马轮流乘坐,倒是半点疲态都没有。
  眼见着已经追上耶律雕武,唐康却不敢怠慢,立即下令结阵。然而辽军似乎是毫无战意,耶律雕武根本不理会身后不过一两里正在结阵的宋军,反而加快了行军速度,摆出一副想要摆脱宋军的架式。而且唐康登高而望,发现辽军行军队伍严整有序,一点乱象都没有,完全无机可乘。因为宋军原本判断耶律雕武是负责断后的,可此时却没有一点断后的样子,自是不由得纳闷。
  不过此刻也不容多想,就算辽军在前面设有埋伏,唐康也会毫不迟疑的钻进去。他后面不远,就有王厚的主力跟随,这一次,云翼、威远二军再也不象昨日那样慢腾腾,横山蕃军走得虽然快,却也没把他们甩得太远。两军相隔,不过两三里之遥,因为前有横山蕃军担任前军,骁胜军的探马又四处散布,王厚遂命令云翼、威远二军不管什么行军队列,只顾埋头疾行,如此追击起来,自是极为迅捷。而在云翼、威远二军后面数里,又有何畏之的雄武一军与镇北军紧跟。
  唐康胆子原本就很大,身后又有两万精锐骑兵为倚仗,胆气不免更要壮上几分,一时也顾不上再结阵,只管纵兵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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