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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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前面骁胜军游骑送回的情报,让宋军众将,更是喜笑颜开。原来前面韩宝所率的万余辽军,离耶律雕武也并不远,只不过比耶律雕武快得三四里许。如此一来,宋军众将也尽皆放下心来,原本多少还有些担心韩宝会不会逃掉,但此时看来,辽军毕竟也只是人而已,胁下并未生得双翅,韩宝除非抛弃军队逃命,否则终究还是跑不远的。
  不过,离滹沱河越近,唐康就越是谨慎,跟着耶律雕武屁股后面跑了一阵,不止是唐康,连刘延庆都看出辽军行动的诡异来——似辽军这般跑法,肯定无法甩脱宋军的追击,就算到了滹沱河边,也不可能安然渡河。但辽军却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仿佛是在刻意引着宋军前往滹沱河边一般,虽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二人心中也不能不生警惕之心。
  刘延庆不必多说,那是素以“小心使得万年船”为座右铭的。而唐康也是屡次与韩宝交手,对韩宝也颇为忌惮,当日他与李浩领着骁胜军那种精锐,尚且不能占到便宜,何况这次只是一支步军。他自是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
  先是停下脚步,结成行军立成方阵,放缓追击速度。眼见着滹沱河在望,远远望见辽军似乎停了下来,唐康更不敢怠慢,急令大军停止追击,一面整齐阵形,等待王厚的主力。
  首先赶到的,是姚麟的云翼军。先听唐康、刘延庆简单介绍了辽军的情况,又在唐康陪同下找了块高地观察一阵,连老于戎行的姚麟一时也弄不清韩宝打的什么算盘,此时骁胜军的游骑已经很难接近辽军,而登高远眺,可以发现辽军似乎正在滹沱河边布阵,从其兵马调动的频率来看,显然是在摆个大阵仗,若换在他处,姚麟等人马上便会知道,这是辽军要和自己决一死战了。但在此时、此处,看了半晌,姚麟都不敢遂下断语。非止姚麟,宋军众将皆已认定韩宝是突围逃窜,此时脑子里虽然都不约而同的冒出“背水一战”四个字,却都不敢相信,只是疑心韩宝必是在闹什么玄虚。
  其时宋朝中兴,高宗赵顼与当今右丞相石越君臣整军经武,其功最大。而这君臣二人的军事思想,颇有相合之处,二人皆奉为至理名言的,便是诸葛武侯的那段话——“有制之兵,无能之将,不可败也;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意思便是,若士卒训练得法,制度严明,即便由庸将统率,也不会战败;反之,士卒若无严明的制度,便有名将统率,也难打胜仗。这一段话,还曾经受到赵顼最为推崇的大唐名将李靖的肯定,可说是熙宁兵制改革一个核心思想,赵顼下令枢府编辑整理李靖兵法,颁布诸武学、讲武学堂,成为武将必读之书。这种军事思想强调“制”的重要性,贬低将领“能”否对战争成败的影响,也极符合宋朝文官政治之需要,这也是为何石越同时又要大力鼓励武将专断用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原因之一,盖因这种思想之下,绝大部分将领,不免会本能的教条化,军中将领,多是李靖口中的“守将”,如吴安国这种偏于“斗将”的将领,便已是军中另类,至于所谓“国之辅者”,那更是百中无一了。
  姚麟、唐康等人,在宋朝其实已远非因循守旧之辈,二人胆子也大,亦颇有智术,敢于冒险,然而,比起没什么束缚的韩宝来,却还是要稍逊一筹。对于韩宝在这种形势下,竟然还敢悍然谋求与宋军背水一战,二人连都想不敢多想——这得犯上多少条兵家大忌?
  二人沉默着下了高地,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以不变应万变。不管韩宝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至少他在两只大军的眼皮底下,终不可能变戏法将这几万辽军变没了,守住这条底线,其他就无需担心,倘若韩宝真的疯了想要背水一战,那么这等规模的大会战,排兵布阵,也不是二人能做主的。这种涉及到数支大军,不同兵种的配合的大战,布阵是一项极复杂的专业性工作,若在国初,还需要有个排阵使专管布阵之事,如今大宋朝已不设这一军职,当然须得王厚亲自来决定。而二人只要暂时谨守各自的阵脚,不给辽军可乘之机便是。
  商议妥当,姚麟随即回到云翼军,率领大军前往唐康所部东面的一处小高坡上列阵。而唐康也吩咐下去,令横山蕃军严阵以待,弓箭手检查自己的弓箭,若有辽军冲阵,只管以弓箭射退。
  没过多久,在云翼军之后赶到战场的,是辽军的另一路骑兵,由长宁宫都辖萧垠率领的一万余部族属国军,这万余人马一到,辽军的阵地上就变得热闹起来,这些军队真以个人的战斗技能而言,可能未必逊色于宫分军,甚至可能更强也说不定,但是战斗意志与战场纪律,却是远远不如宫分军。尤其是战场纪律,之前韩宝和耶律雕武的两万大军,因以宫分军为主,虽然人马调动,一切都行动有序,两万余骑,除了战马发出的声响,几乎是寂静无声。而这些部族属国军一到,立时各自声响都有,有人高声大叫,还有人似乎是在用本族语言咒骂,也有人在大笑,这倒有些象横山蕃军的风格,但对于更加习惯宋朝禁军那种整齐肃穆的唐康来说,见到此景,心中仍不免产生轻视之意。
  紧随这些部族属国军而来的,则是慕容谦所率领的骑兵。他的麾下,其实就是个大拼盘,其中主力自当以横山蕃军马军与龙卫军余部为主,但龙卫军主将种师中受了重伤,昨日已被王厚下令连夜送往冀州疗伤,龙卫军群龙无首,众心不安,慕容谦能让他们发挥出多少战斗力,仍是未知之数。这从慕容谦竟然让萧垠那一万余辽军安然抵达滹沱河边,便可以看出一二,唐康知道慕容谦用兵的风格,轻兵疾进,击敌不备,正是其拿手好戏,若他麾下得力,譬如将他所统率的横山蕃军步军交给慕容谦,萧垠不经过一番苦战,断不能轻易至此。但这等胜利在望之际,便连慕容谦这样的名宿,也不免变得谨慎几分。
  慕容谦一率兵抵达战场,便自在西边挑了处地方列阵。唐康不敢离阵,正待派刘延庆去参见,便听到探马来报,王厚、贾岩率威远军也到了。不仅威远军到了,让众将都觉得意外的是,何畏之率雄武一军与镇北军也赶到了。
  唐康看了看天空中那轮冷日所处的位置,推算此时,大约是巳正时分。
  因为唐康所部所处的位置正好正对着辽军,观察辽军行动也最为方便,很快,便见王厚领着李浩、何畏之、贾岩、和诜诸将过来,而慕容谦、姚麟、王赡等将也从各自军中骑马赶来,随着王厚一道登上不久前唐康才和姚麟去过的高坡,观察辽军的动静。
  只是瞧了一小会,便见王厚与慕容谦相视一笑,王厚轻吁了一口气,说了句:“原来如此!”然后便转头望向众将,淡淡说道:“韩宝背水列阵,欲为困兽之斗尔。”
  4
  滹沱河北。
  除去在急行军中掉队的人马,约有三万两千骑辽军,背靠河面几乎已经全部结冰的滹沱河,布成一个正面宽度长达五里多的大阵。这三万两千余骑,又分成四个小阵。左翼是由长宁宫都辖萧垠统率,除去他长宁宫本部兵马外,另有挑拣出来的数千名部族属国军中的善射者,共统兵五千。右翼则由积庆宫都辖耶律雕武统率本部兵马,清点人马,仍不下六千骑,积庆宫此时也是韩宝部下宫分军中家丁较多的,虽非人人皆有,合计也有四千人左右,这些人马,虽然不能骑马作战,但此时已是最后决战,也手执短刀,追随各自主人列阵。前阵则由彰愍宫先锋都辖耶律亨统率,除去彰愍宫宫分军外,又自永兴、文忠王府二宫中,临时抽调了近千名精锐宫分军,外加两千名部族属国军精锐,亦是五千大军。韩宝则自统文忠王府宫分军约两千骑为亲军,加上耶律乙辛隐统余下永兴宫宫分军约三千骑护卫,以及约一万一千骑左右的部族属国军,组成中军。
  如此布阵,正是尽起精锐,一决生死之意。
  而为了利用部族属国军的战斗力,韩宝一面晓以大义,令诸部知道此时已是生死关头,必须同舟同济,方有生路;一面又诱以重利,许下重赏。尽管如此,对这些异族,他仍不放心,又恩威并施,利用自己的威望,迫使各部同意他挑拣精兵,打乱编制,与宫分军混编,以便于控制。同时将其余部族属国军全部编入中军,自己亲自坐阵,令其不敢轻易生异心。
  虽然口中贬称“困兽之斗”,但辽军布阵之后的军容,令宋军主帅王厚也不由露出赞赏之色。但是,倘若他能细看辽军的布阵,却也一定会生出疑惑——韩宝麾下第一猛将,大辽文忠王府都辖萧吼,此刻竟然不在辽军阵中。
  然而这是宋军此时所无法知道的。
  在宋军这边,哪怕除去大量掉队或因其余原因不及赶到的人马、留守的老弱病残、随军民夫,此时汇集于战场的宋军,马步合计,也已接近六万人马,其中骑兵合云翼、威远、骁胜、横山蕃军、龙卫、武骑、渭州蕃骑之数,更是多达三万三千余骑,已与辽军兵力相当。步军则有横山蕃军步军七千余,雄武一军约一万三千、镇北军约五千,合计超过两万五千之众。
  如此众多的兵马汇聚在一个战场,即使步军布阵紧密,但宋军正面的宽度,也是长达七里有余。
  双方合计十万大军,每只军队都携带着数不清的旌旗,远远望去,整个滹沱河北岸,旌旗密布,战云蔽日。
  韩宝骑了一匹黑色的母马,停在一面巨大的绣着“韩”字的帅旗下,在他的身后,有四名身披轻甲的精壮契丹汉子,也各自骑着高头大马,分执黄、黑、白、青四色大旗,笔直的矗立着。这就是所谓的五色五方旗,这种数万人马的阵战指挥,无论宋辽,主帅都不免要建五色五方旗指挥诸军。不过,辽军此战只设四阵,便亦只设四旗,黄旗代表中军、黑旗代表前军、白旗代表左翼、青旗则代表右翼。而这四色大旗所在,也代表着他韩宝之所在,三万两千名辽军将士的统帅之所在。
  此四旗之外,则有辽主所赐,大辽晋国公的全套仪仗、大辽先锋都统的全套仪仗,金鼓斧钺,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绣着各种纹饰的旗帜,闪烁着冬日冷光的各色仪仗用兵器,捧旗持刃的骑士,全部身着金银甲胄,仿若天人。被这些骑士簇拥的韩宝,虽然在盔甲外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圆领窄袖长袍,却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威压,让那些部族属国军的首领,打心里生出一种敬畏感来。
  但韩宝却似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
  辽军中军所在的位置极佳,韩宝与四色大旗所在之处,正好是滹沱河边的一块坡地,虽不甚高,却可以清楚的看到整个战场的形势,也便于各军观察中军的旗令。抢先一步布好阵之后,韩宝便开始冷眼观察宋军的布阵。宋军人马倍于辽军,兵种复杂,布成大阵,要花的时间更多。
  看了一会,韩宝便不由得皱起眉来。
  王厚将这近六万大军,结成了三个大阵。在中军,王厚将步军推在前面,借雄武一军带来的数百辆没装火炮的空载战车,以雄武一军与镇北军布成一个传统而简单的却月阵,而自率威远、骁胜二军居后。同时,王厚竟大费周章,正将横山蕃军步军调至其右翼,欲与慕容谦的骑兵此前所统骑兵一道,组成右军。而相比宋军中军与右军的厚实,其左翼却显得极单薄,仅以云翼军一军独立布阵。
  宋军的古怪之处,不止韩宝看出来了,随在韩宝身边的耶律乙辛隐也看了出来。“晋公,这王厚到底在搞何古怪?怎的将步军在前,马军在后?”
  韩宝一声冷笑,“这便是王厚的用兵之道。”他哼了一声,见耶律乙辛隐一脸不解,又说道:“不管对手想做甚么,便只管反着来。此前如是,今日亦是如此。初见我军欲走,他便着急赶来,欲与我军决一死战;如今见我军并非真的想走,而是想诱他决战,他便不肯顺顺当当和咱们打了。”
  “现在王厚是欺我们在他眼皮底下,不可能顺当渡河。并且除与其决死一战之外,更无出路,他便不肯主动进攻,反而摆出守势。他以步军结阵在前,马军在后,逼我去冲他的步军大阵,待我军疲惫之时,再以马军出战,这是想用那几万步军来消耗我军,尽量减少他马军的损耗。”
  听韩宝这么一说,耶律乙辛隐不禁大起鄙夷之色,宋军以优势兵力,追杀而来,竟然还不敢主动进攻,委实无耻。但是同时他又不由得有些忧虑,他们已经宋人如愿诱至此处,已是不得不战之势,宋军大可以这么僵持下去,可辽军却不能如此。而宋人如此部署,对他们进攻,自是颇为不利。
  韩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看了宋军一眼,又冷哼一声,道:“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事?”说罢,他挥鞭指向西边,寒声说道:“今日之战,若要成功,便要落到宋军右翼身上!”
  耶律乙辛隐循鞭望去,却见宋军骑兵之多,倒还以右翼为盛,而且更有横山蕃军七千步卒正向其靠拢。而本方左翼,却是萧垠所部,兵马少不说,战斗力也最弱。惟一的机会,大概就是宋军那七千步卒尚未至阵中,但那些宋军步军是以作战阵形移动,却也没露出多大的破绽,因不由一怔,说道:“晋公是想趁其阵势未成而攻其无备么?”
  却见韩宝摇摇头,沉声道:“非止如此。宋军中军是却月阵,看旗号是双戟熊旗,那便是雄武一军,其无火炮之利,便不可足为惧,不过是靠以战车充当营墙,我军只要冲近,破之不难。只是其后便是王厚帅旗所在,宋骑估摸不下万骑,一旦雄武一军支撑不住,这些宋骑便会加入战斗。而其左翼,看旗号是云翼军,兵马当只有六七千骑,王厚敢以此军独挡一面,那必是相信其乃南朝精锐,且欺我军兵少。此军名为左翼,实为无地分马,随时可以支援中军,是与中军那万余骑宋骑互为犄角之意。”
  “宋军此两军,阵势已成,绝少破绽。然惟有其右翼,不仅阵势未成,且其兵马虽多,旗号却颇为混杂,应该是多只宋军混编而成。我素知南朝诸军,平时各居一地,素不相识,仓促编为一军,岂有配合可言?临战之时,反而只会互相掣肘。而且你可瞧得仔细——宋军三阵,其左翼与中军较近,右翼与中军较远,互相支援,亦不免更加困难……或是王厚亦已察知此中情弊,才一定要将那七千步卒派过去……”
  耶律乙辛隐仔细观察,果然如此,原来便在宋军中军与右翼之间,有一条浅河,此时冰雪覆盖,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但也是这点地形改变,让这两军之间,有一段地区不适合列阵,这两军相隔,便要远了一些。
  若能一举击败宋军右翼,逼迫宋军中军的骑兵去支援,这一场会战,辽军便还有胜机。一念及此,耶律乙辛隐的血不由得热了起来。
  他不由佩服的看了一眼韩宝,但韩宝却浑然不顾,正目不转瞬的望着宋军那边。显是正在找一个最好的进攻时机。
  突然,耶律乙辛隐看到韩宝的眼睛睁大了,他心猛的跳了一下,便听到一声角响,耶律乙辛隐连忙转过头去——却见宋军刚刚还在缓慢移动的那七千步卒突然停了下来,队形突变,其大阵转而向南,而此刻这支宋军与宋军右翼骑兵间,至少还有里许的距离。
  便在此时,又是数声角声响起,宋军右翼骑兵,约有四千骑左右的骑兵,也突然出阵,与那七千步卒一左一右,竟是一齐向着辽军左翼的萧垠部缓缓逼近。此时宋辽两军相距,约有三里左右,那四千骑兵虽未驰骋起来,却也尽皆上马,按绺缓行。
  这一步一骑两只宋军,渐渐靠近,所举战旗也渐渐看得清楚,却见上面竟然都绣着红底白尾鹞。
  “横山蕃军!”耶律乙辛隐轻呼一声。他虽然一时不明白为何明明是同一支军队,却被宋军分成两路追赶,但却也知道红底白尾鹞战旗,正是横山蕃军军旗,而这支蕃军,的确是下隶一步一骑两支军队。
  而最重要的是,这支横山蕃军摆出来的,分明是进攻之势。
  出乎他们的意料,宋军竟然决定采取攻势!
  这正是他们所斯待的,耶律乙辛隐脸上露出喜色,转头去看韩宝,却见韩宝脸上肌肉急速的抽搐着,眼里充盈着他从未见过的狂热之色。
  横山蕃军右军列着整齐的方阵,朝着辽军又走了约五十步许,便见那右军都校斜睥了一眼西边姚雄的旗令,突然将手一举,七千步卒整齐的停了下来。
  阵中,唐康与刘延庆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诧之色。
  名义上,这七千步卒,此时是归唐康节制的,但唐康此人,端得的是既有一股狠劲,又拿得起放得下,出阵之前,王厚邀他至中军自己一道观战,他断然谢绝。而一听说是要与横山蕃军左军协同作战后,唐康立即唤来右军都校,当着众人之面,将作战指挥权果断移交,自己只任监军之责。这让王厚十分满意。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有多关心唐康的安危,只不过担心唐康碍事而已,但唐康颇知进退,主动交出指挥权,这让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的王厚松了一口气,对唐康也不禁又要高看一眼。
  是人都知道唐康心中必然有不满的。这是赤裸裸的质疑他的能力。但唐康的确做到了言出必诺。对那右军都校的指挥绝不干涉。
  这也成全了横山蕃军步骑两军的默契配合。慕容谦指挥方面,当然不会轻易上阵冲杀,但左军都校姚雄原本就身兼横山蕃军副都指挥使,那步军都校听他指挥也听惯了,横山蕃军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但此时才显出来,慕容谦将这一万数千名蕃汉将士的确操练得令人叹服,一切命行进止,姚雄那边旗号一动,这边立即感觉得到,而那右军都校一声令下,这七千步卒之动作严整,堪与振武一军那种精兵相媲美。这等风范,便在左军那些不可一世的骑兵那儿,唐康等人也不曾感觉到过。
  说起来,唐康与这七千步卒,也相处有时,但是,此前他也曾未想过,自己一直节制的,竟然是如此强悍的力量。这种力量平时深藏不露,即使在安平与辽人僵持之时,偶有战事,唐康也只是觉得不错而已。直到此时,当真正大战来临,面对着强敌,唐康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此乃虎狼之师!
  王厚定然是知道这七千步卒真正实力的,所以他才敢如此重用。此时唐康才想到,这横山蕃军右军虽然减员颇多,但战斗损伤并不多,大部分不是自陕西长途行军前来时已经掉队,便是到了河北后染上疾病——陕西至河北,当然谈不上什么水土不服,天知道他们是吃了什么鬼东西还是走了什么霉运?
  唐康心中颇有些百感交集,但他的目光,却更加阴沉。如此力量,为大宋所用固然好,但是……
  “好蕃儿!”身后传来的轻赞声打断了唐康的思绪,唐康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仁多观明,他一直将田宗铠与仁多观明带在身边,自从今日一早接到追击之令时起,田宗铠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神情,连唐康看了都有些害怕,但是他一直没有多说什么。
  “确是好蕃儿!”刘延庆也忍不住跟着赞了句,他此刻心情的喜悦,实在无法用言辞来形容。就是刚才,他还在心里抱怨唐康不该不识好歹,非要跟随这七千步卒冲锋陷阱,这可是步军啊!瞧瞧这些蕃儿身上寒碜的甲胄,而王厚居然打算让他们打头阵,刘延庆几乎怀疑王厚与慕容谦有什么深仇大恨,隐忍至今,才出手报复。但此刻,刘延庆看到了希望!
  而且还不止是希望!
  第一功啊!打前阵的功劳,总是很大的,他从未幻想过韩宝的首级什么的,这个功劳,已足以令他心满意足。果然,还是跟着唐康这样的衙内好混呀,总能站在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的地方……
  脸上虽然还保持镇定,但在心里,刘延庆已经乐得要不会说话了。
  而且,看样子,姚雄是打算率骑兵去先冲一阵……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他的念头还未转完,却见那右军都校朝他笑了一下,那是个羌化的横山汉人,身材并不高大,中等个头,一个黝黑的汉子,会说一口带着浓重陕西腔的官话,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汉名。也没人耐心去记他的本名,不论是唐康还是刘延庆,平时都叫他“蕃将军”。不知道为何,此时这蕃将军朝他一笑,刘延庆虽然明知道那笑中带着善意,心里却是一沉。
  他下意识转头,果然,这感觉没错!
  南边,至少有数百枚号角,突然同时吹响。
  摄人心魄的呜呜之声,响彻滹沱河岸。
  辽军左翼数千名骑兵,纷纷上马,朝着自己这边,缓缓逼来。
  而更让刘延庆大惊失色的是,姚雄那边,也突然停下了脚步。而他身边的这位“蕃将军”,却突然翻身上马。
  只见他神情突然一凛,冷冷的扫视麾下这七千之众一眼,刷地一声,拔出佩刀,用横山羌话高声吼道:“吾辈何人?!”
  便听七千之众,一齐狂呼:“横山蕃军!”
  “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
  这种七千人的猛然山呼,真有排山倒海之势,惊得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刘延庆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但那蕃将军的声音却更大了。
  “吾辈何人?!”
  “横山蕃军!”
  “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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