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校对)第4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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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并不在于“家丁制”,而在于宋朝有限的骑兵兵源与战马储备。尽管这方面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们都不可能达到辽国的水平,可在绍圣七年的时候,宋朝这方面的状况几乎可以称得上窘迫。
  这个软胁令得短时间内,石越竟然无力补充骁胜军的兵员,更加无法重建拱圣军。
  而在河间府,更是对比鲜明。
  宣武一军与铁林军虽然在辽军的作战中也有不小的损失,却总是能够迅速的就地补充兵员——甚至不需要降低对兵员素质的要求。因为宣武一军与铁林军薪俸优渥,其最普通的士兵的收入,也已经足够维持一家五口在汴京的温饱生活,按绍圣初年最终确定的兵制,普通节级士兵十到十五年后必须退役,到时即使不愿意去朝廷安置垦田的地区,十几年下来,只要节省一点,也能攒下一笔钱来,回河北购置几亩薄田,绝不成问题。更何况宣武一军与铁林军财大气粗,只要被其征募,当即便发给总价达到数十贯的粮食与财物,做为安家之费用。这对于河间府内那些朝不保夕的逃难百姓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而同在河间的田烈武的云骑军想要征募新兵却困难重重。云骑军的薪俸虽然要低一些,但河间府的物价也远不及汴京,加入云骑军亦不用背井离乡,原本,倘若云骑军只是一只步军的话,其吸引力绝不应在宣武一军与铁林军之下。可现实却是,田烈武想要补充一点兵员,比神卫营还要困难。
  困难来自很多方面,而且几乎都无法解决。首先田烈武没有足够的战马。在战斗中的损失,战马的损失往往比骑兵更大。云骑军原本是一人两马,如今已经变成了两人三马。此外,云骑军也不能临时征募从来未骑过马的士兵从头训练。于是,田烈武只能开出赏格,吸引会骑马的壮士带着自家的马来投军,同时高价收购民间马匹。
  这样做并非全无效果,但对于想要重建第一营的田烈武来说,失望仍然不可避免。
  最终还是章惇帮了他一把,将河间兵的几百名骑兵白送给了田烈武,田烈武这才勉强凑齐了六百人,又从其余四营中抽调了三百人,总算重建了第一营,算是给了李昭光一个交待。
  但章惇的慷慨,也令得河间兵成为一只纯步兵,两百余名骑兵,对于一只上万人的军队来说,连最低要求都没有达到。
  章惇自然并不在意这些,他无意控制任何一支军队,区区河间兵更加不在他心上。甚至可以说,他对是否能建立军功也并不在意,在他心里面,这些只是朝廷的“鹰犬”们该做的事,而他,却是“朝廷”的一部分,他是替皇帝控制“鹰犬”的人。他需要在河间府立下功业,只是因为他需要向皇帝,同时也需要向与他一样同为“朝廷”一部分的其余人证明,他拥有这样的能力。
  他已经是皇帝的一个选择。
  他当然不会满足于参知政事工部尚书,他的目标毫无疑问的是左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主宰政事堂的那个人。
  为此,章惇需要更多的筹码。
  如果田烈武能够有所作为的话,他又何惜几百名骑兵?
  可惜的是,章惇已经十分清楚,田烈武的才具有限。
  这位阳信侯已经是河间府知府,但他却并不具备治理河间府的能力。田烈武足够勤勉,也懂得一些民情,甚至在断案上也有一些小才能,但他缺少信心,只要有同僚与他发生争执,他就会退却,往往一桩小事,也要反复讨论。他也常常识别不出官吏的奸滑险恶之处,易为人所欺。他既少威严,又缺乏智术,对于各种敕令法律,更是全然不通,单是赈济逃难百姓、维持河间府物价,他便已是焦头烂额……在章惇看来,田烈武治民的能力,勉强也就能做好一个中等县的县令而已。
  幸好他总算还颇有自知之明,最终听从了章惇的劝告,将一切民政事务交由河间府通判去处理,自己专心去做他的右军行营都总管。
  但既便如此,章惇也并不满意。
  凭仗着田烈武的信任,都总管司内,自负谋略的张叔夜几乎无事不预。而田烈武所统诸将,苗履乃西军将门之后,其父是王韶部下先锋大将苗授,他自束发从军,屡立功勋,既有才干,出身又好,免不了跋扈刚愎,更难将田烈武、张叔夜放在眼里;张整则是侍卫出身,在东南、西南镇压蛮夷,屡立奇功,历任陕西、河北诸军,号称名将,章惇深知其人外谦内傲,极难统御……田烈武倘若是个文臣还好,宋朝以文制武,早已深入人心,驾御二人,或还不成问题。但田烈武不仅少了个文进士的出身,其在军中,至战前也就刚刚做到云骑军都校——无论资历、功勋、能力,较之苗、张二人,都差得极远,虽然机缘更好,官做得更大,然而要令二人服气,却并不容易。
  右军行营之中,有了这三个人,田烈武这个都总管,也就是拱手而已。
  在章惇看来,若无他在河间坐镇,右路的局势不知道会有多乱。也许真的会如当年君子馆之败时一样,诸军号令不一,招来大败。而田烈武惟一的好处,在章惇眼里,也就只有听话、好支使而已。
  也因此之故,章惇这个宣抚副使,俨然便是右军行营都总管司的太上总管。河间城内本有四大衙门——宣抚副使衙门、河北路提刑使司衙门、右军行营都总管司以及河间府衙,章惇为判府事时,河间府衙便已经是第一衙门,而自他再拜执政之后,他不仅是对河间一府的军政民政,事无不统,甚而北至雄、霸、高阳关,东至沧州,章惇都视为自己的管辖范围。对高阳关的柴贵友、赵隆,他自然是严令其只能听从自己的命令;甚至对霸州的蔡京,虽然蔡京也是宣抚副使,章惇也一样视为下僚。在章惇看来,这是理当所然的,即便同为宣抚副使,然而他是宰执,蔡京不过一转运使,二人地位便是天壤之别。不要说是蔡京,便是所谓的“御前会议”,章惇也没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御前会议乃是非常机构,而宰执之重,则是祖宗之法,二者孰贵孰轻,根本不必多说。
  章惇的做法,倒也合乎法理规制,大宋朝宰执之贵,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是在蔡京那儿,也是的确将章惇视为上官。只是这究竟合不合乎人情,章惇就根本不曾考虑过了。即便是考虑过,他大概也不会太在乎。
  章惇并不觉得自己是喜欢揽权。反而,他认为是蔡京、田烈武辈太过无能,他才不得不亲力亲为。倘若能将两人中的一个换成何畏之,他都会省事许多。
  这样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局的变化,在章惇的心里,越来越盛。
  十九日的清晨,当饶阳的何畏之与何灌商议妥当,开始准备船只与各色军器,计划着何灌的“万全之策”之时,河间城内的章惇,也同样感觉到了气温的骤寒。
  对于雄、莫、河间之辽军的动静,章惇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早在十五日,莫州的辽军便开始了一次大规模的退兵之举,数万被掳的军民在辽军的押解下北行——这是自战争开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类似行动。因为押解人数不多,当时田烈武便想让高阳关的赵隆率兵伏击这只辽军,但是被章惇阻止。章惇认为在这个时候,在高阳关有一支对辽军具有一定威胁的兵力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田烈武对此颇为不满,十六日两人便各自拟写了一封札子,呈送宣台——这并无实质意义,因为十七日,这几万被掳军民便抵达了雄州,根据其后探马所探知的情况,这些被掳军民在瓦桥关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北行,不仅如此,自辽国南京道内,更派出了几千兵马,前至界河北岸接应。
  然而,在十五日开始的这次行动之后,辽军却又安静了下来。
  这证实了章惇的判断,这次行动,既是一次预演,也是一次试探,甚而可能是一个圈套。但不管怎么说,辽人的的确确开始在为退兵做准备。
  紧接着,在十八日,章惇知道了安平发生的事情。
  尽管他没有将此事看得过于严重,却仍然不禁要怀疑石越能否继续掌控全局——倘若石越失去这个能力,理所当然的,章惇认为自己是当然的继任者。他绝不会坐视大好局面就此崩溃。
  同时,章惇又移牒蔡京,严令他一旦辽军开始退兵,霸州之宋军要尽其可给辽人制造麻烦,甚至狙击辽主。石越的胃口很小,韩宝的四万之众便可以令他满足。但若是不能从辽主与耶律信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章惇却不会满意。
  这与石越部署给他们的战略任务并不矛盾——宣台要求他们牵制住辽主与耶律信,绝不可令其西援韩宝,一旦击退辽主与耶律信,宣武一军与云骑军便要抛弃一切辎重,轻骑急行,分别向博野、保州穿插,从背后梯次狙击韩宝。
  这是为了防止韩宝平安渡过唐河而准备的后手,从博野、保州、遂城、安肃军、最后也许还会加上意外出现在容城的吴安国……层层狙击。
  但是,章惇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他兵强马壮的近五万精兵,便只能干这点打杂的事。
  至少在这一点上,章惇与苗履、张整、张叔夜,还是有共识的。
  尤其是张整,他吃过耶律信一个大亏,表面虽然从来不提,但骨子里面却是做梦都想着报此一箭之仇。铁林军每日的操练之严,连苗履都有点看不下去。
  若是平日,章惇自然不会管这些将军们如何带兵之事,但这日起来,章惇喝了一碗米粥,信步走到河间驿的后院——为了节省开支,他的行辕便暂设于驿馆,突然看见院内一口池塘水面结了一层薄冰之后,他便改变了主意。决定应该劝戒一下张整,如今大战在即,无论如何,铁林军都该以养精蓄锐为主,说起来,张整当年还是章惇推荐简拨的,对章惇一向十分敬重,自己的劝告,张整是一定会听的。
  这么想着,章惇便张口唤道:“章礼。”
  “小的在。”一个亲随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章礼跟随章惇已经有十余年,已是很熟悉他的脾性,见章惇张了张口,却又皱眉不语,当下只是躬着身子,也不敢多问。
  过了好一会,才听章惇说道:“你去请阳信侯与苗履、张整两位将军过来。”
  章礼应了一声,方退到后院的门口,便见一个校尉快步跑来,脸色凝重。他识得那校尉是章惇辟任的亲信之人,连忙退到一边,让那校尉进院。
  那校尉也不客气,快步走到章惇面前,行了一礼,低声禀道:“参政,辽人退兵了!”
  章惇愣了一下,旋即大声喊道:“章礼,快,快去备马!”
  4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十九日辽人开始退兵的消息传至阜城之时,宣台的气氛还是马上变得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筹划了几个月的事情,很快就要知道结果了。而这成与败之间,不仅关系着宋辽两国几十年的国运,其影响所及,天下各国,都能感受得到。
  一时之间,从安平到阜城,从饶阳到阜城,从河间府到阜城,从霸州到阜城,传递消息的士兵,快马加鞭,尘扬于道,往来不绝。
  在这个时候,石越与他的谟臣们,已经根本无暇再去考虑在安平劳军时发生的事情。而让石越稍觉意外的是,李舜举自不用说,便是陈元凤,也对他十分恭谨。不过他此时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琢磨陈元凤的心思。也许陈元凤是因为石越落到了他的掌握之中而故意如此;也许他只是害怕吕惠卿而愿意暂时与石越和解;也许他有什么别的目的……但石越此时已不能为这些事情分散精力。
  此时没有什么比对付辽人更重要。
  辽军的退兵果然不是同时进行的,十月十九日,辽主颁布班师诏,但在安平,韩宝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每日的举动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而在河间府,辽军退兵的方式也与以往不同,他们并没有十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同时行动,而是分批次的逐步退兵。
  先行退兵的是辽主的御帐,皇帝耶律濬与一干亲贵的大臣、勋戚、重要部族首领,在黄皮室军一万铁骑的护卫下,从容归国。与之同行的,还有众多亲王、贵戚、部族首领的私兵近两万骑,以及他们掳获的财货子女——这一行人,仅装载财物的大车连接起来,便有十余里长,一眼望不到头,而随行的宋朝被掳军民也有数万之众。
  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行进起来,必然缓慢,而沿途皆有宋军觑视,并不安全,为了迎接辽主的凯旋,并且防备容城的吴安国,不仅有萧阿鲁带率兴圣宫残部担任前锋,连南京的萧禧也亲自率五千骑前至归义迎接。而瓦桥的萧忽古亦派出骑兵,四散戒备,以应付霸州的蔡京、燕超与高阳关的赵隆。
  据此前探到的情报,此时留在河间府的,至少还有三万骑左右的皮室军与宫分军。此外还有数量不明的渤海军、汉军、部族属国军,这一部分军队的数量,最多不会超过三万,也许只有一万左右。此外,从肃宁至君子馆、莫州,至少还有五万以上被掳的军民,以及堆积如山的粮草、财货等辎重,还有随军的牛羊——包括辽军自己带来充当食物的和他们在河北抢掠所得的,至少有数万匹。
  与安平韩宝的窘迫不同,辽主与耶律信这边,因为后期粮道的畅通,粮草反而意外的充足,只是再充足也没有用,因为耶律信根本没有办法将粮草运给韩宝。而这些粮草,到最后也不可能带回国,最终只好付之一矩。这也是当时战争常有之事,大量的资源会被乱费,分配永远不可能合理,这一点,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宋军,也不能避免。
  虽然石越与他的谟臣们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安平的韩宝身上,但是,这样坐视耶律濬大摇大摆的回国,免不了要招致许多的不忿。陈元凤接连给石越写了三封札子,力谏他令河间宋军与蔡京部自东南两面出击,不可轻易纵辽主归国。李舜举也数度向石越进言,要他下令蔡京与燕超对辽主进行袭扰。
  二人的官职,在宣台众谟臣中,都是极高的。陈元凤是宣抚判官、李舜举是提举一行事务,都是位在诸总管之上,可以代替宣抚使行使军事指挥权的,实权甚至更重于宣抚副使。这两人提出建议,石越也不能随便置之不理,只好邀集谟臣,连夜密议。
  众人商议许久,终于勉强达成共识。既然耶律信还有大量无法抛弃的辎重,那么袭击辽主,就不是当务之急。耶律濬顺利回国,实际上反倒是削弱了耶律信的兵力,而且辽主与众多大臣勋戚归国,留下来的辽军就会更无战意。这是御驾亲征必然的弱点,皇帝亲征能激励士气,相反,皇帝若先走了,就会释放出更加强烈的信号。纵使耶律信治军有道,但是他恐怕也难以令皮室军与宫卫骑军以外的部队维持士气。况且此时辽军在瀛、莫、雄州之间,总兵力仍然雄厚,又可以互相支援,此时发动进攻,未必能占到便宜,不如继续等待,寻找机会袭击耶律信的辎重。
  其实石越颇为了解章惇的为人。此公绝不是会先请示宣台再作战的人物,既然连他都沉得住气,没有此时进攻耶律信,可见他也是认为时机并不合适。即便宣台给他下了命令,也只会招致他的轻视。章惇是绝不会执行这种“乱命”的。至于蔡京就更不用说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有利可图时,蔡京绝不会落人之后,但想让蔡京和辽军去拼命,那是断无可能。此君有的是办法来应付上司。
  陈元凤对此自然极不满意,但因为李舜举也被说服,他孤掌难鸣,只好作罢,转而建议让南面行营北进瀛州,如此宋军就能在瀛、莫一带形成对辽军的兵力优势。甚至可能获得两场胜利——无论如何,歼灭耶律信都比歼灭韩宝更有诱惑。
  石越知道陈元凤的心思,陈元凤虽然有一些军事经验,但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阵,不知道战争的凶险,他是以为有机可趁,便急于抢功——比起石越来,陈元凤可能更加嫉恨吕惠卿在易州的成功,也许他连吴安国、段子介都一并恨上了。此外,石越将宣抚使司移至南面行营,固然是向皇帝表示忠心,可对陈元凤来说,却是极不舒服的,他也急于摆脱石越。但这也是陈元凤对章惇缺少了解的缘故。
  可是这些话是无法明说的。而陈元凤的这个建议,的确很有吸引力。甚至连石越都有些动摇,但他心里认定南面行营与右军行营绝对无法协同作战,总算还是抵住了诱惑,借口东光、阜城乃保证大军粮草供应的重镇,必须要有重兵护卫;又宣称必须要留一些兵力,策应各路,以备非常,拒绝了陈元凤的建议。宣台其余谟臣虽然多有心动,但众人也多知道陈元凤的心思,更不敢违逆石越,要么置身事外,缄口不语,要么就附和石越,反对陈元凤之议。
  对于南面行营的这陈、李二人,石越在武强之时,心中就定下了策略,便是打压陈元凤,笼络李舜举。因此,他虽然拒绝了陈元凤之议,却为了笼络李舜举,又采纳了李舜举的建议,同意令横塞军进驻北望镇,以宣武二军驻阜城,骁骑军则进驻武强。
  做出这番安排之后,时间已经是十月二十一日。在阜城,李舜举与南面行营都总管王光祖开始忙着调兵遣将,而石越每日则忙于与折可适等人处理大量的军机事务,从十九日开始,气温一日低过一日,二十日晚间更下了一场小雪,黄河水面已经结冰,只是冰面还很薄,行人无法通过,但这足以令永济渠与黄河等河北诸水的水路运输全面中断,宋军的一切粮草军需的运输,必须全部转由陆路,虽然早已经有一些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却仍然免不了有千头万绪的事情。除此之外,他的心思,一大半要系于等待河间、黄河以及蔚州的报告。
  耶律信的下一步如何行动?黄河的冰面厚度到了什么程度?还有,此时正与耶律冲哥苦战的折克行部的命运如何?
  此时的几个战场,最重要的莫过于安平。但最凶险的,却是蔚州的折克行。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守卫一座刚刚夺下的敌人的城池——城内的百姓中,只有敌人,没有盟友。只能靠着定州运送粮草与箭矢、火器,因为转运艰难,这些补给永远都是杯水车薪,而且必须靠老天保佑才有可能及时送到。一旦连续下上几天的大雪,就算段子介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将补给送至蔚州。而折克行此时却只能指望段子介——果然如折可适等人所料,耶律冲哥派出了一支偏师攻入繁畤,章楶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了折克行的粮草了。
  而对于宋军来说,粮草就是一切。战争是不公平的,宋军的补给从来都比辽、夏这些国家的军队要更加困难,因为若要一个宋军的士兵保持士气与战斗力,口粮的标准可能需要是辽军、西夏军队的数倍甚至是十倍。这样的事情整个世界上都极为平常,有一个国家的士兵曾经如此评论:我们生在富裕的地方,不可能和那些穷鬼吃一样的东西。宋廷为军队制造了各种干粮,但这些干粮从来都不能也不可能成为主要的军粮供应方式。不仅士兵如此,连战马也是一样,宋军的战马不吃谷、麦就不行——这既由于饲养习惯,也因为他们承受不起战马的损失,但是辽军的战马有时候就是啃点草打发了,因为在某些时候,对辽人来说,运输战马口粮的成本甚至远远高过损失战马的成本——可对宋军来说,就算战马的来源得到极大的拓展,也无法如此计算成本。战马永远都是一种紧缺、昂贵的资源,区别只是程度上的。
  在宋军中,也许只有吴安国的河套蕃军这样极少数的例外能与辽军一样吃苦耐劳。而折克行的折家军大概不能归入其中。
  因此之故,宣台对折克行部的命运私下里都感到悲观。
  而所有这些,都已经超出了石越的掌控之外。
  他做了他能做的与该做的。
  接下来的事,他必须信任别人。尽管,结果未必会如他所愿。
  自从发现辽主开始撤兵开始,阳信侯田烈武便再也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为了及时察觉耶律信的行动,田烈武派出了十几拨探马,都是他从云骑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仅骑术、武艺好,而且要聪明机灵,更重要的是,他们或是本地人,或在河间府生活已久,对本地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田烈武在汴京时,颇读过一些兵书——因为朝廷许多有识之士的不断上书,再加上石越的努力,宋廷早在熙宁年间,就已经开放了兵书之禁,虽然这导致许多古代兵书也大量流传到了辽国、西夏等地,但是普通的宋朝士人,同样也能轻易的从官立藏书楼中借到兵书研习。这个改变在宋朝的士人中带来了一种引得许多旧党人士颇为不满的风气,一些士人刻意的谈论兵法来标榜显示自己,多数人的目的也的确并不单纯,他们或者是为了迎合某些宰执权贵,或者是故意的标新立异,在旧党看来,这与他们追求的社会淳朴风气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但对田烈武,这却有明显的好处。他的悟性有限,而大部分的兵书讲的道理却都很深刻,文辞又过于典雅,若没有人细加解释,田烈武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而这些士人的出现,很好的帮田烈武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总是能很通俗易懂的解释清楚每一句话,并且还能举出无数的战例来帮助他理解。讽刺的是,田烈武并不知道,他的这些老师们,其实也只是表面上理解了这些兵书而已。当真正明白那些兵书背后所讲的道理之后,田烈武的理解便远比他的老师们要深刻。
  许多兵书上都提到用间的重要性。它们反复强调,间谍是统帅最信任的人。不过,如今宋朝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枢密院亲自主管间谍,此外便只有极少数边帅可以派遣自己的间谍,但即使如此,营将以上的实际统军将领,每年都有一笔数目不菲的额外的款项,供将领们灵活使用。这笔钱的使用受到监督——但实际上难以做到,因为枢密院的条例规定,诸如在陕西、河北、河东的禁军,这笔钱的三分之一可以用于各种间谍之事——于是,例如在河朔禁军,这笔钱几乎无一例外都被贪赃了,在西军与东军中,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田烈武上任后便发现,他的前任不曾在探马身上额外花费过一文钱。
  而田烈武却将每一文钱都毫不吝啬的花在了探马身上。他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家庭,亲自帮解决他们无法解决的麻烦,允许他们随时向自己禀报所探知的情报,即使他在睡觉,他要求自己的亲兵随时将自己叫醒。
  辽军的退兵并非一帆风顺,在这样的时刻,极容易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在辽主退兵的队伍中甚至出现过骚乱,辽国两名皇族因为白天争道大打出手,虽被制止,但晚上其中一方仍旧不忿,想派私兵悄悄去杀死对方掳夺的“奴婢”,谁知那些私兵找错了地方,误放出数千人来,结果引起一场骚乱。其时辽人骚乱的地方便在君子馆附近,苗履与张叔夜皆力劝田烈武利用这次机会,趁乱夜袭辽军。但张整与颜平城等人都不以为然,而章惇又主张持重,田烈武才只好作罢。
  但河间诸将至少在一件事上是有共识的,自田烈武以下,每个人都相信辽军还会有一次退兵。为了有备无患,这些天田烈武被叫醒的次数多得让他最后干脆决定穿着内甲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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