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5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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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罢,这位会稽勇将不等孙策回复,便直接转身离去,去前军应敌了。
  天色愈发阴沉,几乎就要滴下水来,而出乎意料的是,之前在浮桥处折腾好长时间的太史慈再度浪费起了宝贵的骑兵使用窗口,居然玩起了阵前搭话的套路。
  “素听邺下传闻,说孙伯符号称江东小霸王,有万夫不当之勇。”太史慈横长戟在马前,遥遥喝问,身后一众轻骑排的严严实实,密布旗帜在后。“在下不才,也得太后与燕公夸奖,或许能与小霸王相提并论……不知道孙伯符有无雅兴,往阵前一叙?!”
  太史慈声音清朗,姿态豪迈,此言既出董元代自然要往后递话……当然了,本质上还是拖延时间,董袭虽然是个粗人却不是个傻子。
  而亲卫传话回来,一瞬间,孙策也真的有向前相对搭话,甚至来场阵前单挑的欲望,反正他这性格,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关键是还能大幅度拖延时间,真要是拖到雨水淋漓,那事情反而就成了。
  但转念一想,此时他本人疲惫不堪不提,关键是军中全靠他本人威信支撑,这若是轻离本阵,说不得对方骑兵绕后一冲,便要坏事。
  于是乎,卫士又独自转回阵前,反而稍微叮嘱董袭一二。
  董袭会意,却是缓缓上马出阵,自替自家将军出言相对:“我家将军乃是世袭的汉室名爵乌程侯,封破虏将军,与贵主右将军赵公同殿为汉臣……足下区区一个下臣,有何资格与我家主公相对?而若要论武略,会稽董袭在此,愿来领教!”
  太史慈闻言一声嗤笑,先是回头望了下身后,复又仰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乌云,竟然一字不答,直接勒马向后归阵去了。
  董袭见状也不在意,只以为是有人提醒了对方雨水问题而已,所以便也勒马归阵,然后立于前军中央位置,号令作为前阵的三千甲士稍作警醒。
  而三千会稽甲士,虽然之前两天两夜内只有今日清晨与上午左右稍微在内黄城西列阵歇息了片刻,实在是疲乏至极,却还是在出身本乡本土的自家将军提醒下一时振作,准备迎敌。
  另一边,目视可及之中,太史慈归阵以后,身后轻骑一分为二,如波浪般向两翼分开,似乎是如预料的那般准备绕后自侧翼突袭……然而,随着轻骑纷纷让开,太史慈足足走入军阵两百步深后,董元代和前排的会稽甲士却又只觉得一时发蒙。
  因为分开轻骑以后,眼前居然出现了一支说奇怪不奇怪,但说寻常又绝对不寻常的骑兵队伍。
  数量不多,约莫四五百骑而已,队列分明,人人重甲加牛皮手套、骑靴,还带着狰狞的面甲,胯下全都是高头大马,然后还没有弓箭,却人手持一条一丈五六尺长的钢制长矛!
  而长矛也有点怪,因为长矛的矛头格外长,格外宽,更像是钢制马槊多一些!
  到此为止,虽然让人心惊,但也都还在认知范围内,无外乎是一群格外精锐的甲骑而已,而邺下甲骑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时虽然前方大战,但留几百老底子看家也属寻常。
  譬如说,之前便有传闻,说之前燕公麾下一部分没有太多政治资本的义从,也就是那些以弓马晋身之辈,到了一定年纪后,如果不愿意去地方上做县尉之流,也是可以留下来继续做骑兵,然后参与卫戍铜雀台的。但此时只是享受义从待遇却不能再占用三千义从的编制罢了。
  想来就应该是这些人了。
  而回到眼前,真正问题在于,或者说让董元代等人发懵的是,这四五百甲骑,居然每骑都有全套马铠!
  马铠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但四五百马铠配上高头大马,外加重甲骑士,与那么长的钢矛,便无疑是一个新事物,而且是一个足以让所有战场经验丰富之人腿肚子打颤的新事物了。
  而几乎是一瞬间,中军处同样是遥遥望见这一幕而发怔的孙策便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明更赶时间的太史慈会在渡口耽搁那么长时间,又要在此时说那么多废话了?
  不是太史慈太轻佻,而是人家在花时间准备这玩意!
  之前在渡口应该是披甲,刚刚搭话应该是列阵!
  而左右轻骑让开道路,太史慈也在马铠甲骑身前立定,而随着天空一阵冬雷滚过,太史子义不再犹豫,直接抬戟向前,下令冲锋!
  马铠曰具装,人铠曰甲骑,这五百骑的名字应该正是具装甲骑。而五百具装甲骑得令之后即刻启动,虽然提速缓慢至极,但随着极具震慑力的质量被战马带动以后,马蹄滚过地面,恰如冬雷滚过天空!
  而与此同时,两千轻骑,左右分开,径直沿着两翼展开,连着中间具装甲骑,宛如一只铁鹰一般张开翅膀,直扑向前!
  远在后方的孙伯符目瞪口呆,而首当其冲的董元代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去理会什么轻骑了,只能按照最基本的防御骑兵之法,号令全军稳住,并让弓弩手上前射击那些正面而来的具装甲骑……
  弓矢如雨,落入正前方隆隆滚来已经不足百步开外的甲骑军阵中,却没有丝毫作用!反而提醒了这支部队……实际上,就是被射中以后,前排具装甲骑才纷纷抬起手中那长度惊人的钢槊!
  弓弩手旋即绝望,几乎所有人不等军令便匆匆后撤入阵!
  而前排甲士,此时也俱已失神,因为这种刀枪不入外加锐不可当的感觉实在是太吓人了!更遑论这种纯粹质量的冲击力!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就算是自己身后的甲士军阵真有万一可能挡住这种部队,作为前排的他们,也注定会被这支部队碾为肉泥!
  于是,几乎是尾随着那些仓促入阵的弓弩手,在根本未接触到对方骑士之前,前排的会稽甲士们便直接回身逃窜,继而引发全军动摇。
  立在前军旗下的董元代勃然大怒,立即便要拔刀杀人,控制局势。但此时,燕军具装甲骑已经滚入阵中,而且和所有人想象的一样,一下子就把身前的一切碾得七零八落!
  前军军势,瞬间崩溃!
  如果非要用个词汇来形容眼前这幅情形的话,大概便是挡者披靡了吧?
  非只如此,董袭环顾左右,只见燕军左右轻骑已经适时插入自己身后甲士与中军的缝隙中,而具装甲骑身后,更有千余奇怪到只带一柄环首刀的驽马骑士随后跟入,清理战场。
  三者配合,竟然是一点生路都不给前军留下!
  “都尉,事不可为,你还有马,比他们快,速速转身逃吧!”到此时,便是董袭的亲卫都开始劝董元代走了。
  随着一滴雨水落到鼻尖上,董袭闻言一声叹气,反而直接下马,并将一个已经吓懵的亲卫,也是他身侧最年轻的一个家乡余姚子弟扶上了战马,只一鞭子抽下,便将对方送走。
  其余亲卫尽皆愕然。
  “我受孙将军大恩,在此备敌,怎么可能擅离职守呢?”董袭回身坦然以对。“他最年轻,让他走吧!”
  言罢,董袭不再多言,反而昂然立在自己旗下,拔刀以对滚滚而来的具装甲骑。
  数量约三四十人的亲卫各自对视,有人遮面而逃,但绝大多数人却和董袭一样拔刀相对。而随着奔驰而来的具装甲骑说到就到,位于较前位置的几名亲卫不知道是出于忠心,还是为了摆脱恐惧,居然直接一声大吼,便奋力迎上。
  然而,什么用都没有,他们根本来不及出刀使矛便被具装甲骑的长兵或战马本身带起,然后反身被撞回到了旗下阵中。
  可怜董元代本人甚至来不及杀一人,便轻易被自己的下属砸倒在地,随即被碾为肉泥。
  孙伯符远远观望,亲眼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三千甲士就这么被一个照面碾碎在地,而身侧万军更是在一瞬间被惊吓到全军溃散,却是黯然之余,在刚刚落下的雨滴之中狼狈逃入黄泽之中——他还不想死,而且他有太多的理由不能死!
  实际上,除了李进那个一心存了死志的糊涂蛋眼中的什么诸侯之路不能轻易放下外,孙策还有更直接和理所应当的理由……当年他父亲死了,自己便沦为丧家犬,如今他要是也死了,二弟孙权才十四岁,全家妇孺,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他统一吴郡、会稽的过程中可是不知道与多少人结下了多少血仇的!
  他孙伯符不仅是一路诸侯,更是一家之主,要为家人的生死负责!当日劝回曹昂隐隐是为此,今日狼狈逃生更是为此!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太史慈遥遥看见孙策大旗倒下,然后有足足数千人不止狼狈逃入黄泽,也是愤怒一时!
  不过,愤怒归愤怒,太史子义也不敢怠慢,其人一面下令让骑兵速速收尾,一面却又传令对岸,准备在外围堵截……同时,又赶紧去确认孙策、董袭下落,俨然是做好了亲自入泽搜寻孙伯符的心理准备。
  不过,那注定是明日了。
  孙策也知道今晚燕军不可能追入,更知道这种局势下,身边人太多对自己没好处,所以入得黄泽以后,他很快便利用越下越大的冬雨与个人出众的身体条件甩开了大部分人,然后躲入一处还算隐蔽的枯黄芦苇丛中!
  并就着冬雨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匆匆补充体力!
  绝对说不上娇生惯养,反而自小随父亲四处搬家,为此吃过不少苦的孙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不知道泽中道路地理,此时天昏地暗,若是慌乱动身,只会迷失在雨夜之中,说不得一脚踩入烂泥坑里,活活被烂泥闷死也说不定!
  唯一的计策,就是此时尽量节约和补充体力,熬过一夜,明日白天,视线转好之后,再行寻路离去。
  然而,冬雨纷纷,勉强吃了一些东西的孙伯符此时真正缓过劲来,却又不能及时安眠,只好坐在芦苇丛中认真思索当前局势。
  不过,明明此战之后的中原、江南大局已经格外分明,但孙伯符却怎么都想不下去,因为他一直忍不住去想刚刚那五百挡者披靡的燕军具装甲骑。
  平心而论,马铠这种东西孙策绝对不陌生,因为他的父亲孙坚作为这个时代非常具有特色的一位武人,基本上踏遍了大半个天下。从荆南的丛林到会稽的丘陵,从西凉的沙漠到塞北的草原,单以战场适应性和战术、装备上的见多识广而言,孙文台绝对是天下之冠!
  这也是江东猛虎昔日立足于天下的一个根本所在。
  所以,骑兵的知识孙伯符并不缺少,但越是明白这些东西,躲在芦苇丛中的孙伯符就越是心凉……
  首先,马铠锻造不易,所以想要组建这样的骑兵,你先得有成规模的锻造冶炼基地。这种基地,青州有、河东有、三辅有,现在据说幽州那边专门建了一个很大的铁官,辽东好像也有一个平郭铁官很出名。当然,南阳也有,而且一度是天下最好的最大的铁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
  所以,毫无疑问,这种马铠具装,河北可以锻造,中原也可以锻造出来,但江东不能,草原就更不行了。
  其次,还需要优秀的战马,而且是大量优秀的战马,因为有能力驮起马铠加一个全副装备的重甲骑兵的战马太难得了,即便是有,也损耗极重……这一点实在是没辙,天下只有公孙珣和草原上的鲜卑人可以做到,黄河以南想都不要想。
  最后,是钱!
  须知道,这么一支骑兵,即便是优秀的战马、骑士、马铠、人铠四者俱全后,也不是那么简单就成型的,他需要训练,需要维护,需要保养……孙伯符心里一清二楚,就今日这五百骑兵出现在眼前,其背后必然还有额外一千不止的驽马和随军民夫,专门负责驮送装备、给养,说不得还要在战前帮着这五百骑士穿起甲胄,递上钢矛。
  想到这里,被雨水打湿了全身的孙策在芦苇荡中仰头一声嗤笑,却是陡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太史慈合围的那么慢了,更清楚今日那一千名只持环首刀的轻步兵是怎么回事了。
  但笑过之后,就是绝望和沉默。
  这种成建制的马铠重骑当然厉害,但并非不可战胜,上好的蹶张弩、腰引弩结成阵势绝对可破,便是今日被一冲而没的董袭部士卒若能精神状态好一些,吃饱喝足,带着足够长的长矛列阵,对方也未必敢真的放肆一冲。
  至于说雨雪、河流、丘陵、从林、营垒、拒马等等对骑兵天然产生限制的天时与地理,还有人为因素,就更不用多说了。
  实际上,按照孙策猜度,养这么一支五百之数,却能被轻易终结的具装甲骑的钱粮,足可以养一千五百名闻天下的邺下甲骑,或者养三千寻常健锐轻骑,又或者养四千精锐步卒甲士,更可以养五千刀盾轻步或者五千弓弩手……
  但那又如何?
  难道燕军没有精锐甲骑、轻骑,没有寻常甲士、轻步、弓弩手吗?
  燕军都有,但他们还有余力,所以才整出了这么一支其实只是特定条件下才无敌的五百具装甲骑!并在今天发挥了他们应该有的价值……自己十八岁便领着一支残兵败将在天下枭雄刘备的眼皮子底下打下两郡立足之地,面对更强大的刘备常常互有胜负,以至于心中自诩提十万兵便可横行天下。但今日,自己领着大概是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大力量,足足一万兵,其中还有三千甲士,却居然这么一个照面便被五百骑兵给冲的一哄而散了!
  还有董袭,这个会稽豪杰作为会稽人一直看不起朱氏父子,唯独自己进军会稽后亲自引众到高迁亭相迎,二人一见之下便定君臣名分,互托腹心,今日居然就这么没了……
  一瞬间,孙伯符忽然想哭。唯独雨水不停,扑打在面,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哭出来!
  初冬雨水继续淅沥不停,孙策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居然在雨中成功入睡,且一夜梦个不停。
  他梦到自己此战得胜,攻下邺城,一口气得到了燕军存了三年的粮草、钱财、军械,然后直接付之一炬,震动天下。然后又以公孙珣的母亲、妻妾、儿女、重臣为质,迫使军心大乱的燕军与中原联军议和。
  接下来,双方各自缓缓撤退,自己又连夜派董袭去官渡见亚父曹操,以高祖、项王垓下一论说服对方,撕破合约,直接两面夹击军心不稳又无后援的公孙珣,并在白马将对方团团围住。
  而这位燕公如项王一般自陈无颜见河北父老,遂自刎于白马。
  随即,河北全线分裂,公孙瓒据三辅,公孙越据凉并,公孙定据冀州,公孙平据幽州,内斗不止,再无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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