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58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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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战后曹操复中原,刘备据两淮,双方即刻又战,自己从刘备身后出兵,全取江南、两淮,逼得自己叔父刘玄德只能狼狈投奔刘表。然后自己又准备继续北上,攻击亚父,以成天下霸业,结果祸起萧墙,却被自己二弟孙权给围杀在吴郡老家。
  死后,魂兮遁入黄泉,见到父亲,父亲大骂了自己一顿,质问自己为何不听遗言,强行起兵?而且为什么不以他为鉴,居然宛如他年轻时一般眼中只有武事,以至于行事强硬,滥杀无辜?
  孙策刚要做答,说自己就是不服的时候,却忽然一个趔趄,直接浑身冰冷,然后立即惊醒。
  原来,此时虽然雨水继续不停,却已经天色大亮,而与此同时,孙伯符脚下原本的芦苇丛却已经变成了芦苇荡了——一夜雨水,大泽水面渐起,已经水涨到此!
  孙策一夜长梦,又被淋了一夜,脚下恐怕还泡了小半夜,也是一时头疼难忍,颇有眩晕之症,但情知不能久驻的他还是勉力起身。
  只见其人先活动开来,稍作暖身,又将剩下干粮尽数强行就着雨水咽下,还扔下了身上注定会在沼泽中影响行动而且还会暴露身份的甲胄、钢盔,唯独一双精美结实的牛皮靴在倒出积水后又重新穿上,外加一把必须的环首刀绑在腰中,便匆匆动身离去。
  雨水不停,不过基本的光线和影子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孙策寻到方位,匆匆向西南方向而去,准备穿过大泽,从并无战事的黄泽西面逃脱,潜行南归。
  不过,一路上孙伯符也不是没有麻烦。
  首先,一夜雨水,正如那个芦苇丛变成芦苇荡一般,泽中道路虽然目视可见,似乎能行,却往往一脚下去,便踩入泥窝,只能重新寻路……必要之时,孙伯符甚至需要在冰冷的初冬下水游泳,因为对于水性颇佳的他而言,深水绝对要比泥窝更安全!
  孙伯符心知肚明,那些已经被一夜雨水浸软了的烂泥窝,才是初冬沼泽中最致命的地方,前一脚似乎还很稳妥,但下一脚便直接没了整个大腿,再抽身时回去的路都不好找了。
  其次,他还要避开追兵和溃兵……一开始还只是要躲避溃兵,但上午时分,燕军便在许多本地渔民的带领下,大股轻装入泽搜索,这时候就危险多了,他知道自己的首级有多值钱。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孙伯符才从这些士卒的招降言语中听到,此行七军果然已经全军覆没!
  李进、乐进、高干战死;
  黄忠引本部与乐进残部投降;
  张超、曹洪自杀。
  加上战死的董袭,似乎也就是自己这个价值最高的人还没有被擒杀,也难怪会如此动静了。
  但是,即便如此,孙伯符还是借着自己优秀的水性和体力,一路西南不止,渐渐摆脱了大部分追兵与溃兵。
  而等到下午时分,随着雨水渐小,他竟然遥遥望见了远处西南方向的陆地,这更让他惊喜交加!
  不过,这个时候,孙伯符却也已经几乎力尽,且没有了干粮补充。而且越是疲惫和头疼,他在沼泽中迷失的次数就越多,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距离那边的陆地越来越远。
  但无论如何,似乎是天无绝人之路,疲惫和迷茫之中,孙策居然迎面遇到了两个穿斗笠的渔民,远远望去,一大一小,俨然是趁着雨后专门来捉鱼的。
  而躲在芦苇后的孙伯符稍作思索,却是心中大喜兼大定——大喜是因为有渔民便意味着陆地是真的不远了;大定却是因为这里是黄泽西南,虽然依然属于内黄所领,但隔着一个二十里方圆的大沼泽,却注定跟战场沾不上边,到此处捉鱼的渔民恐怕都不知道昨日和前日在内黄城左近发生了什么,所以未必需要担忧。
  于是乎,其人咬牙上前,直接呼喊招呼。
  一大一小两人回头,赫然是一老者和一名才七八岁的女童,老者带着鱼篓,俨然是家中劳力随军出征,老者一边带孙女,一边趁着农闲雨后来打鱼改善生活。
  “老丈!”孙策心下醒悟之余,即刻发问。“我是内黄县卒,奉县令之命乘船顺清河往黎阳递消息,结果路上下雨水涨,船驶入泽中搁浅,如今连路都找不到,反而陷入泥中……前面到底哪边是直接上岸的?”
  祖孙二人一时畏缩,却终究是那老者沉默一阵后,勉强朝着身后一个方向指了指。
  孙策顺势望去,只见那个方向却还有两个岔路,便又继续蹙额询问,而老者也继续在惶恐中朝两条岔路中确切指了一个。
  这下子,孙策来不及多想,便立即向前奔去。但才走了几十步,其人就心下醒悟——自己果然是淋雨淋糊涂了,自己口音差那么多,一开口便已经露出了马脚,而那老者不张口,俨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不用想,他所指此处道路必然是被雨水浸泡过的死路!甚至燕军说不得随后便到!
  于是其人复又匆匆折返,并带着一种莫名怒气毫不犹豫拔出刀来,将张臂挡住孙女的老者给一刀杀掉,复又抬刀准备杀掉女童……然而,望着女童惊吓哭泣的模样,头疼欲裂的孙策复又想起自己那类似年纪的幼妹,却是终究不忍!
  而且,孙策回过头来,看到地上老者尸首之下血水汇入泥水之中,也是一时想起父亲当年因为某些事情的郁郁,以及为此对自己的专门教诲,一时更加心中惭愧不已,偏偏又总觉得理所当然,不该如此妇人之仁。
  慌乱之中,孙伯符长叹一声,到底是扔下这个哭泣女童,收刀转身而去,从另一条道路中匆匆逃走了。
  但行不多久,忽然间,左近传来号声,继而,身后女童若隐若现的哭泣声也随之而止。心知可能是追兵将至,孙策便愈发奔跑不及,却突然脚下一滑,半身陷入泥泞之中!
  身后动静越来越近……心知已经到了最危险时刻的孙策来不及多想,只是咬起牙关,奋力在深到腰间的泥泞中前行,居然是准备强行越过这片泥淖,以躲避身后追兵。
  但如此速度,哪里能来得及?更不要说其人不过在泥淖中行得几十步,便几乎脱力。
  隔了不知道多久,就在孙伯符头晕眼花,几乎到极限之时,一众追兵便已经从身后方向追来,而为首之人,居然是满身泥泞却怒气勃发的太史慈。
  孙策回过头来,一瞬间想过投降……投降是断了诸侯之路,却是对家人最负责的一个选择。然而,其人在泥淖中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以后,眼见着那个穿着不合体蓑衣的女童被一名本地亭舍小吏打扮的人抱在怀中带来,孙策却居然不能开口,只是默然相对。
  既为此事,当伏此诛!何必多言?!
  一瞬间,孙伯符心中涌上了一个莫名其妙,但却是一个让他极度轻松和释然的念头。
  毕竟,在这个乱世之中的泥淖里挣扎,实在是太累了。
  太史慈冷冷看着停在几十步外回头的孙策,直接从身后抽出被油纸裹着的长弓来,弯弓搭箭,一箭射去,居然在如此距离只中对方肩膀!
  孙策一声闷哼,却依旧无多余表示。
  既行此举,当受此刑!
  何必多想?
  而很快,随着周围随太史慈而来的十几名燕军士卒和本地亭舍官吏也都纷纷抽出弓箭,对着孙策连发不止,孙伯符却是连番中箭,被活活射死在内黄泽的烂泥坑中。
  时年,二十二岁。
  ……
  “孙策在吴,得秦松为上宾,拜为谋主,乃聚文武,共论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之。时吴郡陆绩年少末坐,遥大声言曰:‘昔管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候,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论者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惟尚武,绩窃不安也。’策异色,笑问左右,松对曰:‘此陆氏子知先破虏将军事,知将军不杀坐上童子忌,故擅乱言也。’策复笑,乃逐陆绩出,论刀兵不止。”——《旧燕书》·卷六十三·列传第十三
  “汉末,及孙策死,仁皇帝充军在前,闻于官渡,乃叹:‘以祖母论之,孙策小霸王也,何竟死于泥淖中。’诸葛亮年十六,素不多言,闻之而肃容对:‘昔项籍总一强众,跨州兼土,所务者大,然卒败垓下,死於东城,宗族如焚,为笑千载,皆不以义,陵众虐下故也。然以霸王者,犹不杀田父,谓小霸王者,其父座中杀人子,其子穷途杀人祖,今死于泥淖,岂不正应其名?’仁皇帝避席以谢。”——《世说新语》·规箴篇
第三十一章
诚既勇兮又以武
  十月初四,当孙策、曹洪、乐进、李进、高干、张超、董袭七人的首级被快马送到官渡前线的时候,彼处正在激烈战斗之中。
  这是当然的,五日前乌巢一战,理所当然的给官渡战场带来了一定了结此战的希望。故此,从前一日开始,稍微休整之后的燕军便持续发起猛攻,试图了结此战。
  相对应而言,中原联军则明显失去了往日的相持能力,军心士气与可堪一用的部队数量都下降到了一定程度。
  对此,公孙珣采用了一种极为诛心的策略以辅助正面战场——前线每出现一次战线更迭,不管是谁进谁退,燕军必然给南军送上一份礼物。
  区区两日间,南军便已经收到了六份大礼,分别是受伤严重到昏迷不醒,基本只能等死的黄盖;徐盛的首级;周泰被清洗干净还缝上首级的棺椁;陈武的将旗;毛阶的将旗……第六份居然是遁入乌巢后选择投降的曹操心腹爱将,颍川杜袭杜子绪本人!
  天知道曹孟德收到这些战俘、将旗、尸首是什么感觉,但其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前线鼓舞士气了,唯独接见使者时才稍打精神露面,以做应对而已。
  实际上,所谓六次进退中曹军唯一一次成功的反扑,还是靠着曹仁的奋勇完成的……就在前一日,十月初三那天,白天时候,南军连续丢掉三道防线后,傍晚时分,曹子孝狼狈撤退回营中,却发现有一部数百士卒居然没来得及接到撤退军令,被整营困在了前线。
  羞愤之下,曹仁亲自引本阵亲兵数百夜袭救援,结果全军振动,纷纷主动随从,以至于南军成功救回部属之余居然杀得燕军措手不及,直接反夺了一条防线。
  但是,这种极限状态下的勇气是注定不能长久的,第二日,也就是十月初四当天,程普重新稳扎稳打,动员包括下马的燕军骑兵在内,以绝对优势兵力,轮番上前,下午还没过一半,曹军便又失去了两条横向防线,直接将大营暴露在了身前。
  而此时,曹孟德依旧没有露面。
  于是乎,公孙珣一口气将七个人头中的六个,外加黄忠的将旗,一口气全部送了过去。
  然而,出乎意料,近乎于空荡荡的曹军大营中,南军在官渡的几位主事之人,也就是曹操、曹仁和刘晔了,居然都还能保持冷静和某种表面上的从容与气度,倒是让人有些佩服了。
  “曹公!”
  眼看着帐中几人将目光对准了那六个形态各异的人头之上,作为送人头的人,连使者都称不上的司马懿硬着头皮解释了下去。“我家燕公让在下务必稍作转告……其中,令婿孙伯符是孤身逃窜途中在黄泽泥沼里伏法的,所以颇有泥污;而乐将军是在城头上与我军平原郭都尉同归于尽,死前撞翻火盆,所以被火燎烧;至于会稽都尉董袭,是被邺下甲骑给踩踏而死,所以形状凄惨;还有李退之,我家燕公说,其人虽然愚蠢,却到底算是他的旧将,他自会处置……总而言之,我军并未刻意侮辱、藏匿尸首,还请曹公明鉴。”
  “我知道了。”坐在上首的曹操从六个首级上收回目光,语气平静。“使者辛苦,替我谢过燕公。”
  “除此之外,”曹孟德越是从容,司马懿就越是谨慎。“令公子曹昂过河前被令婿遣回,应该是连夜送到了夏侯都督那里,我军虽然已经在前日便攻破濮阳、离狐、句阳三城,却并未俘获曹公子……我家燕公说,请曹公不必太忧虑,尽管放心。”
  “我知道了。”曹操微微一叹,却还是那句话。
  “还有……”司马懿心下忐忑,继续俯首以对。“我家燕公还让我转告曹公……说濮阳突袭邺下这一战,非是他侥幸察觉,恰恰相反,乃是曹公你心怀侥幸,而偏偏他又能无须心怀侥幸。此事回到根本,乃是营州兵与辽东兵本属锦上添花,早去徐州几日既可,晚去徐州几日也可,而彼时曹公却已经不能等了,倒不如防一手濮阳!大势所趋,强弱分明,所以还请曹公不要不服。”
  “我知道了,也并无不服。”曹操一时失笑,却又转而相对。“足下言语妥帖,不知姓名来历,可否不吝赐教?”
  “河内温县司马懿,字仲达,区区阵前一卒,不敢劳曹公垂询。”司马懿依旧小心。
  “司马仲达我焉能不知?”曹操一时恍然。“邺下大学中的才子,河北闻名,更是故人之后……想当年,我初入仕途,为任洛阳北部尉,还是尊父所举,尊父可还安泰,如今在何处任职?”
  “家父身体康健,而自董卓乱后,他便一直在家闲养务农,顺便教育几个幼弟,并未出仕。”
  “这是自然,也是好事。”曹操一时感叹,竟然有些长辈晚辈之间私谈的意味了。“尊父毕竟是汉室老臣,又是个公直之人,不出仕是对的,但此番举止,必然会连累你们兄弟……我不是说此时,此时以你这个年纪,做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反而可见你家燕公的上心调教,我是说将来的大前途,若仲达你将来想求个大出处,你家中未免反而有些牵累。”
  司马懿茫然抬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是这样的,你们司马氏虽然与公孙文琪有旧,但一来,毕竟是数代汉臣;二来,却也毕竟是成了型的百年世族……前者自不用说,后者却是公孙文琪最忌讳的。”曹操见状一时失笑,却愈发显得和蔼起来。“须知汉燕之间,不仅是一家一姓之别,更有制度上的根本不同。前者虽然一直在打压豪强、压制世族,却终究难从根本上摆脱二者,所以世族、豪强在汉室这里终究算是国之根本;而公孙文琪乃至于我曹操,还有刘玄德这些人,我们之所以兴兵至此,本意上便是年轻时多少看到汉室倾颓,心中觉得豪强、世族皆不足以再支撑天下,所以有心清廓,更立制度……”
  司马仲达心中微动,面上却愈发显得茫然。
  “还不明白吗?”曹操也跟着愈发恳切和自然了,只是冷冷清清的中军大帐中,二人中间还摆着足足六个人头,这种恳切未免让人心虚。“其实,要说懂公孙文琪的心思,刘玄德其人或许行事更近公孙文琪一些,但只是日常浸染,天然习惯罢了。非要从治政大略上来讲,却是我懂你家燕公多一些。而偏偏你又是我故人之后,我就直言几句好了,你且一听……”
  “小子不敢。”司马懿随即拜倒。
  而曹操也不做理会,而是兀自指点道:“假使是我在你家燕公那位子上,那哪怕你司马仲达才能卓著,履历清楚,将来功劳、资历全都水到渠成,可仅凭你们司马氏的家门,却也绝不会让你这种人做到首相的!甚至狠一些,连左右两相都不给你做,最多最多就是下四相之一罢了。甚至等我死了,还要留遗言给儿子,让他也不用你!为何如此?因为将来大燕的天下防的便是你们这些延续百年的世族!实际上,现在回头去想,公孙文琪当年一开始收拢人才的时候,便天然有些这方面考量了,这是我不及他的地方。当然,也有可能是他那时候确实被世族子弟所瞧不上……”
  听到这里,原本还有警惕心的司马懿面上依旧不动,心中却是终于震动到无以复加,俨然也是想起了目前几位相国的出身……之前邺下虽然议论纷纷,也因为这七位的出身而有所讨论,但考虑到这几位当仁不让的资历和功劳,却也没擅加发挥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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