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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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节、王甫主导朝政多年,诛宦一事本就要是要趁着政潮虎口拔牙。”许攸不以为然道。“现如今又有袁氏态度暧昧,隐隐相为表里,此番恐怕要难上加难……”
  “那又如何?”公孙珣不以为然道。“若有一日,我能提此二人之一头颅,从铜驼大街上走上一遭,便是千难万难也值回来了!”
  “这倒是实话。”许攸连连点头。“莫说是此二人的头颅,便是袁赦等其他随便一个中常侍的头颅,你能提着在洛阳走一遭,那天下人就再无人敢只视你为边郡一武夫了,你公孙珣身上最后一道桎梏也就没了……将来,公孙氏因为你一跃而起成为天下顶尖世家,也未可知。”
  言罢,这位为人通透、才智高绝的南阳‘凶淫’之徒,便转身上车,紧紧抱住那一箱财货,赶紧打发自己的车夫速速回家去了。
  公孙珣负手立在门前,目送对方冒雪而去,这才转过身来回家。
  稍倾,赵芸从何进府上回来,只说已经交代清楚;然后又有家人从卢植处回来,说卢老师受了礼物,却不会来此处过年,而且把美婢退了回来,并直言要公孙珣‘安分守己’!
  对此,已经彻底了解情况的公孙珣却是不以为意了。
  一夜大雪不说。
  然而,所谓‘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之事,只是没了官做的穷书生自我安慰罢了。实际上,对于公孙珣这种位居中枢的朝廷命官而言,接下来的才是一年最麻烦和最辛苦的时间……因为随着正月初一的临近和大雪的融化,一年一次的大朝会马上就要在南宫嘉德殿举行了!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朝廷需要赶紧清理各部门的堆积事物,需要招待和安置天下所有郡国的王侯与上计吏,甚至需要加紧修建坍塌的南宫城门。
  这一天的这个活动,连天子都没法偷懒的!
  实际上,从天色未亮开始,在京的宗室、列侯、将军、官吏、博士,恰好在京履职的两千石,外加上从各郡国赶来的上计吏、盐铁专官,还有赶回来的监察官员,等等等等……总之,数千官吏就已经开始在严寒中于南宫殿前列队,准备参与这场大朝会了。
  上来自然是繁琐而必须的各种礼仪。
  大鸿胪和太常,一个负责引导一个负责纠察,奏乐,迎奉天子,唱礼,行礼,献礼,手舞,足蹈……一连串的礼节只把处在最外围的公孙珣弄的头昏脑涨,偏偏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天也已经亮了,京中六百石以上官吏终于得以进入广阔的嘉德殿跪坐列席,而这个时候也意味着要开始正经议事了。
  当然了,公孙珣的位置太低下,只能勉强看到和听到堂中央一些活动,再往上的天子还是云里雾里,偶尔听到几句声音,样子那真是瞅都瞅不见……实际上他不知道的是,除非是前三排,否则根本见不到天子正脸的。
  先出列的赫然是司徒杨赐,他要按照批次接受各郡国的上计吏进行汇报。
  当然了,真正的汇报资料都在尚书台和三公府各处,这里只是把资料拉上来做个样子而已,所说的也一般是场面话,基本上一问一答一应就直接下去了,然后赶紧换下一批人上来……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官面文章也出现了一次难以避免的尴尬场面——交州七郡陷落了四郡,而这四个郡中的上计吏怎么都想不到,出发时还好好的局面会变成这个结果,因此只能在大殿上直接顿首,以实相告。
  于是乎,理论上执掌‘民事’的司徒杨赐,直接免冠请罪,但是上面又赶紧安慰,让他重新加冠而立……开什么玩笑,免三公再正常不过,但也不能在大朝会上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免吧?那简直是在逼人家自杀!
  接着,是新任司空陈耽出列,这个位置是前汉的御史大夫转变而来的,换言之,应当是理论上监察系统的首脑……而他出列,自然是要接受各州刺史,或者说刺史使者的汇报。
  当然了,轮到交州的时候,这个也挺尴尬。
  随即,太尉孟彧也没能免俗,甚至更加倒霉……因为除了交州失陷以外,北疆出塞大败,几万人死在那里,三个两千石将军直接贬为庶人,一年一度的总结,怎么都绕不过去。
  实际上,等这一波场面功夫做完以后,整个朝堂之中,上千官吏,就都有些面色不大自然了起来。
  接着,是九卿奏事。
  为首的太常刘逸无可奈何,只能将之前尚书台雌鸡化雄,还有南宫大门无辜崩塌之事一一上奏。
  这个时候,年轻的天子再度开口,只说此事事关重大,当让大长秋曹节、中常侍王甫二人统领百官,议论此事。而凡是三公、九卿、博士、尚书、在京两千石及刺史、议郎、侍御史,皆可上前依礼自陈己见。
  百官差点没相信自己的耳朵……没错,这种事情居然是让曹节、王甫二人来主持!这简直就是让贼人自己审自己吧?
  就连公孙珣听到此处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然而这就是大汉朝最具特色的阉宦政治!你以为万事俱备了,结果宦官却总能从最核心的地方直接扭转局势!
  而听到天子御令,曹节、王甫二人也当即快步下阶,然后一左一右各自扫视百官。前排的官员被看到后,大多直接低头不语。而连前面的高官都不敢上前的话,那后面一年才只能‘见’一次天子的低阶官员更是不敢越阶言事。
  一时间,摄于这二人的赫赫凶名,上千人的朝廷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漂亮!”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反正坐在最角落里的公孙珣见到如此情形后反而是心中不由暗赞。
  当然,他是有理由的……因为如果袁逢和曹节、王甫合流的话,那此番政潮说不定还真就让这两个大宦官给挡过去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们在天子和百官面前赤裸裸的展示自己的威风,且看看百官如何继续暗流汹涌,再看看天子是如何看待这两位‘老宦官’的。
  然而,不待某个小人心中暗自为阉宦的威风高兴数息呢,那边却是忽然有人天不怕地不怕地站起了身来……却正是司徒杨赐。
  当然,这位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人家可是三世三公的帝师!除非来场正儿八经的政变,否则曹节、王甫最多也就是把这位再撵下三公之职而已。
  话说,杨赐开口便是《春秋》,一堆典故听的人头晕眼花,不过他倒是通过这些直言不讳的下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天象、灾异都是标准的坏事,如果朝廷和天子不能做出恰当反应的话,是要出大乱子的!
  甚至,交州沦陷,本身就是之前对日食、地震不够重视而引发的后果。
  话到此处,曹节当即束手代替天子发问:“既如此,天子有话问司徒,此事当做何解?”
  “此事易尔。”杨赐毫不犹豫的捧着笏板对曹节应道。“出现如此事端全都是因为阉尹之徒,擅传国政。《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所以,只要陛下能斥远这些阉尹佞巧之臣,然后速速征招一些真正的清高之士,那么上天自然会展示威仪,这些灾异也自然就会消弭!”
  从阉字出口之后,王甫便当即面色涨红,然后就一直怒目而视,但曹节却是一脸淡然,他一直等到对方说完,这才从容追问:
  “那敢问司徒,朝中到底谁是佞巧之臣呢?”
  “回禀陛下,”杨赐继续抬了下手中的笏板道。“此间是大朝会,佞巧之臣也都在此处,若是当面斥责,无疑会相互攻讦,使得朝会难以继续……臣斗胆,请陛下允许朝中欲言此事者回去后直接上书,让陛下御览!”
  曹节回头看了看御座,然后便毫不犹豫的对着杨赐点了下头,道:“善!”
  杨赐当即满意的坐了回去。
  这下子,殿中当即群情激奋,以至于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
  “肃静!”曹节微微抬声,并再次扫视了一边大殿各处的百官。
  不得不说,他这一看比什么东西都管用,效果立竿见影,很快殿内就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司徒已有进言,可还有人欲言此事?”曹节昂首询问,并把目光停驻在了三公九卿之列许久。
  这次依旧是鸦雀无声……毕竟,杨赐当面用‘阉尹’二字为众人扭转了局面,争取到了不用直面这两个大宦官的机会,那又有谁会闲的蛋疼跟这两位玩当面直斥呢?
  可不是人人都是帝师的!
  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位不怕死的公卿起身来到堂中,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太仆袁逢,于是各自振奋。
  袁逢和杨赐一样,张口便是经典,当然,他们袁家的家学是《易经》,跟杨家的《春秋》说的不是一回事。
  不过,无论如何,这袁逢也是一口咬定,如此诸多事端也是天人感应下的灾异,如果不能及时处理,那一定要出大事的。
  “太仆。”曹节依旧束手而立。“既然经典明确,如此灾厄确实是上天示警,那陛下请问你,到底该如何化解呢?”
  “首先,迎气五郊,清庙祭祀,养老辟雍,这些祭祀活动都是陛下应该做的大事,可是陛下自从登基以来,长久都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袁逢一脸严肃的回答道。“所以,陛下应当亲自去城外进行祭祀,行所谓迎气五郊之举。”
  “哦!”曹节恍然大悟。“原来是缺少祭祀活动,陛下已经听到了,敢问太仆,还要做其他的事情吗?”
  “还有,自然就是司徒之前所言的去小人而征辟贤人了。”袁逢此言一出,身后百官愈发振奋不已,连公孙珣都有些惊愕……莫非自己误解人家袁逢了?
  “那敢问太仆,征辟贤人倒也罢了,可所谓小人到底是指那些人呢?”王甫忍不住越过曹节蹙眉询问道。“莫非太仆也想说小人就在朝堂,但为了避免争执,应该让百官退后上书,直呈御前?”
  “不用!”袁逢也是举着笏板昂首答道。“小人虽然就在朝堂,但臣却以为没什么可以避讳的,直言亦无妨。”
  王甫以目视袁逢,正色问道:“那陛下再问太仆,朝中到底谁是小人?”
  “当然是去年秋日所封赏的那些宣陵孝子了!”袁太仆掷地有声,正气凛然。
  和主持问话的王甫一样,百官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宣陵孝子是什么玩意?
  当然,他们很快就想起来了,去年秋天在洛中似乎真有这么一场事情,而听这身为士人首脑的袁公的意思,这么多这么密集的天象和灾异,居然是这群玩意闹出来的?
  别人不知道,公孙珣是没忍住笑。
  “陛下!”太仆袁逢捧着笏板一脸恳切道。“臣听说当年孝文皇帝(汉文帝)专门下诏,要求天下人为天子制丧服三十六日,哪怕是继位的天子、亲生的儿子、亲手简拔起来的公卿列臣,不管是多大恩情,都要按照这个制度来办,不敢有半分逾越。现在那些虚伪小人,跟先帝既没有血缘骨肉的关系,也无私下的恩德,更没有食君之禄这种事情,那他们这些人的‘孝’到底是从哪里来呢?居然能等到先帝去世数年才来哭孝?”
  曹节、王甫纷纷颔首,三公九卿除了一个杨赐死死盯住这袁逢的背影外,居然大多闭口不言,而百官之中,不少袁氏门生居然在那里频频点头。
  “不瞒陛下。”袁逢继续说道。“当日出了天象之后,就一直怀疑是这群宣陵孝子惹得祸,所以专门去调查了,陛下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王甫迫不及待的问道。
  “其中有一个人,居然是个逃犯!”袁逢一脸哀叹道。“此人在东郡,入室奸人妻,后来利用守孝的名义,夜间逃亡,最后来到洛阳,如今又跑到宣陵去哭孝。把这种人表彰为先帝的孝子,还封为郎官!能不出天象和灾异吗?臣恳请陛下,把这些人全部革职,然后该法办法办,该驱逐驱逐!”
  “原来是这样!”曹节不禁正色询问。“那么如此,灾异就能彻底消除了吗?”
  “若如此,何以服天下?”公孙珣清晰的听到身旁不知何人出言嘲讽。
  “非也。”袁逢似乎是听到这句话一般,连连摇头。“如此,尚不足以安天下,还需要做第三件大事!”
  “请太仆赐教。”
  “臣,太仆袁逢,恳请陛下改元换号!”袁逢长身一躬,坦然言道。“如此,此番灾厄便自然消解!”
  公孙珣目瞪口呆,却也不禁暗暗服气……好一个该元换号!好一个袁氏魁首!
  而回到殿中,这番话说出来以后,天子当即大喜,直接就越过曹节和王甫,在御座上追问,是否如此处置便可以彻底化解灾厄?
  袁逢毫不犹豫的肯定了这个意思。
  这下子,自天子到两位大宦官,各自喜笑颜开,而下面的朝臣,则各自面色复杂,然而,无论如何,却再无一人上前去讨论此事了……否则,岂不是要把当政宦官和士人首领一起得罪!
  “既然如此。”曹节一边往上面的台阶上回走,一边忽然宛如不经意般提起了一件事情。“陛下,此事应该就不需要再让百官私下上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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