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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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当即首肯。
  大朝会继续,众人却是五味杂陈……宦官的凶淫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而终于,随着日头西斜、天色将暮,天子驾先行,曹节随侍,而王甫立于陛上,冷笑四顾,方才拂袖而去。
  接着,三公九卿各自无言,或快或慢而走,两千石随后,再往后,百官争出……换言之,这场被众多人所期待的大朝会却是终于‘胜利闭幕’了。
  公孙珣一边随着人流来到殿外,却并没有直接出门往铜驼街而去,而是四处张望询问。准备找田丰说事情。
  然而,就在公孙珣还在后面四处张望之时,他却不晓得——田丰此时早已经不在殿内,实际上着田元皓居然不顾礼仪,直接抢到殿外,并挡住了三公九卿的去路。
  “司空。”田丰举着笏板朝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陈耽微微躬身。
  “元皓!”不止是陈耽,三公九卿倒是八成都认得田丰,因为此人乃是冀州茂才,作为大汉顶级大州一年才出一个的人才,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
  “若有事,不妨去御史台或司空府一谈?”陈耽指了指周围密集的官流,不由强笑道。
  这里的司空府不是陈耽的府上,而是司空位于铜驼街处的官方办公机构。
  “不用了。”田丰面色如常,不见喜怒,只是再度躬身一礼,便趁着夕阳解下自己的印绶,直接连着笏板一起递了上去。“丰是来请辞归乡的,还请司空恩准。”
  旁边的袁逢率先变色,但旋即恢复了正常,倒是陈耽愈发着急……他可不想背上上任不久就把一州名士大才给逼走的恶名。
  “司空不必在意。”田丰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在这嘉德大殿之外,当着猬集的百官大声言道。“阉宦当道,丰心有余而力不足,强留在御史台,怕是心中不能平,既如此,不如归乡苦读。”
  陈耽松了一口气,复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几乎是本能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袁逢,这才回过头来接过了田丰笏板和印绶:“既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你且自去吧!”
  田丰再度一拜,又朝自己的举主袁隗躬身一拜,这才退到了一旁。而三公九卿也各自低头,快步离开。
  “元皓何必如此?!”从后面赶来听到此消息后,公孙珣宛如雷击,就在这殿外不管不顾地直接拽住了对方。“听我一言,此事尚有可为,我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今日不过是一时挫折而已,你难道不知道桥公百折不挠的典故吗?何必行此激烈之举呢?!”
  三公九卿早已离开,但光禄大夫桥玄实在是垂垂老矣,此时慢腾腾的从旁边走过,听到这四个字倒是不禁一怔,但旋即还是摇头走开了。
  “此事与百折不挠无关。”田丰不禁喟然。“文琪难道不知道吗?我这个侍御史乃是次阳公(袁隗)做太尉时征募举荐的,换言之,我乃是袁氏故吏。如今周阳公(袁逢)俨然是要与曹节、王甫等一干主政宦官互为表里,我留在此处居此职,然后再去想着诛宦,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公孙珣连连摇头:“那就不提做官之事了,还请元皓留在此处,为我出谋划策,我实在是需要仰仗你的智计……”
  “不必了。”田丰就在这人流渐渐稀疏的殿外石阶下,干脆利索的拒绝了公孙珣的邀请。“我意已决……当归!”
  “元皓!”公孙珣更加着急,只能死死拽住对方。“总要与我一句话吧?”
  “也罢!”田丰不由叹气道。“我本不欲与文琪说的……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钜鹿!”公孙珣当即答道。“这我早知道。”
  “那你可知道,祸害钜鹿最大的一名权宦是谁?”
  公孙珣当即为之一滞,双手也是不由撒开,但依然还是低声说了出来:“赵忠!”
  “正是你妻伯赵常侍!”
  公孙珣张口欲言,却无半个字能说出口。
  “敢问文琪于赵忠,难道会比袁氏于曹节、王甫要清白?”田丰不禁正色反问道。“就算是诛了曹王,难道你还会诛赵?我也不嫌你厌恶……当日我于铜驼街上对你言‘诛宦正在其时’,乃是因为看你拔刀对段熲后猜度到宦官新旧内讧,并未有半分真心景仰之意。”
  公孙珣愈发无言。
  天色已暮,田丰也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微微拱手,准备就此离去了。
  这下子,公孙珣实在是没忍住,居然再度拽住了对方的衣袖:“若来日再见,不知元皓能否改颜相对?”
  田丰一惊,然后不由回头苦笑:“我还以为文琪要问我何时动身,然后让你的白马义从沿路截杀我呢……我如此直言刺你,你不愤恨吗?”
  “怎么会愤恨呢?”公孙珣连连摇头。“若是个庸人,这么戏我、嘲我,我还真就让人暗地里截杀了他,但如元皓这般人物,才智卓绝、品质高洁,宛如一块美玉,我又怎么会因为买不起这块美玉而恨上它呢?只会恨卖玉的人罢了!”
  “得文琪此言,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了。”田丰正色躬身一礼。“若有缘再见,我田元皓必然视君为故交,届时,望你我能相顾坦然。告辞了!”
  公孙珣无奈撒开手,也是正色躬身一礼。
  礼毕,二人便在这嘉德殿外直接分开了……一往东门而走,一往南门而行。
  讲真,今天的大朝会对于早有准备的公孙珣而言真不算什么,因为他真的有所准备,而且有了新的方案,是真的要学习桥玄百折不挠的……但是,失去了田丰,却也真的让他失落了起来。
  等出了南宫,公孙珣就愈发心情糟糕了,再加上天色已经漆黑,他便不禁趁着黑夜愤然怒骂道:“袁周阳凶淫之辈,他日必遭反噬!”
  “无计可施之际,躲在暗处骂人家堂堂太仆是凶淫之辈,莫非也是百折不挠之举吗?”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把公孙珣惊得头皮发麻,甚至于直接摸到了自己的仪刀之上。
  不过,几乎是一瞬之后,他就赶紧放下手来,然后老老实实的躬身大拜:“未想桥公在此!”
  ……
  “后汉光和元年,曹节、王甫执政日久,天下汹汹,唯其与袁氏互为表里,实难骤除。尝朔日大朝,百官以天象、灾异扼之,几欲成事,袁逢为太仆,自起身言及改元,遂解曹王之困,百官多为袁氏故吏旧友,皆不敢复言。及晚,太祖出南宫,乃于铜驼街外私喟曰:‘袁周阳凶淫之辈,天下将乱,为乱魁者必此人也。欲济天下,为百姓请命,不先诛此子,乱今作矣。’光禄大夫桥玄桥公年六十有九,自后闻之,乃徐徐曰:‘如卿之言,济天下者,舍卿复谁?’”——《旧燕书》·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第十一章
夜访
  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很少有人活着的时候就被直接定论为‘一代名臣’,并引申出各种典故、各种逸闻、各种神异之类之类的。
  但毫无疑问,桥玄是个例外。
  毕竟,这位公认的后汉名臣成名太早了!
  当初在太原官寺里,公孙珣跟董卓两个人拎着一把断了的破刀在那里互相吹捧,然后还拿人家桥玄的事迹当榜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答案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
  而且说句实在话,人家桥玄四十年前搬倒一任两千石的时候,只是一个县中小吏,而公孙珣当初则是一个千石司马,难度和水平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还有当初刘宽刚刚拜为太尉,公孙珣跟阳球在太尉府上相互吹捧的时候,说什么要把不接受征召的人绑到官寺前面……这其实也是有典故的,而且还是和桥玄有关系。
  大概在二十年前吧,桥玄当汉阳太守,征召一个人为吏,结果对方摆出了一副名士架子,称疾不去。于是桥玄就直接告诉他,你敢不来,我就按照鼓励寡妇再嫁的行政命令,把你那快五十岁的老娘给嫁出去!吓得一郡的人纷纷过来求情,这才作罢……讲真,这还不如杀了对方呢!
  除此之外,这位桥公身上还有一个神话故事,是可以写入志怪小说的……
  不过,抛开这些不说,对于官场人物来说,桥玄身上最让人服气的正是那‘百折不挠’四个字。
  这四个字,此时还称不上是成语,也没有因为记载在什么碑文和史书上而成为典故,但自从某个人无意间说出来以后,确实成为了当世人们对桥玄的一个公论……因为这位桥公在年轻时,曾多次宦海沉浮,一次主动弃官,一次被下狱为城旦,一次又被免职为庶民,所谓三起三落,却不曾失过半点志气。
  当然了,公孙珣不知道的是,真正让百折不挠这四个字彻底和桥玄绑定,并流传后世的,其实是一件尚未来得及发生的事情……
  “这是桥公的孙子?”公孙珣亲自赶车把桥玄送到对方府邸前的时候,一个裹着厚重外套坐在门前灯下,大概才八九岁所谓总角之龄的小男孩便兴奋的迎了出来。
  “非也。”桥玄先是在车下颤巍巍的揽住了小男孩子,然后才失笑解释道。“这是我的幼子……真要是孙子,怎么会这么宠溺呢?”
  公孙珣不禁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位垂垂老矣的大汉名臣,也是暗自佩服。
  而这边,桥玄低头继续摩挲着自己幼子的脑袋,笑着叮嘱了几句,便将手中笏板交给对方,并推了一把,说是外面冷,让他先行入内喊家仆备饭,然后才继续扶着公孙珣的手腕往门内走去。
  话说,人家桥玄虽然出身不错,而且早三四十年就是两千石了,但家中却是简简单单,仆人都没几个,家具物件更是少的可怜,配合着所谓官修的偌大府邸,着实显得冷清。
  “我当年也出任过度辽将军,总揽北疆军事,现如今却垂垂老朽,说话都显得精力不济,”桥玄边走边说道。“所以也没几个人愿意来我这里。不过有意思的是,偶尔来些客人,却都是些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公孙珣心中微动,不由直言道:“桥公,刚刚确实是我失言了,若你有所见教,还请直言。”
  “不算失言。”桥玄不以为然道,说话间已经扶着门框踏入了二门。“我当年比你大七八岁的时候,在河南尹那里当属吏,去汇报工作,那河南尹梁不疑让我站着汇报文书,我当时就把文书扔地上辞职不干了……跟我相比,你这种背地里骂个人的泼妇行径,又算个什么事?当面骂,袁逢难道就会杀了你?”
  公孙珣满脸通红,便赶紧撒手,然后后退一步,再度躬身谢罪。
  “本来以我的年纪,不该再过问这些事情。”桥玄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赔罪,而是停下脚步自顾自的拢起袖子言道。“再说了,我从顺帝年间就入仕,前后经历五朝,见的多了,也就对这些宦官、外戚之类的事情没什么想法了……宦官与外戚联手主导朝政架空成年皇帝你见过吗?被毒死的小皇帝你见过吗?”
  公孙珣无言以对。
  “不过,这阉宦和外戚终究是刘氏的家奴和亲戚,一身权势都来于刘氏,所以他们之间折腾出来一百种花样也没什么可说的。唯独,”桥玄话到此处忽然微微叹气,冬日间的白气登时弥漫在了他的脸上。“唯独这袁氏,说实话,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和宦官联手的公族首领,也不知道袁逢这小子到底想干吗……”
  公孙珣不由头皮发麻,这话茬他根本不敢再接。
  “对了,你这小子,之前说什么‘此事尚有可为’,又说什么‘心中已有定计’……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心里想着,天子这个年纪,必然要清洗朝堂。所以曹节、王甫也好,洛中旧贵也罢,迟早要统统失势。然后,你就可以从容窥的机会,躲到天子爪牙身后,杀一两个阉宦,从而名扬天下?”
  “是!”公孙珣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躬身答应。
  “你不必惊慌。”桥玄继续立在二门上随意言道。“我这只是见惯了如此事情,所以闭上眼睛也能猜到,不是什么人老成精,更不是有什么密探校事之类的……”
  公孙珣愈发无言以对。
  “然而,还是那句话,若是坐等天变,你这种行径又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呢?”桥玄继续说道。“就算是博得些许虚名,也不过是让那些庸碌小人佩服,你以为天底下的英雄,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投机取巧之辈,还是个百折不挠之人吗?”
  公孙珣复又想起之前的田丰,不由昂头长叹一口气:“桥公所言甚是……”
  “我也觉得甚是!”桥玄拢着袖子嘲讽道。“你明明身怀利刃,后有退路,却只是在开始时朝着段熲这个没了志气的死老虎亮了一把刀子,然后就整日行一些阴谋诡计,私下串联之举……有什么意思?你也是打过仗的人,难道不知道,这政事如战事,政争如战争,关键时刻还是要看一股血勇之气和堂皇向前之阵的吗?!对上这群长于妇人之手的膏粱世家,你不主动打过去,居然坐等什么战机,也难怪来京三月却一事无成!”
  公孙珣心中自然知道桥玄此人不至于对自己有什么恶念,再加上田丰的离去让他万分愤恨,所以此时听完这番话既是恍然若失,又是醍醐灌顶,便赶紧俯首拜谢:“桥公的教诲,珣铭感在心……”
  “你也不必铭感于心。”桥玄微微拂袖,不以为意道。“我也只是想看看让刘文绕那小子看重,还准备托付家人的弟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我这番话,也只是替你那个无能的老师教训的而已!”
  话到这里,不待对方开口,这位当世名臣却是连连挥手:“我家中人口很少,便是正月初一也只是做了少许的饭,你这人年轻,饭量怕是很大,就不留你了,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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