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35部分在线阅读
“正是,”不列颠先生说。“有两年工夫,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躲在一个书摊后面,准备随时跳出来抓偷书贼。以后我给一个制造妇女胸衣和外套的商人当名轻松的搬运工,搬运盖着油布的篮子,里面可尽是些骗人的玩意——这使我意志消沉,失掉了对人类天性的信任。后来我在这个家里又听到许许多多的议论,这使我更加沮丧了。我最终的想法是,作为一种能使人感到既安全又舒适的精神安慰剂,作为可供一辈子享用的生活指南,没有什么比一块豆蔻擦板更好的了。”
克莱门希像是要提什么建议,不过他预先制止了她。
“再——加上,”他严肃地加了一句,“一个顶针。”
“你愿意别人怎样,你知道,and
cetrer[6],哎唷!”克莱门希对自己的说法十分得意,舒适地交叉着双臂拍拍臂肘,“这么好的一条捷径,不是吗?”
“我不敢肯定这可以算作一种好的哲学,”不列颠先生说,“我自己对此还有所怀疑;不过它还是管用的,能减少许多纠纷,而真正的条文却不是总能做到这一点的。”
“你一向又是怎样行事的,这你自己明白!”克莱门希说。
“哎呀!”不列颠先生说。“不过,克莱米,最不寻常的是我这辈子居然会被你说服了。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被你!嗨,我还以为你脑子里连半点主意都没有呢。”
克莱门希一点也没生气,摇摇头大笑起来,而且沾沾自喜地说,“是的,我并不认为我有主意。”
“我可是很相信这一点,”不列颠先生说。
“哦,我敢说你是对的,”克莱门希说。“我从不对任何人装假,我不装一点儿假。”
本杰明把烟斗从嘴边挪开大笑起来,直到眼泪都笑出来才止住,“你可真是个傻子呀,克莱米!”他边说边摇脑袋,擦擦眼睛,对这一笑话感到回味无穷。克莱门希一点也不想进行反驳,同他一样由衷地大笑着。
“我不禁要喜欢你了!”不列颠先生说;“就凭你那样儿,你可真是个好人!所以握握手吧,克莱米。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总是要管你的,总是你的朋友。”
“你会吗?”克莱门希回答说,“哎呀,你可太好了。”
“会的,会的,”不列颠先生说着,把烟斗递过去让她把烟灰倒掉。“我会帮助你的。听!什么怪声音!”
“声音!”克莱门希重复了一遍。
“外面有脚步声。有人跳墙进来了,听起来就是这样,”不列颠说。“他们全上楼睡了吗?”
“是的,这个时候全都睡了,”她答道。
“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有。”
他俩仔细听着,但没听到什么声音。
“我告诉你怎么办,”本杰明说着取下一个灯笼。“为了保险,我睡觉前得去巡视一下。我点上灯笼,你把门打开,克莱米。”
克莱门希立即照办。但一面办一面又说他出去巡视是白操心,全是他想象出来的,等等。不列颠先生说,“也很可能,”不过他还是带上一根拨火棍当武器冲了出去,用灯笼远远近近四处照看。
“这地方安静得就像教堂的墓地,”克莱门希目送着他说道,“而且几乎同墓地一样阴森森的!”
她回头朝厨房瞟了一眼,猛见一个轻盈的人影闪在眼前,便惊叫起来,“是谁呀?”
“别做声!”玛丽安激动地低声说道。“你一直是疼爱我的,是吗?”
“疼爱你,小宝贝!你可以相信我就是这样。”
“我相信。而且我还可以信任你,是吗?眼下没有别人我可以信任的了。”
“是的,”克莱门希由衷地说。
“外面有一个人,”她指着门口,“今晚我必须同他见面谈一次话。迈克尔·沃顿,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快走开!现在还不到时候!”
克莱门希吓了一跳,又惊又恼,随着说话人的眼光望去,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黑影。
“再过一会儿你就可能被人发现了,”玛丽安说。“现在不行!能否请你躲一下,我马上就来。”
他朝她挥挥手,走了。
“不要去睡觉,在这里等着我!”玛丽安匆匆地说。“我一个小时之前就到处找你,有话跟你说。哦,你可一定得对我忠实呀!”
她恳切地抓住克莱门希那只不知所措的手,用双手把它紧紧压在自己胸前,这个表示恳求的动作比最动听的言语更能说明问题。这时不列颠的灯笼光已照进屋子,玛丽安只得退出了。
“一切平安无事,什么人也没有。我看全是想象。”不列颠先生说着把门锁上,加了闩。“是丰富的想象力产生的效果。喂,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克莱门希无法掩饰惊恐和忧虑对她的影响,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什么事!”她重复一遍,神经质地擦擦手和胳膊,到处张望,但就是不看他。“你干的好事,不列颠,你干的呀!自己走了,让什么声音呀灯笼呀把人家吓得要命,可我不明白都是怎么回事。什么事!哎唷,真是!”
“要是你真的给一个灯笼吓坏了,克莱米,”不列颠先生泰然自若地把灯笼吹灭,重新把它挂好,接着又说,“那是很快就能摆脱的。不过你平常是像黄铜[7]那样大胆的呀,”他停下来望望她,接着又说,“在声音呀灯笼呀这些事情发生之后你还是很勇敢的,你脑子里到底起了什么念头呀?什么也没有,呃?”
但是克莱门希仍然照她往常的方式向他道了晚安,然后开始忙手忙脚地装作马上要去睡觉的样子。小不列颠说了一句“女人的幻想真无法理解”这样独创性的评语之后,也向她道了晚安,拿起蜡烛,昏昏欲睡地拖着步子走出厨房睡觉去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时,玛丽安回来了。
“开开门,”她说,“我要在外面跟他说几句话,请你紧挨我站着。”
虽然她显得胆怯,但她的态度仍然说明她有着多么坚定而明确的目的,因此克莱门希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克莱门希轻轻卸下门闩,但在开锁之前又回头朝这位姑娘望了一眼,后者正等着她开了门好出去呢。
那张脸既不回避也不沮丧,而是以其蓬勃焕发的青春美貌正视着她。这时,克莱门希脑中闪过一种单纯的意识,她觉得,这个幸福家庭、这美丽姑娘的高贵爱情和那可能会使这家庭陷入凄凉,使它最宝贵的人儿遭到毁灭的灾难之间只有一道脆弱的屏障,这仿佛给她的柔软心肠以猛烈的一击,她顿时满怀忧伤和怜悯,不禁哭了起来,伸出双臂搂住玛丽安的脖子。
“我懂得很少,亲爱的,”克莱门希哭泣着说。“很少,不过我明白这样做是使不得的。仔细想想你这行为吧!”
“我已经想过无数次了,”玛丽安轻声说。
“再想一次吧,”克莱门希恳求道。“等到明天再说吧。”
玛丽安摇摇头。
“为了艾尔弗雷德先生,”克莱门希以朴素的诚恳态度说,“他是你曾经那么热恋着的人呀!”
这时玛丽安用手捂着脸重复一遍“曾经”,似乎这个词把她的心都撕裂了。
“让我出去,”克莱门希安慰她说,“我会告诉他你要说的话。你今夜不要跨出门槛,我敢肯定这不会有好结果的。唉,把沃顿先生带到这里来的那一天,可真是个倒霉日子呀!想想你那好父亲,亲爱的,还有你姐姐。”
“我想过,”玛丽安匆匆抬起头说道。“你不明白我在干什么。我一定得跟他说话。你对我所说的一切表明,你是我在世界上最好最真诚的朋友,不过我必须走这一步。克莱门希,你能跟我一起去吗?”她吻着那张友好的面孔,“还是让我一个人去?”
克莱门希又伤心又困惑不解地开了锁,把门打开。玛丽安拉着她的手,急匆匆地跨过门槛,投入那黑暗和吉凶莫测的夜雾之中。
他在黑暗中走过来与她相会,两人恳切地谈了很久。她那只由克莱门希牢牢握着的手时而颤抖,时而变得冰冷,时而又使劲抓紧克莱门希的手,这都是在带着激动感情的谈话中不知不觉地表现出来的。她们回来时,他跟到大门口停了会儿,把玛丽安的另一只手拉过去吻了一下,然后悄悄走了。
门又闩上锁好,她又在父亲家里了。虽然她那么年轻,但她并没有被自己带来的那个秘密所压服,透过泪水,脸上还是带着我以前无法名状的同一表情。
她一再感谢她那位谦卑的朋友,并像她所说的,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她平安地回到卧室之后,跪了下来,尽管心头压着那沉重的秘密,她却还能祈祷!
祈祷完毕,她居然还能如此平静沉着地站起来,俯下身子望着已入睡的心爱的姐姐,望着她的面孔微微一笑,尽管微笑中带着忧伤,她亲吻了姐姐的额头,同时喃喃自语道,格雷丝对她来说始终是个母亲,她就像孩子似的爱着她!
躺下睡觉时,她居然还能把姐姐那只顺从的手臂拉过来搂住自己的脖子,那只手臂仿佛也出于自愿似的紧贴在那里,即使是梦中也温柔地守护着她,她还对着那微微张开的嘴轻轻说:愿上帝保佑她!
她自己居然也能平静地入睡,不过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以那天真动人的声音叫喊起来,说她非常孤单,他们全把她忘了。
一个月的时间,即使以最缓慢的步伐,也会很快走过去的。从那天夜晚到艾尔弗雷德归期的这当中一个月却是快步走过的,它像一片烟雾似的一下就消逝了。
这一天终于来到。那是严冬的一天,这种天气有时会使古老的房屋摇晃,就像在一阵阵狂风中发抖。这样的一天会使家庭加倍可亲,会给炉边增添新的欢乐,会把围着炉火的那些脸照得更加红,把炉边的人群团结成一个更亲密的联盟来对付外面咆哮的风雪。这样一个严酷的寒冬日子,准备了最好的条件让人们闭门在家,把屋里的窗帘拉好,高高兴兴地用音乐、笑声、舞蹈、灯火和欢快的宴会来消磨它。
所有这些,医生为了欢迎艾尔弗雷德归来全都准备好了。他们知道他要天黑以后才能到。医生说,在他抵达时要让整个夜空都为之欢声雷动,所有的老朋友都将聚集在艾尔弗雷德的身旁,所有他认识的和喜欢的面孔一张也不能漏掉,不能!他们个个都该在那里!
就这样,向客人们发出了邀请,雇好了乐师,摆好了桌子,地板也收拾了,可以承受那些活蹦乱跳的脚了,还用种种热情好客的方式准备了丰富的佳肴。此时正值圣诞时节,艾尔弗雷德的眼睛还完全不习惯英国冬青和它的深绿颜色,舞厅便用花环装饰,再挂了些冬青;那红色的浆果在叶丛中隐约可见,向他闪耀着一种英国式的欢迎。
对他们全家所有的人来说,这是最忙碌的一天。不过谁也比不过格雷丝。她不声不响地指挥着周围的一切,成了整个准备工作的欢乐的主宰。这一天(以及在此之前那飞逝的一个月内),克莱门希曾多次焦急而且几乎是恐惧地注视着玛丽安,她看出了玛丽安比往常显得更加苍白(也许如此),不过她脸上却呈现一种动人的安详表情,使她的面容比以往更可爱了。
晚上她装束打扮了一番,头上戴着格雷丝得意地为她编织的花环(花环上的假花是艾尔弗雷德最喜欢的,因为格雷丝在挑选时想到了这一点)。她原来那副表情,沉思,近乎忧伤,却又那样神圣、高尚和激动人心,这时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眉宇间,而且增强了一百倍。
“下一次我在这美人头上编的花环将是结婚花环了,”格雷丝说,“否则我就不能算真正的先知啦,亲爱的。”
妹妹微微一笑,把她搂在怀里。
“等一等,格雷丝。你还不能离开我。你能肯定我不再需要别的了吗?”
其实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她想到的是姐姐的面孔,于是柔情地注视着它。
“我的手艺,”格雷丝说,“没法再高明了,亲爱的姑娘,就像你的美丽也到顶了。我还从没看到过你像现在这样美丽呢。”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幸福,”她答道。
“哦,还有更大的幸福在等待着你呢。在另一个这样的家庭里,将像这个家庭现在一样愉快、明亮,”格雷丝说,“艾尔弗雷德和他的年轻妻子很快就会在一起生活了。”
她又微微一笑。“在你的想象中,格雷丝,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可以从你的眼神中看到这一点。我知道那将是个幸福的家庭,亲爱的。我多么高兴知道这一点呀!”
“好啦!”医生喊着,急匆匆跑了进来。“我们全在这里准备好迎接艾尔弗雷德了,呃?他要很晚才能到,午夜前一个小时左右,因此在他到达之前还有许多时间可以作乐。别叫他感到这里是一片死气沉沉才好啊。不列颠,把这里的炉火烧旺些!让它把冬青照得同火光一齐发亮。这个世界真是胡闹,姑娘们,什么忠诚的情人,还有其他一切,全是胡闹。不过这一次我们也要和其他人一起胡闹,用疯狂的劲儿来欢迎我们那位忠诚的情人。说话算数!”老医生得意地看着两个女儿,继续说道,“今晚我头脑不太清楚,还有好些荒唐的事情,不过,我是两个漂亮姑娘的父亲,这一点是清楚的。”
“可是对于其中一个所做的一切,或者可能做的一切——可能会做的呀,最亲爱的父亲——会给你带来痛苦或悲伤的事情,请您原谅她,”玛丽安说,“请现在就原谅她吧,她是完全诚心诚意的。请说您原谅了她,您会原谅她。说她将永远分享您的爱和——”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的脸已紧紧贴在老人的肩头上。
“啧,啧,啧!”医生温柔地说。“原谅!要我原谅什么呀?嗨,要是我们忠诚的情人们回来会这样扰乱我们,那我们可得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们要马上打发人去路上截住他们,带他们一天只走一两英里地,直到我们完全准备好了去对付他们。吻我吧,小姑娘,原谅!哎,真是个傻孩子。即使你一天惹我生五十次气,而不是根本没有惹我,我也会完全原谅你的,只是不要提出这样的恳求。再吻我一次,小姑娘,得啦!展望未来和回忆过去,我们之间的那本账一清二楚。把火烧旺一些!难道你们真想在这寒冬腊月的夜晚把人冻死不行!让我们轻轻快快、暖暖和和、高高兴兴,否则我可饶不了你们中间的某些人!”
老医生就是这么个高兴劲儿!火烧得旺旺的,灯火通明,客人来了,愉快热烈的交谈开始了,整个屋里洋溢着一种令人快乐兴奋的气氛。
愈来愈多的客人拥了进来。大家都以喜悦的眼光瞧着玛丽安,微笑着为他的归来向她道喜;明智的母亲们情绪激动,希望她不会由于太年轻易变而不能沉静地料理好家务;爱冲动的父亲们由于过分颂扬她的美貌而有失自己的体面;他们的女儿们妒忌她,儿子们则妒忌艾尔弗雷德;无数对情人在利用这个场合;所有的人都兴致勃勃,快活地期待着。
克雷格斯先生和太太挽着胳膊进来了,但斯尼奇太太却是一个人来的。“怎么啦,他怎么啦?”医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