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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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尼奇太太的无边帽上那根极乐鸟羽毛抖动着,就像鸟又活过来了似的,她说克雷格斯先生对此肯定清楚,而她则一无所知。
“那讨厌的事务所,”克雷格斯太太说。
“我真希望一把火烧了它,”斯尼奇太太说。
“他是——他是——那里还有点公务未了,使我的合伙人不得脱身,”克雷格斯先生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朝四周望了望。
“噢——!公务。别跟我说这些,”斯尼奇太太说。
“我们知道公务指的是什么。”克雷格斯太太说。
不过,或许正由于她们并不知道这究竟指的是什么事情,这才使得斯尼奇太太的极乐鸟羽毛抖动得如此不吉利,而克雷格斯太太耳环上挂着的那些小东西像小铃铛似的一个劲儿摇晃。
“我奇怪你倒是跑得出来,克雷格斯先生。”他妻子说。
“我敢肯定克雷格斯先生运气好!”斯尼奇太太说。
“那个事务所居然使他们如此聚精会神,”克雷格斯太太说。
“搞事务所的人根本就不该结婚,”斯尼奇太太说。
接着斯尼奇太太暗自思忖,她对克雷格斯的那一瞥已刺透他的灵魂,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而克雷格斯太太则向克雷格斯示意,他的那些斯尼奇们一直在背后欺骗他,等他发现就太晚了。
但是克雷格斯先生并不十分介意这些,他依旧不安地朝四周观望,直到目光落到格雷丝身上,才径直朝她那里走去。
“晚安,小姐,”克雷格斯说,“你真漂亮呀,小姐,你的——你的妹妹,玛丽安小姐,她——”
“噢,她很好,克雷格斯先生。”
“是的——我——她在这里吗?”克雷格斯问道。
“在这里,您没见她就在那边?没见她正要跳舞了吗?”格雷丝说。
克雷格斯先生戴上眼镜,想看清楚一点,透过镜片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咳了一声,带着满意的神情把眼镜放回眼镜盒,搁到兜里。
这时响起了音乐,人们开始跳舞。明亮的炉火噼噼啪啪迸着火花,火苗时起时落,似乎在十分友好地参加跳舞。有时它发出咆哮声,仿佛也要奏乐似的。有时它一闪一闪地发光,好像成了这间古老房子的眼睛,而且还像一位会心的家长在向那些躲在角落里悄悄低语的青年人眨眼呢。有时它和冬青树闹着玩,忽闪忽闪地将叶子照亮,使它们好像又置身于严寒的冬夜,在冷风中簌簌发抖。有时它那温和的脾气变得非常任性和毫无约束,忽然一声爆裂,向屋里那些迅速移动着的舞步中间投入一簇不伤人的小火花,随即像疯了似的狂喜地跳到那庞大的旧烟囱顶上去了。
又一次舞蹈快结束了,这时斯尼奇先生碰了碰他那正在一旁观看的合伙人的胳臂。
克雷格斯先生吓了一跳,仿佛他的这位老熟人是个鬼怪似的。
“他走了吗?”克雷格斯问。
“嘘,别做声。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斯尼奇说,“待了三个多小时。他仔细检查了一切,详细盘问了我们为他所安排的一切,而且确实非常仔细。他呀——哼!”
舞蹈结束了。他说话时玛丽安正好在他跟前走过。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和他的合伙人,只是一边回过头去望着远处的姐姐,一边慢慢走进人群,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你看!一切平安无事。”克雷格斯先生说。“我想他没再提那件事吧?”
“一句也没提。”
“那么他真走了吗?确实离开了吗?”
“他说话算数,乘上他那只像小艇的玩意儿,顺着潮势在这漆黑一片的夜晚出海了!他可真是个蛮勇之徒,居然顺风行驶。哪里也找不到这么僻静的路了。这是一件事。他还说午夜前一小时要涨潮,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候。我很高兴这已经过去了。”斯尼奇先生擦擦额头,那额头好像又焦急又忧虑。
“你是怎么想的,”克雷格斯先生说,“关于——”
“嘘,别做声,”那谨慎的合伙人注视着他回答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要提名字,别让人觉得我们在议论什么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想。老实告诉你,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真是松了一大口气。我想是他的自负欺骗了他。或许那位年轻的小姐略微卖弄了点风情。看来就是这样。艾尔弗雷德还没到吗?”
“还没有,”克雷格斯先生说。“随时都可能到。”
“这就好。”斯尼奇先生又擦了擦额头。“可真是松了一大口气。我俩合作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现在我得好好消磨这个夜晚了,克雷格斯先生。”
正当他宣布这一意图时,克雷格斯太太和斯尼奇太太走上前来。极乐鸟颤动得十分厉害,那些小铃铛也丁零当啷响得很欢。
“这可是大家议论的主题呀,斯尼奇先生,”斯尼奇太太说。“但愿事务所感到满意。”
“满意什么呀,我亲爱的?”斯尼奇先生问道。
“让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妇女遭到奚落和批评,”他太太道。“这正是事务所所要干的事,正是这样。”
“确实,”克雷格斯太太说,“我自己长期以来总是习惯把事务所同一切反对家庭生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以致我干脆把它看成是破坏我平静生活的公开敌人。无论如何,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我亲爱的,”克雷格斯先生恳求道,“你的高见是无价之宝,不过,我可从来还没承认过事务所是你平静生活的敌人啊。”
“没有,”克雷格斯太太说着,小铃铛全又震响起来。“确实你没有,要是你真有那么坦率,敢于承认的话,你就不配在事务所了。”
“我亲爱的,至于今夜我没有早同你在一起,”斯尼奇先生伸出胳膊让太太挽着,“那肯定是我的损失。不过,正如克雷格斯先生所知道的——”
斯尼奇太太打断了丈夫的话,把他拉到远处,并请他看看那个人。让他答应她的请求看看那个人吧!
“哪个人,我亲爱的?”斯尼奇先生问。
“你所选定的同伴,我可不是你的同伴,斯尼奇先生。”
“是的,是的,你是的呀,我亲爱的。”他插嘴道。
“不是,不是,我可不是,”斯尼奇太太盛气凌人地微笑着说,“我了解我的地位。你不想看看你那选定的同伴,斯尼奇先生,瞧瞧你那位公断人,那位为你保守秘密的人,那位你所信任的人,简而言之,你的那位化身?”
由于习惯把自己同克雷格斯联系在一起,斯尼奇先生便朝那个方向看去。
“如果今夜你能正视一下那个男人,”斯尼奇太太说,“而不知道自己受了骗,被人利用,成了他耍手腕的牺牲品,并且由于受到某种无法解释、不可思议的蛊惑,心甘情愿服从他的意志,如果你丝毫不考虑我的警告,那么,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我可怜你!”
就在这个时候,克雷格斯太太也在玄妙深奥地谈论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她说克雷格斯居然如此盲目顺从他那些斯尼奇们,以致连自己真正的处境都感觉不到了,这可能吗?难道他想说他看到他的斯尼奇们走进屋来,却没有看清这个人内心的冷漠,狡猾和奸诈?难道他要告诉她,斯尼奇擦擦额头又如此鬼鬼祟祟地到处观望,这样的举动并不说明在他的那些宝贝斯尼奇们的良心(要是他还有良心的话)上压着某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吗?除了他的斯尼奇们之外,还有谁像撬门小偷似的来参加宴会呢?——不过顺便说一句,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因为当时他是稳稳当当从大门口进来的。而且,难道到正午时分(这时已近午夜)他还会在她面前坚持,在任何情况下,不顾一切事实、理智和经验,他的斯尼奇们总是正确的?
无论是斯尼奇还是克雷格斯,都没打算公开挡住这股向他们袭来的潮流,他们情愿听任它卷着他们缓缓漂流下去,直到它的力量减弱为止。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大家建议跳一个乡村舞蹈,斯尼奇先生便请克雷格斯太太做他的舞伴,而克雷格斯先生也彬彬有礼地请斯尼奇太太同舞。经过一番小小的推辞,如“你为什么不请别人呢”,或“我要是拒绝,我知道你是会高兴的”,以及“我奇怪你居然能在事务所外面跳舞”(不过这次是开玩笑)等等,两位太太都很有礼貌地接受对方的邀请各就各位了。
在他们之间这样做,包括在午宴或晚宴上以类似的方式配对,确实已是老规矩了;因为他们毕竟是好朋友,有着亲密无间的关系。或许对于这两位妻子来说,虚伪的克雷格斯和邪恶的斯尼奇只是一种公认的虚构,这就像雌兔和牝鹿那样总是跟着各自的丈夫在他们的活动范围内来去奔波,或者说这两位太太不甘愿置身事外,认为自己在公务中也有份儿,并且主动承担了起来。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每位妻子对待自己的业务,就同她的丈夫一样,既严肃又稳当,并且认为要是没有她的值得赞扬的努力,事务所是不可能成功和受人尊敬地维持下去的。
现在可以看到极乐鸟在人群中展翅低飞,那些小铃铛也随着拉手环舞开始丁零当啷地蹦跳。医生转了一圈又一圈,通红的脸蛋活像个上了油漆、很有特色的木陀螺;跳得喘不过气来的克雷格斯先生已在开始怀疑,乡间舞蹈是否同生活中其他事情一样搞得“太容易”了;而斯尼奇先生则代表自己和克雷格斯轻盈地跳着,还接连跳了六场。
现在炉火乘着舞蹈所掀起的轻风又旺起来,火焰跳得又高又亮。它成为这房间的守护神,无所不在,它照得人们的眼睛闪闪发光,照得姑娘们雪白脖颈上的珠宝光彩夺目,还在她们耳边忽隐忽现,仿佛在向她们说悄悄话。它围绕着她们的腰闪烁不已,同时配合她们的脚步忽明忽灭地把地板照得一片玫瑰红。它照亮天花板,使它的光彩同她们容光焕发的面貌相衬映。它把克雷格斯太太的小钟楼也全都照亮了。
当音乐节拍加快、舞兴益浓的时候,那助火的轻风也变得不斯文了。一阵微风掀起,吹得墙上的树叶和浆果也像往常在树上那样跳起舞来;它还在屋里沙沙作响,似乎有一群看不见的仙女踏着有形的狂欢者的足迹,跟着他们在转圈子。医生不停地转着圈,他的五官都无法辨清了;现在仿佛有十二只极乐鸟在时起时伏地飞翔,有一千个小铃铛在丁当作响,当音乐停止,舞蹈结束时,人们扬起的衣裙被这阵风暴都刮皱了。
医生热得喘不过气来,这能使他愈来愈不耐烦地等待艾尔弗雷德的到来。
“看到什么没有,不列颠?听到什么没有?”
“太黑了,看不到远处,老爷。屋里太闹,什么也听不见。”
“这才好呢!这样对他才是更快活的迎接啊。什么时候啦?”
“刚好十二点,老爷,不用等多久了。”
“把炉火拨旺,再扔进一根木柴,”医生说,“让他一来就看到这个夜晚为欢迎他在大放光芒。是个好小伙子呀!”
他是看到了,真的!当马车挨着那古老的教堂拐弯时,他从马车里看到了亮光。他认出了那亮光照着的房子。他看到挡在亮光和他之间的那些老树冬天的枝桠。他知道,其中有一棵树每到夏天,总在玛丽安卧室的窗口发出音乐般的沙沙声。
他眼中满含泪水,心脏猛烈地跳动,他几乎承受不住眼前的幸福了。他曾多少次盼望着这一时刻,想象着各种情景,还担心过这一时刻或许永远不会到来,急切地、遥遥地盼望着它!
又是那亮光!清清楚楚,通红通红,他知道,那是为了欢迎他,在催促他快点回家。他挥手招呼,挥舞着帽子大声呼喊,好像这亮光就是他们,只要他兴冲冲地踏着泥泞朝他们冲过去,他们便可以看到他和听到他的声音了。
且慢!他了解医生,明白他做了些什么。医生不会让他的来到成为出人意料的事情。不过,他倒可以做一件叫他们吃惊的事,可以徒步走回去。要是果园的门还敞开着,他就可以进去。要是没开,那道墙也很容易翻过,他原来就知道;这样他便可以立即在他们中间出现了。
他下了马车,吩咐车夫(由于太激动连这一点也不易做到)在后面停留片刻,然后再慢慢跟上来。他自己则飞快地往前跑,试推一下大门,然后爬上墙头,跳进里面,喘着气站在古老的果园里。
树木都蒙上了一层白霜,在云遮雾掩的月亮微光下,这些白霜像黯淡的花环挂在小树枝上。他轻手轻脚地朝屋子走去,干枯的树叶在脚下劈啪作响。冬夜的一片凄凉笼罩着大地和天空。不过,从窗口射出来的那道红光仍欢快地朝他涌来;人影在那里来回走动,人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亲切地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一边往前慢慢走,一边仔细听着,想从那些说话声中辨别出她的声音,他几乎相信已经听到了。快到大门口时,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人影出来正好碰上了他。那人影立即退缩,同时发出一声没有完全憋住的叫喊。
“克莱门希,”他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别进去!”她一边回答,一边向后推他。“走开,别问我为什么,只是不要进来。”
“出了什么事呀?”他叫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我不敢想。回去吧。听!”
屋子里突然一阵骚动。她用手蒙住耳朵,但还是传来了一阵挡不住的尖叫声;这时格雷丝从门里冲了出来,神色十分慌乱。
“格雷丝!”他把她抱住。“出了什么事!难道她死了?”
她挣脱了出来,好像要辨认他的面孔,然后倒在他的脚下。
一大群人从屋里出来,围着他们。人群中有她的父亲,手里拿着一张纸。
“出了什么事!”艾尔弗雷德大声叫道,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瞧着那一张张面孔,弯身跪在已经不省人事的姑娘身边。“难道谁也不认识我了?你们中间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人群中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低语声。“她走了。”
“走了!”他重复了一遍。
“跑了,我亲爱的艾尔弗雷德!”医生用手捂住脸泣不成声地说,“离开家和我们走了,就在今天夜里!她在信里写道,她为自己做出了这个清白无辜和无可非议的抉择,恳求我们原谅她,恳求我们不要把她忘却,然后便走了。”
“跟谁?往哪里去?”
他猛地站起来,像是要去追赶,不过当人们开始后退给他让路时,他那显得狂乱的眼光在人们身上环视一圈,随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以原先的姿势蹲下身子,紧紧握住格雷丝的一只冰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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