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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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没法止住它。已经两次——三次——四次——我也不知道好多次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尝到了它,闻到了它,看见了它,它呛在喉咙里,然后就这样喷出来。”
他光着头走回到倾盆大雨里,低低地弯下身子俯向河面,用两手掬起水来,把血冲掉。赖德胡德从门里望去,在他的身影后面,是一幅浩淼的黑压压的帷幕,正庄严地朝天际的一方移动着。他抬起头来走回屋里,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袖子的下半部方才浸进了河里,正往下淌水。
“您的脸色像鬼一样。”赖德胡德说。
“您见过鬼吗?”他气冲冲地反问道。
“我意思是说,您累得不行了呀。”
“那还用说。我从离开这儿就没歇过。我不记得我自从离开这儿以后在哪儿坐下过一次。”
“那么现在躺躺吧。”赖德胡德说。
“我这就躺下,您先给我点儿什么解解渴吧。”
那个酒瓶和水罐又拿出来了,他给自己冲了一杯淡酒,又冲了另一杯,把两杯接连着匆匆喝下去。然后他才说:“您刚才问过我什么话吧?”
“没有,我没有问过。”赖德胡德回答说。
“我说您问过的,”布拉德莱发狂地、拼命似的转过身来向着他,反驳说,“在我去河边洗脸之前,您问过我什么的。”
“哦!那时候吗?”赖德胡德向后退了退说,“我问您打算干什么。”
“一个人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知道?”他回答说,用两只发抖的手来表示反对,他的动作带着冲天的怒气,把袖子上的水都甩在地板上了,就好像拧过的一样。“我连觉都没睡过,还能打算下一步干什么吗?”
“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嘛,”另一位回答,“我不是说了让你躺下吗?”
“嗯,也许您说过。”
“对呀!那我就再说一遍吧。就睡在您昨天睡的地方吧;睡得越熟、越长,您就越能知道您下一步该干什么。”
他指着屋角那张有脚轮的矮床,他这个动作似乎把那个破烂的睡觉地方渐渐带回到布拉德莱恍惚不定的记忆中。他连忙脱下一双不像样的破鞋,尽管浑身浇湿,还是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赖德胡德坐进他的木圈椅里,透过窗子望着天空的闪电,倾听着雷声。然而他的心思却全然没有被雷声和闪电所吸引,因为他在一次、再次、三次非常小心谨慎地望着床上这个筋疲力尽的人。为了抵挡暴风雨,这人身上那件粗布外衣的领子是向上翻起的,并且在脖子上扣牢着。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他很多事情都留意不到了,当他在河里洗脸时,当他倒在床上入睡时,都没有解开外衣;虽然,假如他松开外衣的纽扣,准会舒服得多。
雷声隆隆,叉形的闪电仿佛在窗外那幅浩淼的帷幕上到处划出一些锯齿状的裂纹来,赖德胡德坐在窗前,眼睛望着那张床。有时借一股红光,他看见了床上的人;有时是借一股蓝光;有时在黑沉沉的暴风雨中几乎看不见他;有时一股急速颤动的炫目的白光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不久以后又将有一场暴雨涌来,河水似乎在向上涨起,来迎接这场暴雨,一阵狂风冲进门来,掀动着这个人的头发和衣襟,好像有一群隐身的使者跑来围绕在床前,要把他抬走似的。在风暴的每次起伏中,赖德胡德都会转一转身子,似乎它们在打扰他不让他仔细观察这个熟睡的人——这可能是一种颇能动人心魄的打扰,不过毕竟只是打扰而已。
“他睡得正香,”他心中自语,“可是他离我这么近,又那么提防我,尽管雷声隆隆吵不醒他,而我一离开椅子就会惊醒他的,更别说我去碰他了。”
他非常小心地站起来。“第三位老爷,”他低声地、沉着地说,“您躺得舒服吗?有点儿冷呢,老爷,要不要给您盖件衣裳?”
没有回答。
“就给您盖上,您瞧,”赖德胡德用一种压低的、异样的声音喃喃说着,“给您盖件衣裳,盖件衣裳!”
熟睡的人动了动手臂,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假装注视窗外的风雨。窗外的景色非常壮观,然而还没有壮观到让他的眼睛留连忘返的地步,总共过了半分钟,他又偷偷地瞧了床上人一眼。
赖德胡德一再非常仔细瞧着的地方,是熟睡的人紧包着的喉咙部分,一直瞧到这人熟睡得似乎从里到外疲倦已极而不省人事的时候。于是,赖德胡德小心翼翼地从窗前走过来,立在床边。
“可怜的人!”他低声咕哝一句,脸上一副狡猾相,眼睛十分警觉,一只脚随时准备向后退,以免这人一纵身爬起来,“他穿着这件外衣睡觉一定不好受。我来给他松松扣子,让他舒服点,好吗?啊!我看我应该给他松开,可怜的人。我看我得这样做。”
他用一只非常谨慎小心的手碰到第一个纽扣,便向后退一步。然而熟睡的人仍然沉沉不醒,毫无知觉,他的手更有把握地碰到第二个纽扣,或许因为更有把握,所以也更轻巧。轻轻地、慢慢地,他解开了他的外衣,向两旁拉开。
这时,露出一条鲜红的围巾向下拖着的两端,而且,这人甚至还费心把围巾的一些部分在某种液体里浸染过,让它显得好像是用旧了沾上的污渍。赖德胡德的脸上带着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望望这条围巾,又望望熟睡的人,望望熟睡的人,又望望这条围巾,最后,他蹑手蹑脚退回去,坐到椅子上,一只手托住腮帮,长久地沉思默想,眼睛望着那个人的那条围巾。
第二章 拾垃圾的金人儿情况略有起色
拉姆尔先生和太太来跟鲍芬先生和太太共进早餐。他们并非纯粹是不请自来的,然而却是极力强使这对金人儿邀请了他们,让人感到,即使有心辞谢他们前来做客的荣幸和快乐,也觉得盛情难却。拉姆尔先生和太太今日情绪极佳,他们对于鲍芬先生和太太情意之浓密,几乎像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情一般。
“我亲爱的鲍芬太太呀,”拉姆尔太太说,“看见我的阿尔福莱德跟鲍芬先生这样亲密地交往,让我感到像获得了新的生命一样。他俩是生来就有缘分做好朋友的哟。那么单纯质朴,又那么富有性格的力量,那么高的天赋智慧,又是那样可亲可爱、温文尔雅——这就是他俩共同的、与众不同的特征啊。”
这段话是大声说的,于是,当拉姆尔先生陪同鲍芬先生从窗前走向早餐桌边的时候,他可以接上他亲爱的和尊贵的妻子递过来的话头了。
“我的索福罗尼娅呀,”这位绅士说,“您对您可怜丈夫的性格所作的评价是太偏颇了一点儿——”
“不啊!不是太偏颇了,阿尔福莱德呀,”这位太太温情地感动了,连忙争辩说,“可别那么说呀。”
“我的孩子,那么,就说是您对您丈夫的好评价吧,——您不会反对这个说法吧,亲爱的?”
“我怎么能呢,阿尔福莱德?”
“那么,我的宝贝儿,您这种好评价对鲍芬先生是言犹未及,但对我却又是言之过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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