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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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德胡德停下了脚步。“要是您这回不再失望了,第三位老爷呀,或许您回来的时候,要来闸房里歇歇脚吧?”
“我要来的。”
赖德胡德点点头,于是这位船夫的身影便踏着纤道边上柔软的小草向前走去,紧贴着矮树篱,迅速向前移动。从他们刚才绕过的地点,能望见很长一段河面。一个陌生人现在来到这里一定会认为,沿着这条矮树篱,到处都站有一个注视着这位船夫的人,并且是站在那儿等候他的到来。他自己一开头也老是这样想的。那时他的眼睛还不习惯那些带有伦敦城的盾形徽章的木杆,这徽章上画有一把杀死瓦特·泰勒的匕首。瓦特·泰勒(Wat
Tyler,?—1381)是英国十四世纪农民起义的领袖,1381年6月15日被当时的伦敦市长瓦尔沃斯勋爵派人用匕首暗杀。据说伦敦市徽上的匕首图案便是代表刺杀他的那一把。
就赖德胡德先生所知,天下的匕首全都是一个样子的。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可能不需书本即可逐字逐句讲述关于瓦特·泰勒、市长瓦尔沃斯勋爵和国王的事情,但是在这个夏日的黄昏,甚至他也认为每个年轻人都应该知道,普天之下每一把锋利的杀人凶器都是为一个活着的人而铸造的。因此那个眼睛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赖德胡德,和每走过一根木杆便用手鬼鬼祟祟摸一摸那把匕首,并且眼睛盯着那只小船的他,两人之间其实也半斤八两。
小船向前划去,从弓着身子的树干下划过,从映在水中的安静的树木倒影上划过。这位船夫在对过的河岸上尾随着它,偷偷摸摸地向前走。凭着点点水花反射出来的闪光,赖德胡德看见划船的人什么时候和在哪儿把他的桨伸进水里,虽然他是懒懒地立在那儿注视着,而太阳在下落,周围的景色染成一片通红,这时他才不再注视下去。后来,这红色仿佛在渐渐消退,并且一直向天空涌去,我们常说,无辜流淌的鲜血会涌向天空,现在这红色就好像是那种血似的。
这无赖转身向他的船闸走去(他并没有走得远到望不见船闸),一路上在他这样一个人的有限的思维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深刻地思索着。“他干吗要学我穿衣裳?他不学我,也能装出他想要装出的样子来的呀。”这是他思索的主题;在这种思索中,好像半沉半浮地漂流在河上的破烂一样,不时迟钝地出现这样一个问题:他是碰巧这样做的吗?设一个圈套来搞清楚他是不是碰巧,这个想法,作为一种实际可行的狡猾手段,很快便取代了“要不然为什么这样”的费脑筋的探讨。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无赖·赖德胡德走进他的闸房,把他的衣箱搬到室外目下还能看得清的灰暗微光中。他坐在草地上,箱子放在身边,把其中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终于翻出一条耀眼的大红围巾,因为用得旧了,上面有一些黑色的污渍。这条围巾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坐在那里,望着它一动也不动,后来,他把脖子上围的一块破旧的色彩全无的布片扯下来,围上这条围巾,让两头长长地荡在下边。“这会儿,”这个无赖说,“要是他看见我围这条围巾以后,我见他围上了一条同样的围巾,那就不是碰巧了!”他很为自己想出的主意高兴,便把箱子搬回去,吃晚饭去了。
“开闸,嗬!开闸!”这夜月色清朗,他长长地打了个盹,才被一只驳船唤醒。他照常放驳船过闸,重新剩下独自一人,在他正注意着闸门渐渐合拢的时候,布拉德莱·海德斯东出现在他的面前,立在船闸的边沿上。
“哎哟!”赖德胡德说,“第三位老爷,已经回来啦?”
“他在‘渔翁客栈’里,住下过夜了,”回答声是疲倦而又嘶哑的,“他早上六点钟再沿河往上走。我回来歇两个钟头。”
“您是该歇着啦。”赖德胡德说,一边从木板桥上向这位教师走去。
“我不要歇着,”布拉德莱烦躁地回答,“我宁肯不歇这两个钟头,情愿跟踪他一整夜。可是,他不在前面走,我也没法子在后面跟呀。我等了一会儿,确实知道他什么时候动身才走开;如果我不确实知道,我就留在那儿了。——把一个人两手捆起来掷进这个闸坑里可不是好玩儿的。这两面又光又滑的墙壁可没法往上爬。我看这几扇闸门也能把他吸下去的吧?”
“吸下去也罢,吞进去也罢,反正出不来的,”赖德胡德说,“就是不捆两只手也出不来的啦。两头闸门一关,谁要是能上来站在我面前,我送他一壶陈年老酒喝。”
布拉德莱心怀鬼胎地朝下面望。“您在闸边上跑,过来又过去,光线这么差,只有几英寸宽的一条烂木头,”他说,“我奇怪您怎么没想到会淹死的呢。”
“我是淹不死的!”赖德胡德说。
“您是淹不死的?”
“淹不死的呀!”赖德胡德说,以一种深信不疑的神情摇着头,“这谁不知道。我是淹死了又救活的人,我是淹不死的。我可不愿意让那条该死的汽船知道这事儿,要不?船上的人就会凭这个不付给我那笔我该得到的赔偿费啦。可是沿河一带的人都跟我一样知道,淹死了又救活的人是再也淹不死的。”
布拉德莱对这种无知厌弃地一笑,要是他的哪个学生这样说,他定会给以纠正的,他继续朝下望着水面,仿佛这地方对他具有一种阴沉的魅惑力。
“您好像挺喜欢这水闸呀。”赖德胡德说。
他没有理睬,仍旧站在那儿朝下望,好像没听见他这句话。他的脸上有一种非常阴郁的表情。一种让这个无赖感到难以理解的表情。这表情是凶残的,满含着意图的;然而这意图很可能是针对别人同样也针对着他自己。假如他现在竟然退后一步,纵身跳入水中,也不会让人感到出乎意外。或许,他那决意要行凶杀人的烦乱不安的灵魂,顷刻之间确实在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用这种办法、或是换另一种办法去杀人。
“您不是说,”赖德胡德的眼睛斜视了他一会儿,然后问道,“您是回来歇两个钟头的吗?”然而即使这样,他仍然不得不用手肘点他一下,才得到他的回答。
“啊?是的。”
“您是不是顶好进去歇两个钟头呢?”
“谢谢您,是的。”
他看来像是一个刚刚从睡梦中被唤醒的人,跟随着赖德胡德走进闸房,赖德胡德从一个碗橱里取出一点冷的咸牛肉和半块面包,以及装着一点儿杜松子酒的酒瓶,还有一个水罐,里面有一些水。这水他刚从河里打来,冰冷的罐子上还挂着水滴。
“好啦,第三位老爷,”赖德胡德说,一边向他俯下身子,把水罐放在桌子上,“您顶好是吃点儿,喝点儿,再打您的瞌睡。”他那条红围巾向下垂荡着的两端吸引着这位教师的眼睛。赖德胡德看见他在注视这条围巾。
“噢!”这位大人物心想,“您在注意了,是吗?来吧!那就让您好好儿瞧一瞧。”他这样想着,便去坐在桌子的对面,把他的外衣敞开,假装在仔仔细细整理着这条围巾。
布拉德莱又吃又喝。他坐着,面前摆着餐盘和杯子,赖德胡德看见他一次又一次地偷看这条围巾,好像在矫正他迟钝的观察力,并且在极力运用他缓慢的记忆。“等您吃完要睡了,”这位诚实的人说,“就倒在屋角里我那张床上吧,第三位老爷。不到三点钟天就大亮啦。我早早儿喊醒您。”
“我不需要人喊。”布拉德莱回答说。只脱掉了鞋和外套,便马上躺下了。
赖德胡德两臂合抱在胸前靠在他的木圈椅里,海德斯东右手攥拳,牙关咬紧,睡着了。然后一层薄雾蒙上他自己的眼帘,他也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已经天明,而他的客人已经起床,去河边用水冰自己的脑袋了:——“我看呀,”赖德胡德立在闸房门口,目光尾随着他,喃喃自语说,“整个儿泰晤士河的水也不够您干这个用的!”不到五分钟,他已经动身,还像他昨天一样朝那静静的远方一步步走去,赖德胡德根据自己身体的猛一惊动和眼睛向四周围的瞥视,便可以判断出什么时候有一条鱼在河面上腾跃。
“开闸,嗬,开闸!”整天是一阵阵的吆喝声,“开闸,嗬,开闸!”这一夜又喊叫过三次,然而布拉德莱没有回来。第二天闷热得难受。下午,一场雷阵雨,而当一阵暴雨刚刚铺天盖地扫来的时候,他恰像这场暴雨一样冲进了房门。
“您看见他跟她在一起啦!”赖德胡德突然站起身来,惊喊着。
“看见了。”
“在哪儿?”
“在他走到头的地方。他的船拖上岸了,说要停三天。我听见他吩咐的。后来我看见他等她,跟她见面。我看见他们了,”他好像窒息了似的停了停,又重新说下去——“我看见他们肩并肩走着,昨天晚上。”
“那您干了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干。”
“那您打算干什么呢?”
他沉沉地坐到椅子上,大声笑起来。紧接着,从鼻孔里涌出一大股血来。
“这是怎么啦?”赖德胡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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