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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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那贼人表现出根本不相信的神态说,“说出来吧!快当点儿,要不,南希会以为我完了。”
“完了!”费金大叫着说,“在她的思想中,她早已把这个给你安排定了。”
赛克斯显得完全莫明其妙的样子看着那犹太人的脸,从他脸上始终也找不出对那个哑谜的满意的回答,于是他用他的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衣服的脖领,用力摇晃着。
“快说,你说不说!”他说,“要不,你会因为出不了气儿,要说也说不出来了。张开你的嘴,把你要说的话说个清楚明白。快说出来,你这条该死的老狗,快说出来!”
“假定睡在这里的这小伙子——”费金开口说。
赛克斯转身向着诺亚躺卧的地方,仿佛他刚才一直没注意到他。“怎么样!”他说,又恢复了原来的姿态。
“假定这个小伙子,”费金接着说,“要出卖我们——告发我们所有的人——先找好可以告发的合适的人,然后和他们在街头相会,描绘我们的长相,描绘出可以识别我们的每一个特征,以及最容易抓到我们的地点,假定他干了这一切,另外还揭发了一件我们大家或多或少都参与过的秘密行动——不是因为被抓获、被诱捕、被审判、被牧师劝诱、被饥饿所逼——而完全是自己心甘情愿,是自己乐意那么做,深夜偷偷跑出去,寻找那些最有兴趣和我们作对的人,向他们告发。你听清我的话了吗?”那犹太人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大声叫着说,“假定他这么干了,那将怎么样?”
“怎么样?”赛克斯回答说,恶狠狠地大骂一声,“如果我见到他还活着,我将用我皮靴的铁掌把他的骨头和头发一根一根地都给碾碎。”
“我要是那么干了,怎么样!”费金简直是吼叫着说,“我,知道的事情是那么多,除我自己之外,还可以把许许多多的人送上绞刑架!”
“我不知道,”赛克斯回答说,只听他这么说就已止不住咬牙切齿、脸色苍白,“在监狱里我也会动手,不怕他们用铁链将我拴住;如果我和你一同受审,我会在公开的法庭上用那铁链向你进攻,当着众人的面打得你脑浆迸流。我会力大无穷,”那贼人挥动着他的强健的胳膊咕哝着说,“打碎你的头颅,打得它像被一辆重载车压过一样。”
“你会?”
“我会吗!”那破门抢劫的贼说,“不信试试。”
“如果干这事的是查利,或者是溜得快,或是贝特,或是——”
“我不管他是谁,”赛克斯不耐烦地说,“不管他是谁,我都会同样对待。”
费金瞪着眼望着那抢劫贼,做个手势让他别做声,然后向着地上的床铺弯下腰去,用手去推醒那睡觉的人。赛克斯坐在椅子上前倾着身子,把双手放在膝头上观望着,似乎完全不明白刚才的这么多问题和准备工作,将引向一个什么结局。
“波尔特,波尔特!可怜的孩子!”费金用一种即将大祸临头的神态抬头看看,缓慢而沉重地说,“他太累了——那么长的时间看着那姑娘的行动——看着那姑娘,比尔,弄得他太累了。”
“你什么意思?”赛克斯惊问道。
费金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向那睡觉的人弯下腰去,拉他坐了起来。在多次呼唤他的假名字之后,诺亚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大哈欠,眯缝着眼睛四面看看。
“把你的那些话再说一遍,让他也听听。”那犹太人手指着赛克斯说。
“要我说什么呀?”半醒的诺亚不高兴地晃着身子说。
“关于南希的事,”费金说,使劲抓住赛克斯的一只手腕,似乎怕他没听完就先跑了,“你跟踪她了?”
“是的。”
“一直到了伦敦桥?”
“是的。”
“在那里她会见了两个人?”
“是那样。”
“一位先生和一位她前几天去找过的小姐。他要她交待出所有她的伙伴,特别是蒙克斯,她照办了——要她描绘他的样子,她照办了——还要她说出我们聚会和常去的地方,她照办了——从哪里最便于观察我们在那里的活动,她照办了——人们都什么时候到那里去,她也照办了。所有这些她都照办了。在没有受到任何威胁,没有人逼迫的情况下,她说出了每一个字——她全说了——她说了没有?”费金气得发疯一般大叫着说。
“一点儿不错,”诺亚抓抓头皮回答说,“这正是当时发生的情况。”
“关于上星期天他们是怎么说的?”
“关于上星期天!”诺亚一边考虑着,回答说,“嗨,我已经早对你说过了。”
“再说说,再说一遍!”费金叫着说,对赛克斯抓得更紧,同时满嘴喷着白沫,举起另一只手来挥舞着。
“他们问她,”诺亚说,他这会儿已渐渐清醒过来,似乎慢慢明白赛克斯是谁了,“他们问她,上星期天说去为什么没去。她说她没有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告诉他原因。”
“因为她被她曾经告诉过他们的那个男人,比尔,强留在家里了。”诺亚回答说。
“关于他她还说了些什么?”费金说,“关于她早告诉过他们的那个男人她还说了些什么?告诉他,告诉他。”
“嗨,就是说,她要是不让他知道她要上哪儿去,就没法儿走出门去,”诺亚说,“所以第一次她去看那位小姐的时候,她——哈!哈!哈!听她一说我都忍不住好笑,还真让我笑了——她让他喝了一杯鸦片酊。”
“他娘的!”赛克斯大叫一声,使劲摔开了那犹太人的手,“让我走!”
他把那老头子扔到一边,迅速跑出房间,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楼梯上冲去。
“比尔,比尔!”费金急忙紧跟着他大叫着,“听我一句话,就一句话。”
要不是那破门贼打不开门,急得他一味胡咒乱骂,终于让那犹太人气喘吁吁追了上来,他那句话也没机会说了。
“让我出去,”赛克斯说,“什么话也别对我说;你别自惹麻烦了。放我出去,我说!”
“听我说一句话,”费金抢着说,把手按在门锁上,“你不会——”
“怎么?”那另一个回答说。
“你不会——太——过于莽撞了吧,比尔?”
天快亮了,那亮光已足以让两人看清彼此的脸。他们匆匆交换了一下目光,两人眼里都确切无疑地闪露出凶光。
“我是说,”费金说,表明他感到现在再装腔作势已没有任何用处了,“为了安全,不要过于莽撞。机警一些,比尔,不要太大胆了。”
赛克斯没有做声,只是拉开费金已打开锁的门,冲向寂静的街头。
没有一时停顿或作片刻思考;没有一次左顾右盼,或抬头望天,或低头看地,只是横下一条心一直往前,紧咬着的牙关似乎要从皮肉里跳出来;这贼子一直朝前走着,始终未有片刻松弛,也未吭一声,直走到他自己的家门前。他用钥匙轻轻把门打开,悄悄迈步上楼,进入自己的房间,把门用双锁锁上,又搬来一张桌子抵在门上,过去拉开床前的幔子。
那姑娘半光着身子睡在床上。他使她从梦中惊醒,因为她已经惊慌地匆匆坐了起来。
“起来!”那男人说。
“是你啊,比尔!”那姑娘说,看到他回来忍不住感到高兴。
“是我,”他回答说,“起来。”
屋里原燃着一支蜡烛,但那男人匆匆从烛台上拿走它,把它扔进了灶坑里。看到外面已出现微弱的晨光,那姑娘下床来拉开窗帘。
“不用拉了,”赛克斯向她伸过一只手来说,“对我要干的事来说这点儿光亮已经够了。”
“比尔,”那姑娘惊恐地低声说,“你干吗那样看着我!”
那贼人坐在那里张大鼻孔、喘着大气对她注视了几秒钟,然后,抓住她的头和脖子,把她拖到房间中央,又朝门那边看看,把他粗大的手按在她的嘴上。
“比尔,比尔!”那姑娘带着死亡的恐怖全力挣扎着,喘着气说,——“我一定不哭,也不叫——一声也不——听我说——有话好好说——告诉我,我干了什么了!”
“你自己知道,你这个女妖魔!”那贼人压低声音回答说,“今天晚上一直有人跟踪你;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偷听了。”
“那就看在上天的分上饶了我吧,我曾饶了你的性命,”那姑娘揪着他回答说,“比尔,亲爱的比尔,你不能那么狠心杀了我。哦!想一想,就在今天晚上,我为你所牺牲的一切。你需要时间想一想,别让自己无端犯下这一罪过;我抓住你不会松手的,你别想扔开我。比尔,比尔,看在亲爱的上帝的分上,为了你自己,为了我,快不要把我弄死!我一直对你一片忠心,以我有罪的灵魂发誓,我的确是。”
那男人尽力要挣脱他的胳膊;但那姑娘却死抱着他的胳膊不放。他用尽全力,也始终拽不开她。
“比尔,”那姑娘叫喊着,企图把头倚在他的胸前,“那位先生和那位仁慈的小姐今天晚上还对我说到,在国外什么地方给我安置个家,在那里我可以独自在平静中度过一生。让我再去见见他们,我去跪下恳求他们,让他们以同样的善心和仁慈对待你;让咱们俩一同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到远处去更好地过活,忘掉我们过去的生活,只除了在祷告中;我们彼此也不要常见面。忏悔是什么时候也不会太晚的。他们这么对我说过——我现在觉得真是这样——但我们必须要有时间——一点点,一点点时间!”
那破门行劫贼松开了一只胳膊,抓住了他的手枪。他如果开枪便会立即被人发现的想法,即使在他处于如此疯狂状态之中,也在他的头脑中闪过;他使尽全身的力气用手枪在她几乎和他的脸相碰的高仰的脸上砸了两下。
她摇晃着倒了下去;从她额头上的一个大口子里流出的血几乎完全蒙住了她的眼睛;但她仍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方白手绢——露丝·梅丽的手绢——用她的交抱着的两手,尽她微弱的力量所及,把它举向天上,低声向她的创造者祷告。
那形象看上去实在怕人。那杀人犯连连后退到墙根儿,用手蒙住眼睛,抓起一根木棒将她击倒。
第四十八章
逃命中的赛克斯
自夜晚在广阔的伦敦城降临,在这里,在黑暗掩盖下所发生的一切罪恶行径中,这可说是最恶毒的一件。在一切散布恶臭、污染清晨空气的恶行中,这可算是最臭、最残酷的一件了。
太阳——那不仅重新带来光明,而且给人们带来新的生活、新的希望和新的活力的太阳——以其清晰、光芒四射的光辉照临这拥挤的城市。穿过昂贵的彩色玻璃和纸糊的窗口、穿过大教堂的圆顶和破损的缝隙,它一视同仁地洒下它的光芒。它也照亮了那个被杀害的女人躺卧着的房间。的确照亮了。他曾试图把阳光挡住,但它照样照了进来。如果那里的景象在那朦胧的清晨便已十分可怕,现在,在这夺目的阳光下又将如何!
他一直没有动;他不敢动弹。被害的人曾有过一阵哼哼声和轻微的手动。愤怒加上恐怖,使他一次再次挥棒猛击。他曾经用毯子把她盖上,但想象中的两眼正朝他转过来,比看着它们呆呆向上望着,仿佛正注视着地上的血迹,被阳光反射在天棚上的抖动着的影子还更可怕。他又把那毯子揭掉了。尸体于是又露了出来——只是一堆肉和血,人已不复存在——就只是这么多肉,这么多血!
他打火点着纸捻,生起一炉火,把那大棒放了进去。木棒上粘有头发,一经火烧头发缩成一团,被风一卷,吸进烟囱里去。尽管他身强力壮,这头发灰也使他害怕;他一直抓住那杀人凶器等它点燃着,然后把它架在煤球上烧掉了。他把自己洗干净了,擦净了衣裳,把擦不掉的血迹从衣裳上剪下烧了。那血迹如何溅得满屋都是啊!连狗的爪子上都沾满了血!
在整个这段时间中,他没有一次把背向着那尸体;没有,片刻也没有。在上述准备工作做完后,他倒退着朝门口走去,手里拖着那条狗,惟恐它再次把爪子弄脏,更把新的罪证带到街上去。他轻轻关上门,锁好,拿出钥匙,向外走去。
他走在街对面,抬头看看窗子,弄准了从外面往里望,什么也看不见。窗子上仍挡着窗帘,这窗帘她曾拉开放进她再也不曾见到的阳光。她的尸体差不多就躺在那窗子下面。他知道,上帝,这太阳正照在那地方!
他落在窗子上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走出了那房间他感到一种宽慰。他吹口哨唤狗快走,自己也迅速走开。
他穿过伊斯林顿,从立有华盛顿纪念碑的高门那边往山上爬,又转身下行到高门山,没有固定目标,又拿不准往哪儿去;刚开始向下走了不远又迈步朝左边走去;走上横过那片田野的小道,走进喀恩树林边,来到了汉姆斯特德草场。由健康谷穿过那山坳,他爬上对岸的高地,横过连接汉姆斯特德村和高门村之间的大路,沿着余下的一块草场走到北端的田野,在随便一块篱笆下倒在地上睡觉了。
不一会儿他醒了过来,又赶路了——向农村走了不远,又回头沿大道向伦敦走去——然后又向回走——然后又在他穿行过的那块地方的另一条路上走着——然后又在那田野中来回走着,躺在小沟的沟边休息,一惊站起来另换一个地点,又一惊爬起来,再次到处乱窜。
近处哪儿能有一个不太有人看见的地方,他可以弄到一些酒肉呢?汉顿。那是个好地方,不很远,来往的人不多。他朝那里走去。有时快跑几步,有时离奇地迈不开步儿,像蜗牛一样地爬行着,或完全停住,无意识地用手杖在篱笆上乱打。而等他到达那里以后,他遇见的所有的人——包括呆在各家门口的小孩子——似乎都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他又转身朝回走,没有勇气过去买下一点吃的喝的,尽管他已经很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他又一次跑到草原上去游荡,不知道该上哪儿去。
他在野地里几英里几英里地走着,却又回到了原处。早晨和正午过去了,一天又行将结束,他却仍旧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转着圈儿走着,仍在老地方转悠。最后他离开这里,决心向帽子广场走去。
这时已是夜晚九点时分,他已十分疲倦,狗因为不习惯如此长途奔波,走起路来已是一瘸一拐。他们从那个寂静的村子的教堂边走下山来,穿过那条小街,爬向一家小酒馆,是一盏微弱的灯光把他们招引过去的。店堂里生着火,有几个农村劳工坐在火前喝酒。他们给这个新来的陌生人让地方,但他却在最远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独自,或者更应该说同那条狗一道儿吃着、喝着,因为他不时给狗扔去一块食物。
聚集在那里的几个男人正谈论着附近的土地和农民的情况;谈完这类题目之后,又谈到上个星期天埋葬的老人的岁数问题:在场的年轻人认为他很老,而在场的老人却说他很年轻——一位白发的老爷爷说,还不如他老——他本来还可以再活上十到十五年的——如果他多加些小心,如果他多加些小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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