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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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尽管对这类事已十分习惯,仍不免为这孩子的严肃态度和憔悴面容所动的班博先生说,“你是什么意思,先生?”
“我想要,”那孩子说,“把我的深切的爱留给可怜的奥利弗·退斯特,并让他知道我是怎样常常独自坐着,想到他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独自在漆黑的黑夜中漫游而哭泣。我还愿意告诉他,”那孩子把一双小手紧紧攥在一起充满热情地说,“我很高兴我还很小便死去;因为,也许如果我长大成人,一直活到老,那我的在天堂中的小妹妹便会把我忘了,或者不再喜欢我了;要是我们俩都是孩子一同呆在那里,那我们便会更为快乐多了。”
班博先生带着不可名状的惊愕对这个说话的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转向他身边的曼太太说:“他们全是一路货,曼太太。那个无法无天的奥利弗把他们全给教坏了!”
“我都无法相信,先生!”曼太太举起她的双手凶恶地看着迪克说,“我从没见过一个这么不服管教的小东西!”
“把他带走,太太,”班博先生命令说,“这事一定得向董事会报告,曼太太。”
“我希望董事先生们能理解这不是我的错,先生。”曼太太十分可怜地哭泣着说。
“这一点他们能理解的,太太;必须让他们了解全部事实真相,”班博先生说,“好了,把他带走,我看着他就感到难受。”
迪克马上被带走,锁到了煤窖里。班博先生为了准备远行,不一会儿也便走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班博先生用一顶圆帽换掉他的翘边帽,用一件带披肩的蓝色大衣把自己包裹起来;有两个其归属问题发生争议的罪犯与他同行,在一趟邮车的外厢坐下来,并经过一段时间的行程,他们一道来到了伦敦。一路上,倒也没什么麻烦,只是那两个穷鬼一刻不停地直打哆嗦,还顽固地一直叫冷,班博先生说,弄得他也止不住上下牙直打战,也使他感到极不舒服,尽管他穿着一件厚外衣。
班博先生在把那两个生性不良的人的睡处安顿好之后,便在邮车停下过夜的一家旅店里坐了下来,吃了一顿包括牛排、牡蛎酱和黑葡萄酒的便餐。他把一杯加水的热杜松子酒放在炉台上,然后拖过一把椅子来靠近火边坐下。于是他思虑着关于罪恶、不满和抱怨情绪普遍流行的道德败坏问题,舒舒服服安下心来读报了。
班博先生的眼睛先看到的第一段是下面的一则启事。
以五几尼为酬金
上星期四晚,一小男孩,奥利弗·退斯特,从他在彭顿维尔的家中出走,或被人诱拐,至今杳无信息。不论任何人如能提供可以找到上述奥利弗·退斯特的线索,或能提供启事人有任何理由对之感兴趣的他过去的历史材料,定当以上列酬金为谢。
接下去还详细开列了奥利弗的衣着、特征、外貌以及如何走失的情况,后面还附有布朗洛先生的姓名和详细地址。
班博先生立即睁大了眼睛;把那启事一字一句仔细地读了又读,读了好些遍。又过了五六分钟,他便在前往彭顿维尔的路上了;由于实在过于兴奋,他竟把那杯加水的热杜松子酒放在那里连尝也未尝一口。
“布朗洛先生在家吗?”班博先生对前来开门的年轻女仆问道。
对他的问话那姑娘作了一个相当普遍采用的模棱的回答:“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来的?”
班博先生刚一说出奥利弗的名字,准备说明自己来此的目的时,站在客厅门口偷听的贝德文太太马上就急急忙忙冲到过道里来。
“请进,请进,”那老太太说,“我知道我们必会得到他的消息的。可怜的小乖乖!我早知道肯定会的!我早已断定了。上帝保佑他。我一直就这么说的。”
说完了这些话,这位善良的老太太又赶回到客厅里去,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哭泣起来。那女仆倒没那么容易动感情,她那时正忙着往楼上跑,现在又跑回来请班博先生立即跟她进去。他也便跟着进屋了。
他被领进了后面的小书房,在这里布朗洛先生正和他的朋友格里姆韦格对面坐着,面前放着酒壶和酒杯。格里姆韦格先生这时竟忽然大叫起来。
“一位管事的!一位教区管事,如果不是,我把我的脑袋吃了。”
“求你先别打岔了,”布朗洛先生说,“请坐下,好吗?”
班博先生坐了下来,对于格里姆韦格的奇怪态度深为惊讶。布朗洛先生为了不被遮挡而清楚地看到那位管事的脸,把灯挪动了一下位置,然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那么,先生,您是因为看到我的启事才来的?”
“是的,先生。”班博先生回答说。
“你就是一位管事的,不是吗?”格里姆韦格先生问道。
“我是一位教区管事,先生。”班博先生傲然回答。
“当然,”格里姆韦格先生单独对他的朋友说,“我早知道他是。他一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教区管事。”
布朗洛先生摇摇头让他的朋友别再说话了,他接着又问:
“您知道那可怜的孩子现在何处吗?”
“和所有的人一样一无所知。”班博先生回答说。
“那么,关于他您知道些什么呢?”那老先生问道,“如果您有任何话要讲,请讲出来。我的朋友,关于他您知道些什么呢?”
“您根本不知道他有任何好的地方,对不对?”格里姆韦格在对班博先生的面容仔细观察了好一阵之后,刻薄地说。
班博先生立即抓住了这句问话,装出十分严肃的样子摇摇头。
“你瞧见了没有?”格里姆韦格十分得意地看着布朗洛先生说。
布朗洛先生不安地望着班博先生皱着眉头的脸,请求他用最简单的话把他所知道的有关奥利弗的情况讲出来。
班博先生放下他的帽子,解开上衣钮扣,抱起双臂,歪头作沉思状,沉吟了许久之后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如果在这里照实抄录教区管事费时二十多分钟所讲的一切,那必会使人腻烦,但他所讲的内容不外是,奥利弗是一个弃儿,为一对罪恶的下等夫妇所生。他从一生下来,除了欺骗、忘恩负义和作恶而外,从未表现出有什么美好的品质。他由于无端残暴和怯懦地攻击一个老实孩子,并于深夜从他的主人处逃跑,而结束了他在他的出生地的短暂的生涯。为了证明他真是他所说的那个人,班博先生把他带到伦敦来的文件摊开在桌上。他再一次交抱着双臂,等着布朗洛先生过目。
“我恐怕您讲的全都是真话,”老先生在看过那些文件后,悲伤地说,“就您提供的情况来说,这点酬金不算多;但如果您能提出对孩子有利的情报,我会愿意给您三倍的酬金。”
如果班博先生在这次会见的初期便掌握有那方面的情况,他也不是决不可能赋予他所讲述的这段简短历史,以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色彩的。但现在要那么做是来不及了,他只得严肃地摇摇头,装起那五个几尼走了出去。
布朗洛先生显然深为教区管事的叙述所苦恼,他不停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分钟,这时连格里姆韦格先生也不忍心再来刺激他了。
最后,他停下来,使劲摇着铃铛。
“贝德文太太,”那位管家刚一露面布朗洛先生便劈头对她说,“那个孩子,奥利弗是个骗子。”
“这不可能。先生,这不可能。”老太太坚定地说。
“我告诉你他是个骗子,”老先生回嘴说,“你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我们刚才听到了自他出生以来的全部历史,他整个一生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恶棍。”
“这话我永远也不会相信,先生,”老太太坚决地回答,“决不相信!”
“你们这些老太太,除了那些卖野药的医生和胡说八道的故事书,什么都不肯相信,”格里姆韦格先生咕哝着说,“这个我早就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开头不肯听从我的劝告,他要是不曾发那次高烧,我想你们大概也会听从我的意见了,是不是?他很好玩儿,对不对?好玩儿!见鬼!”格里姆韦格先生使劲捅火,弄得火花四溅。
“他是一个可爱的、知冷知热、天真的孩子,先生,”贝德文太太愤怒地回答说,“我知道孩子是怎么回事,先生,在这方面我已有四十年的经验了,没有和我相同经验的人,最好别谈什么有关孩子的事。这就是我的看法。”
这话对一辈子打光棍儿的格里姆韦格先生,等于是一闷棍。看到那位先生除了笑笑再也无言对答,老太太这时一扬头,理了理自己的裙子,还打算再发表一通演说,但却被布朗洛先生制止了。
“别说了!”那老先生实际毫无气恼之意却假装着生气的样子说,“再也别让我听到那孩子的名字,我摇铃把你叫来就为告诉你这句话。记住,不论以任何借口也永远不要再提到他,永远不要!你可以下去了,贝德文太太。记住我的话!我是认真的。”
那天夜晚布朗洛先生家里不止一颗心悲痛不已。
奥利弗一想起他的那些善良、仁慈的朋友便心如火燎,幸而他并不知道他们所听到的那些话,不然他的心必会全部破碎了。
第十八章
奥利弗如何在他的可敬的朋友们中间度过获益匪浅的时光
第二天正午前后,溜得快和贝茨小老板照常上街干他们的营生去了,费金先生于是抓住这个机会对奥利弗长篇大论地讲起忘恩负义实为人之大罪的道德经来。他说,他无故抛开迫切关心他的朋友们这件事便清楚表明,他已犯下这一罪过,而且罪行之重大还非同一般;尤为重要的是,在他们花费那么多精力和钱财把他找回来以后,他还企图逃跑。费金先生反复强调,在奥利弗如果没有他的及时救助,很可能会饿死街头的情况下,他收容他、爱护他的事实;他还特别对他讲了,在与奥利弗类似的情况下,他出于仁慈收容的一个男孩的可怕而扣人心弦的经历;由于他的表现使他不配接受他的信赖,更由于他一心想和警察通消息,因而一天早晨不幸在老贝莱被绞死了。费金先生并无意掩饰他在造成这一悲剧中所起的作用,而只是眼泪汪汪地悲叹,那个年轻人思想不端、行为不正使他成了某一刑事案件证词的牺牲品,那证词可能不完全真实,但为了他(费金先生)和一些特殊朋友的安全,他们却别无选择。费金先生最后还勾勒了一幅上绞架的痛苦的、令人难堪的图画,并以极端友好和客气的态度表明,他深切希望,永远也不会被迫让奥利弗·退斯特去一尝这痛苦的滋味。
听了老犹太的这些话,虽然他不能充分理解这话中所包含的阴险的威胁,而他浑身的血液也都变得冰凉了。他早已知道,甚至法律本身,在洁白无辜的人和罪人偶然相伴的时候,也可能会把二者加以混淆;而且也还有可能这老犹太已不止一次,为了除掉某一个对不该知道的事知道得太多,或太爱多嘴的人,真的曾设置下隐藏极深的陷害计划,并加以实行;特别当他回想起那老先生和赛克斯先生交锋的事情的基本性质,似乎常和已经过去的某些阴谋有关,他更觉得他的猜测并非绝无可能。当他胆怯地抬眼一望,并和老犹太的锐利目光相遇时,他感觉到那机灵的老先生决不会没注意到他苍白的脸和发抖的身躯,并为之高兴。
那犹太人阴险地笑了笑,拍拍奥利弗的头说,只要他不再胡闹,安心去做买卖,他们仍可能是极要好的朋友。然后,他拿起帽子,披上一件带补丁的旧大衣便走了出去,并把房间的门反锁上了。
就这样奥利弗在整个那一天,以及后来许多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就呆在这里,从清晨到午夜什么人也见不到,因而他只得在沉思默想中度过那漫长的时光。他的思想也总离不开他的那些仁慈善良的朋友,以及他们必然早就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而使他悲伤不已。
过了约一个星期之后,犹太人不再把房门锁上了,他因而可以自由地在那所房子里到处走动了。
这是个十分肮脏的地方。楼上的房间有极高大的木制炉台和宽大的门,墙上有护墙板,天棚下面有精工做出的花饰;这一切虽然由于无人收拾和落满尘土而变黑,却仍能显出旧日的华丽。根据这些迹象,奥利弗断定,这房子虽然现在看来是那么阴森和凄凉,在很久很久,甚至在老犹太出生以前,这房子一定属于更好的人家,而且也许还十分洁净和令人赏心悦目。
墙角和天棚上到处是蛛网;有时奥利弗缓步走进一个房间会看到耗子在地上乱跑,惊慌地钻进洞里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生物的影子或声音。常因为天黑下来,他也倦于在各房中游逛,便在大门口过道的角落里蹲下来,以求尽可能与活着的人接近一些,就这样呆在那里倾听和计算着时辰,直到老犹太或那些男孩子们回来。
在所有的房间中已渐朽坏的窗门都紧紧关闭着,横杠都钉死在木头门上;惟一可以进入的光线是从屋顶上的圆洞中悄悄照进来的,这使得房间里更显得阴森,到处充满了奇怪的暗影。顶楼上一个后窗用生锈的铁栓从外拴上,没有挡死;奥利弗常常一连几个小时满脸忧郁地从这里往外张望;但除了一些横七竖八的屋顶、熏黑的烟囱和半截山墙之外,却什么也看不见。有时倒也看到一个灰白头发的头从远处一所房子平台的矮墙上露出来,但它总是一晃便又不见了;由于窗户已经钉死,玻璃又因多年的雨打、烟熏已变得模糊一片,奥利弗站在那里观察,要一一看清远处的物件已极不容易,更不用希望有人会看见他或听到他的声音了——在这里,他在这方面的机会,简直和一个住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大厅里的人差不多。
一天下午,溜得快和贝茨先生约好晚上要出门,这前一位年轻先生忽然想到关心自己的外表来(平心而论,这决不是他经常犯的一种毛病);于是,抱着这一目的,他屈尊命令奥利弗马上帮着他打扮起来。
奥利弗非常高兴自己能对别人有些用处,急于希望能见到一些人,哪怕是坏人的面孔;也急于在不丧失人品的前提下,和他周围的人和好;他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这一请求。因此他立即欣然表示同意。于是让溜得快坐在桌上,他自己跪在地上,让他把脚搁在他的膝头上,开始了一种道金斯先生称之为“给他的脚匣子上光”的工作。而这句话,用简单的英语来讲,也就是擦靴。
不知是一个有理性的动物,抽着烟斗舒舒服服地坐在桌上,随便摇晃一条腿,让人给他擦鞋,既没有事先脱下靴子的麻烦,又没有事后重新穿上它的苦恼,来打乱自己的沉思,他便必会有一种自由和独立的感觉;也不知是美味烟草的熏蒸安抚了溜得快的情感,还是啤酒的温和的酒力软化了他的思想,他这时忽然一改平日的脾性,明显地表露出了一股浪漫气息和热情。他满脸露着沉思的神态,低头看着奥利弗,然后,抬起头来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半似自言自语,半似对贝茨小老板说:
“多么不幸!他不肯当个混混!”
“是啊!”查利·贝茨小老板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自己最好。”
溜得快又叹了一口气,接着仍去抽他的烟斗;贝茨也抽起烟来。他们俩一声不响地抽了一会儿烟。
“我猜想你甚至根本不知道混混是什么?”溜得快悲伤地说。
“我想我知道,”奥利弗抬起头来回答说,“那是一个那个——;你算一个,是不是?”奥利弗没说完要说的话转而问道。
“我就是,”溜得快回答说,“我决不愿意做任何别样人。”道金斯先生,在表达出这种情绪之后,使劲把帽子往上一翘,转脸望着贝茨小老板,仿佛表明,他如果能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来,他将感激不尽。
“我就是,”溜得快重复说,“查利也是,费金也是,赛克斯也是,南希也是,贝特也是。我们全都是,还加上那条狗。在我们这一群人中,它最为彻底了。”
“而且也最无意告密。”查利·贝茨补充说。
“把它放在证人席上,它因为害怕给自己惹麻烦,决不肯随便叫一声,决不,哪怕你把它放在那里,两个星期都不给它东西吃。”溜得快说。
“一点儿也不会。”查利说。
“它可是一条狗。你没看见,只要它在场,如有一个生人大笑或唱歌,它便会显得十分凶恶吗?”溜得快接着说,“但它听到有人弹琴可一声不吭!它是不是十分厌恶跟它不同种的狗!哦,决不!”
“它是个十足的基督徒。”查利说。
他说这话意在赞扬那狗的能力,但从另一个意义上来看,这话倒也颇有道理,只是可能贝茨小老板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有许多女士和先生们都自称十足的基督徒,而在他们和赛克斯先生的狗之间,存在着十分突出和奇特的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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