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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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是想逃跑,对不对,我的宝贝儿?”那犹太人说,从火炉所在的那个角落里抄起了一根粗大的柴火棍,“嗯?”
奥利弗没有吭声。但他注意着犹太人的动作,呼吸加快了。
“要找人帮忙,要喊警察,是不是?”那犹太人嗤一嗤鼻子,抓住了孩子的一只胳膊。“我们一定得治好你这个毛病,我的小少爷。”
那犹太人用棍子在奥利弗的肩头使劲打了一下;当他举起棍子打算再打时,那姑娘却冲过去,从他手中夺下了木棍。她把棍子使劲一下扔到火中,砸得好些烧红的煤球满地乱滚。
“我不能看着你这么打这孩子,费金,”那姑娘叫道,“你已经得到了这孩子,你还要怎么样?——让他好好呆着——让他好好呆着,要不然,我不怕提前上绞刑架,跟你们玩玩命。”
姑娘在发出这一威胁时使劲一顿脚;她嘬紧嘴唇,攥着拳头,来回看看犹太人,又看看那另一个抢劫犯。由于她越来越气恼,脸色变得煞白了。
“怎么了,南希!”犹太人用安抚的口气说。接着他和赛克斯显得十分不安,无言地对看了一眼,“你——你今天晚上显得比什么时候都更聪明。哈!哈!我的宝贝儿,你表演得真漂亮。”
“是吗?”那姑娘说,“当心别让我弄假成真。要真那样,那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费金;所以我现在及早告诉你,离我远点儿。”
一个真正被激怒的妇女可不容等闲视之,特别是当她在其他一些强烈的感情中,更加上了不顾一切和绝望的冲动,很少男人这时会愿意把她逼上这条路的。那犹太人看到,再装着不信南希小姐已动了真气,已解决不了问题;他止不住后退几步,半请求、半胆怯地看了赛克斯一眼,仿佛对他说,现在最好由他来继续和她对话了。
赛克斯先生体会到了这无言的请求,同时也可能感觉到现在能否立即让南希小姐恢复理智,关系到他个人的威信和身份;他张口便来了三四十句臭骂和恫吓的话,其脱口而出的速度之快完全足以证明其头脑中对此蕴藏之丰。但尽管如此,所有这些对于他对之而发的目标却仍不见明显的效果,他于是转而采用更为具体的说词。
“你这是什么意思?”赛克斯说,同时以涉及人的最美的器官眼睛的咒诅之词来加强他这句问话的力量。这诅咒如果在人间发出的每五万次中有一次能上达天庭,便会使瞎眼变得和麻疹一样普遍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妈的!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干什么的?”
“哦,知道,那我全都知道。”那姑娘狂笑着回答说,连连左右摆头,极力想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那么好吧,那就放老实点儿,”赛克斯用他惯于对狗说话的粗嗓子说,“要不我会让你从此老实一辈子。”
那姑娘又大笑了,甚至比刚才还更为不加收敛,接着她瞪了赛克斯一眼便把脸转向一边,用牙把嘴唇咬出血来。
“你倒真好,”赛克斯轻蔑地打量着那姑娘补充说,“现在要去和好心肠的文——明人站在一起!你倒真是你所说的那个孩子可以结交的再好不过的对象!”
“愿全能的上帝给我帮助,我就是!”那姑娘热情地叫喊着,“我真希望在我帮着把他带到这儿来以前,便倒在街头死去,或者和今晚从我们身边走过的那些人换个位置。从今晚起,他就成了一个贼、一个骗子、一个魔鬼,成了一切坏的东西。那对这个老东西还不够吗?干吗还要揍他!”
“得了,得了,赛克斯,”犹太人以规劝的口气对他说,并向其他那些一直聚精会神听着他们吵架的男孩子们一挥手,“咱们说话都得客气点儿,客气点儿,比尔。”
“客气点儿!”那姑娘叫着说,情绪激动得令人害怕。“客气点儿,你这个恶棍!对,我应该对你客气些,我在还不到这孩子一半大的时候,”她指着奥利弗,“就为你偷窃。从那以后,我一直就干这一项,一直为你干了十二年了。你不知道吗?你说,你不知道吗?”
“行了,行了,”那犹太人用一种安抚的口气说,“就算是那样,那也是你的谋生之道呀!”
“啊,是的!”那姑娘回嘴说,她的话不是说出,而是像一条河的激流不停地倾泻而出的。“这是我的谋生之道;那冰冷、潮湿、肮脏的街道便是我的家;你便是很久以前把我赶上那条路的混蛋,你还将让我日日夜夜始终留在那里,日日夜夜,直到我死去!”
“你要是再这样说下去,”那犹太人被这番指责激怒了,插嘴说,“我会把你推下比这更可怕的火坑里去!”
那姑娘不再说什么了,但她在无比的激动中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疯狂地向那犹太人冲去,要不是赛克斯及时抓住她的手腕,也许将会在他身上留下永不消失的她的报复的痕迹了;而这时她却仅仅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晕倒了。
“她现在老实了,”赛克斯把她放在一个角落里躺下后说,“她像这样真犯起脾气来,两条胳膊可是有劲儿了。”
那犹太人擦擦额头,仿佛因感到一场混战已经过去而高兴,忍不住笑了;但是,不论是他,还是赛克斯,还是那条狗,还是那些孩子们,都莫不以为这是干他们这个行当的随时免不了会发生的事。
“和女人打交道最怕的就是这个,”那犹太人说,一面放下他手中的棍子,“可是她们机灵,干我们这一行没有女人就根本玩儿不转。查利,告诉奥利弗在哪儿睡觉。”
“我想明天他最好别穿这身漂亮衣服了,对不对,费金?”查利·贝茨问道。
贝茨小老板显然对接受这一任务深感高兴,拿起了那根带杈儿的木棍,带领奥利弗走进隔壁的一间厨房。那里有两三个床位,他过去也曾在这里睡过觉。在这里,在多次忍俊不禁的大笑声中,他拿出了奥利弗在布朗洛先生家中曾深自庆幸将永远与之诀别的那身旧衣服。买下那身衣服的那个犹太人无意中让费金见到了它,正好首次向他透露了有关他的下落的消息。
“把那身漂亮衣服脱下来吧,”查利说,“我一会儿把它交给费金去保管。真是太有趣了!”
可怜的奥利弗虽不愿意,也只得照办。贝茨小老板卷起新衣服,夹在胳膊下面便走出屋去,把奥利弗一个人留在黑暗中,并锁上了房门。
查利的大笑声和正巧赶上往她朋友的脸上浇冷水并在其他有助她清醒过来的事情上帮忙的贝特西的说话声,能为许多心情愉快,而非处于奥利弗此时处境中的人驱赶睡意;但奥利弗却疲惫不堪,十分难受;很快便进入了深沉的睡乡。
第十七章
奥利弗的时运仍然不济,竟有一位大人物来到伦敦败坏他的名声
在舞台上,在一切都写得很好的凶杀事件的闹剧中,人们总习惯于让悲剧性和喜剧性的场面一场隔一场交替出现,使得他们的剧作老是一层红一层白,完全和切开的五花火腿肉一般。主人公刚刚在镣铐和内心痛苦的重压下,一歪身躺在草窝中;可在下一场戏中,他的忠心耿耿、但不明真相的侍从却在纵情大唱滑稽歌曲以娱悦观众。我们情绪激昂地看到女主人公正落入一个骄纵和残暴的男爵的手中。她的贞操和性命同时都面临巨大危险,她拔出刀来,意欲为保存前者不惜牺牲后者的时候,也正是在我们对那即将出现的情况万分关切的时候,忽然一声笛鸣,我们立即被领入一座城堡的大厅里。这里一位灰头发的管家正同一群莫名其妙的家臣,在唱着一支更为莫名其妙的歌曲,他们这些人可以自由地进入一切地方,从教堂的大厅到皇宫内院,始终聚在一起到处乱跑,永远唱个没完。
这类变化看来荒唐可笑,但乍一看似乎又并不是那么违反自然。在实际生活中,盛筵忽然变作灵床,丧服忽然改作盛装的事,也同样使人感到惊愕,只不过在那里,我们并非被动的观众,而是积极的参与者罢了,其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舞台上虚拟生活中的演员,对剧烈的变化和突然爆发的热情或感情上的冲动全然视而不见,而它们呈现在纯观众眼前便立即会被视为无理和荒诞而加以谴责。
由于忽然变换场景和随时改变时空不仅被一些一直流传不衰的书籍所肯定,而且还被许多人视为作家的伟大技巧,这类批评家又常常主要凭着一个作家在某章结束时为他的人物所安排的两难处境,来评价一部作品的技巧。本章的这一段简略的引言也许会被认为是毫无必要的。若果真如此,那便请把它看做是,本传记作者要含蓄地说明,他打算回到奥利弗·退斯特出生的小镇上去走一趟,读者也只能认为此行必有其充足的理由,否则他们也不会被邀去进行这一长途跋涉了。
班博先生一大清早从贫民习艺所的大门口出来,神气十足地迈着方步走上了大街。他充分显示出一位教堂管事的风采和庄严;他的翘边帽和外衣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以他健康、强劲的手全力抓住他的手杖。班博先生什么时候都高扬着头,而今天早晨却又比平时扬得更高了。他的眼神正陷入深思之中,神情有些飘然,这可能会提醒一位善于观察的过路人,在这位教堂管事的头脑中正在进行着难言的重大问题的思考。
班博先生决心不停下来和街旁小店铺的店员们说话,也不和恭敬地与他打招呼的过路人叙谈。他对他们的礼貌的表示只是轻轻一挥手,也绝不放缓他的庄严的步伐,就这样一直走到曼太太为教区看养着一群小穷娃的寄养所的门前。
“该死的教区管事!”曼太太听到她早已熟悉的晃动花园门的声音时说,“这么一大清早,除了他再不会有别人!好啊,班博先生,刚才就想到准是您来了!哦,天哪,我太高兴了,真是的!请到客厅里坐,先生,请。”
上面的头一句话是对苏珊讲的;而那高兴的欢呼声却是对班博先生而发。这位好心的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花园的门,十分小心,毕恭毕敬地把他往屋里请。
“曼太太,”班博先生说,他不是坐在一把椅子上,也不是像一般粗人一屁股蹾在椅子上,而是逐渐缓慢地让自己在一张靠背椅上落座,“曼太太,夫人,你早。”
“啊,您早,先生,”曼太太回答说,满脸堆笑,“并祝您一切都好,先生!”
“马马虎虎,曼太太,”教区管事回答说,“教区生活可并不是那么如花似锦。”
“啊,那可真不是,班博先生。”那位太太回答说。所有的穷娃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都会,也完全应该,随声附和的。
“教区生活,太太,”班博先生用手杖一敲桌子接着说,“是一种充满忧虑、苦恼和艰辛的生活;不过,我可以说,所有的公务人员都必然会遭到迫害。”
曼太太弄不十分清楚管事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表示同情地抬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啊!你也只能叹口气了事,曼太太!”教区管事说。
曼太太发现自己刚才看来是做对了,于是又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显然使这位公务人员十分满意。他压下一阵开心的笑,严厉地望着他的翘边帽说:
“曼太太,我这就要去一趟伦敦。”
“好啊,班博先生!”曼太太不免一惊,大叫着说。
“去伦敦,太太,”毫不动摇的管事先生又接着说,“乘邮车去。我和两个吃救济的穷鬼。曼太太!关于一些人的定居问题最近要开庭审判了,董事会指派我——我,曼太太——到克拉肯韦尔巡回法庭上去宣誓作证。我深深怀疑,”班博先生直起腰来补充说,“法庭在听了我的证词之后,不会发现他们全都搞错了。”
“啊!您可不要对他们太不留情面了。”曼太太求情似的说。
“这事儿完全是克拉肯韦尔巡回法庭自找的,太太,”班博先生回答说,“要是最后结果对克拉肯韦尔巡回法庭来说,比他们预期的要坏得多,那克拉肯韦尔巡回法庭也只能责怪他们自己了。”
班博先生在说出这番威胁之词的时候,态度是那样坚决,目的性是那样深不可测,曼太太不禁大为震惊。最后她说:
“你们坐邮车去,先生?我以为运送这些吃救济的贫民总是用马车的。”
“那是当他们生病的时候,曼太太,”教区管事说,“赶上雨季我们把生病的穷鬼安置在敞开的马车里,为的是防止他们感冒。”
“哦!”曼太太说。
“回伦敦去的邮车同意接收他们两个,要钱很少,”班博先生说,“他们两人的情况都已非常糟糕,我们算算把他们运走比埋葬他们还可以便宜两镑——那是说,如果我们能把他们抛在邻近教区的地界之内的话。我想,如果他们硬要跟我们过不去,一路上仍没有死,倒也不难办到。哈!哈!哈!”
班博先生笑了一阵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他的翘边的帽子上;他于是又变得严肃起来。
“咱们差点儿忘了正事了,太太,”教区管事说,“这是你这个月的教区津贴。”
班博先生从他的皮夹子里拿出一摞用纸卷好的银币,并让曼太太开个收据;她马上照办了。
“这条子弄得太脏了,先生,”这个婴儿代养人说,“不过我敢说也将就对付得过去了。谢谢您,班博先生。先生,我给您添的麻烦太多了,的确是。”
班博先生对曼太太的一次屈膝礼点点头算是还礼,然后就问起孩子们怎么样。
“上帝祝福他们的小心肝!”曼太太感情激动地说,“他们要多好有多好,这些小宝贝儿!当然得除掉上周死去的两个。还有小迪克。”
“那孩子仍不见好吗?”班博先生问道。
曼太太摇摇头。
“他是个缺乏教养、生性不良、品行不端的教区孩子,”班博先生生气地说,“他在哪里?”
“我马上把他叫来见您,先生,”曼太太回答说,“到这儿来,迪克!”
在她叫了几声之后,迪克露面了。曼太太让他在水管子下冲洗了一下脸,用她的围裙给他擦了一把,便把他领到威严、可怕的教区管事班博先生的面前来了。
孩子又黄又瘦,脸颊深陷,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教区的单薄的衣服,那孤儿们的号衣,松松地罩在他瘦小的身躯上;他的四肢已全像老人的肢体一样萎缩了。
这便是站立在班博先生的目光之下,止不住浑身发抖的那个小东西。他两眼望地,不敢抬头,甚至连听到教区管事的声音都感到害怕。
“你不能抬头看着管事先生吗,你这个倔孩子?”曼太太说。
孩子温顺地抬起了眼睛,和班博先生对看了一眼。
“你是怎么回事呀,教区收养的迪克?”班博先生以正当其时的滑稽口吻问道。
“没有什么,先生。”那孩子小声回答。
“我想也是没什么,”曼太太说,她自然对班博先生的幽默大笑不止了。“我肯定,你什么也不缺。”
“我只想——”那孩子欲言又止。
“啊呀,”曼太太打断了他的话,“我想你是要说,你的确还缺少些什么,是吗?嗨,你这个小东西——”
“你别说了,曼太太,别说了!”教区管事举起他的表示权威性的手说,“想什么,先生,嗯?”
“我倒想看,”那孩子吞吞吐吐地说,“有哪位会写字的,在一片纸上为我写几个字,然后把它折叠起来,在我躺在地下时替我保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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