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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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格蒂!”我对她喊道。
她大叫了一声:“我的宝贝孩子!”接着我们两人都哭了起来,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了。
至于她是怎样得意忘形,怎么对我又哭又笑,她显得有多骄傲,有多高兴,有多伤心——那个原本会为我感到万分骄傲和喜悦的女人,永远也不能把我亲热地搂在怀中了——我就没有心思去细述了。我也不必担心自己太孩子气,跟佩格蒂一样大动感情。我敢说,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就连对佩格蒂也没有——像那天早上那样尽情地哭笑过。
“巴基斯看到你一定非常高兴,”佩格蒂用围裙擦着眼睛说,“对他来说,比涂上几品脱药还灵呢!我去告诉他你来了好吗?你上楼去看他怎么样,宝贝?”
我当然愿意。不过佩格蒂要像她说的那样出这个房间,实在不容易,因为她每回一走到门口,便又回头看我,接着便又跑回来,重又笑了一阵,重又伏在我肩上哭上一通。最后,为了能使事情顺利办成,我就跟她一起上楼。我先在门外等了一会,好让她跟巴基斯先生说上一声,让他有个准备,然后我才来到病人的跟前。
巴基斯先生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他的风湿病太严重了,没法跟我握手,他要求我握握他睡帽顶上的缨子,我真心诚意地照办了。我在他床边坐下后,他对我说,这会儿他好像又在去布兰德斯通的路上,赶车送我回家,这一来,使他的病痛感到好多了。他仰身躺在床上,全身盖得严严实实,几乎只剩下一张脸——就像传统画派画的小天使——这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东西了。
“我在马车上写的是什么名字呀,先生?”巴基斯带着风湿痛病人那种缓缓的微笑说。
“啊,巴基斯先生!关于那件事,我们还曾郑重其事地谈过呢,是不是?”
“我愿意了很长时间吧,先生?”巴基斯先生说。
“是花了很长时间。”我说。
“这事我一点也不后悔,”巴基斯先生说,“你有一次告诉我,说所有的苹果饼,所有的饭菜,都是她做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很清楚。”我回答说。
“跟萝卜[1]一样,”巴基斯先生说,“千真万确。跟税收一样,”巴基斯先生说着,点着他的睡帽,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表示加强语气的方法,“千真万确。没有什么比这更真确的了。”
巴基斯先生的眼睛直盯着我,仿佛要我同意他在病床上反复思考得出的结果。我表示赞同。
“再没有比这更真确的了,”巴基斯先生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这是像我这样一个穷人,躺在病床上想出来的。我是个很穷的人,先生!”
“这话叫我听了很难过,巴基斯先生。”
“我的确是个很穷的人。”巴基斯先生说。
说到这儿,他的右手无力地慢慢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毫无目的地胡乱抓了一会,最后才抓住松松地系在床边的一根手杖。他用这手杖胡乱地戳着,脸上露出各种焦躁的神情,最后终于戳到了一只箱子,这只箱子的一头,我一直都看见。直到戳到这只箱子后,他脸上的神情才平静下来。
“净是些旧衣服。”巴基斯先生说。
“嗯!”我应道。
“我真盼望是钱就好了,先生。”巴基斯先生说。
“我也这样盼望,真的。”我说道。
“可是那才不是钱呢。”巴基斯先生把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说。
我表示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巴基斯先生才把眼睛转过去,更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太太,说:
“克·佩·巴基斯是女人中最肯干活、心眼最好的啦。不管谁怎么夸奖克·佩·巴基斯,她都配得上,而且还夸奖得不够呢!我亲爱的,你今天得好好做顿饭,请请客。弄点好吃的,好喝的,好吗?”
我觉得对我实在用不着这样客气,想加以阻拦,可是我看到站在床对面的佩格蒂着急地对我直使眼色,要我不要阻拦,我也就不作声了。
“我身边还有点钱,不知放到哪儿去了,我亲爱的,”巴基斯先生说,“不过这会儿我有点累了,要是你跟科波菲尔先生先出去一会儿,让我打个盹,待我醒来后,我会想法把它找出来的。”
我们按照他的意思走出房间,走到门外后,佩格蒂告诉我说,巴基斯先生现在比以前“更加抠门”了,总是用这同样的计策,把人支开,才把储藏的钱拿出一点来。当他独自爬下床来,从那只倒霉的箱子里取出钱来时,他得忍受多大闻所未闻的痛楚啊。其实,当时我们听到了他强抑住的最痛苦的呻吟,因为他的这一喜鹊行为[2],弄得他全身的关节像上肢刑[3]似的。不过,佩格蒂虽然两眼满含对他的怜悯,却说他这样忍痛慷慨,对他很有好处,最好不要拦他,因此他就这样呻吟着,直到重又回到床上。我相信,他一定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接着,他又把我们叫进房间,假装着刚从恢复精神的一觉中醒来,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几尼。他自己以为,他这样巧妙地骗了我们,保住了那只箱子不可透露的秘密,心里感到十分满意,刚才受的那番酷刑,似乎都得到了充分的补偿。
我把斯蒂福思要来的消息告诉了佩格蒂。没过多久,他就来了。尽管斯蒂福思只是我的要好朋友,不是她亲身受惠的恩人,但是我深信,佩格蒂无论如何都会同样以最大的感激和热情来接待他的。而斯蒂福思的平易近人、精力充沛、性格活泼、态度和蔼、面貌俊秀,以及不管什么人,只要他喜欢就合得来的天性,还有他那善于随人之意、投人所好的才能,只有五分钟的工夫,就使得佩格蒂对他完全倾倒了。单是他对我的态度,就足以赢得佩格蒂的好感。综合以上种种原因,我衷心地相信,那天晚上在他离开这个家之前,佩格蒂已经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他跟我一起留在那儿吃晚饭——要是我只说他很愿意,那他的那份欣喜和高兴劲,我连一半也没说出呢。他像阳光,像空气,来到巴基斯先生的卧室里,仿佛他就是有益健康的天气,使室内变得明亮、清新,使人心旷神怡。他的一举一动,不声张,不费力,不经营,可是件件事做来都难以形容地轻快,而且好像恰到好处,非此不可,做别的就做不得那么好。一切都那么优雅、自然、讨人喜欢,甚至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使我感到不胜钦佩。
我们就在那间小小的客厅里说笑谈天。那本自我离开从未有人翻过的《殉教者书》,仍像以前那样摆在这儿的书桌上。现在我又一页页翻看着那些吓人的插图,虽然还记得当年看它们时曾感到恐惧,但是那种感觉现在已经没有了。佩格蒂说她叫作我的房间的那间屋子,为让我过夜,一切都已拾掇好,她希望我能住在那儿;我犹豫不决地还没来得及朝斯蒂福思看上几眼,他就完全明白了。
“当然,
”他说,“我们在这儿停留期间,你就在这儿过夜,我住旅馆。”
“可是我把你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回答说,“结果分开住,这好像不够朋友吧,斯蒂福思。”
“嗨,老天在上,你按理本该住在哪儿?”他说,“‘好像’比起这个来,算得了什么呀?”于是,问题马上就解决了。
他一直保持着他的这种讨人喜欢的做法,直到最后一刻,即直到八点钟,我们动身去佩格蒂先生的船屋。实际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种讨人喜欢的品质越来越明显,因为当时我就认为,现在则更加毫无疑问地认为,他既然立意要讨人喜欢,而且又轻易获得成功,这就使他更加来了精神,更加细心揣测别人的心思,虽然他的用心难以看出,却使他更加讨人喜欢了。如果当时有人对我说,这一切全是精彩的表演,只为了凑一时的热闹,
使自己的好心情有所发泄,全为了出无谓的风头,是一种为要得到他无用、随即扔掉的东西而毫不在意地浪费精力的行径。我想,要是那天晚上不管谁对我这样说的话,我听了都会发不知多大的脾气呢!
我怀着一种有增无已(如果还有增加的可能的话)、浪漫情调的忠诚、友爱之情,伴同斯蒂福思穿过寒冷黑暗的沙滩,朝那座旧船屋走去。寒风在我们四周呜咽,比我第一次去看望佩格蒂先生的那天晚上,还要哀婉和凄凉。
“这真是个荒凉的地方,是不是,斯蒂福思?”
“黑魆魆的,真够凄凉的,”他说,“大海吼叫着,就像饿得要把我们吞掉似的。我看到那边有灯光,那就是那条船吧?”
“就是那条船。”我回答说。
“今天早上我看到的就是它,”他接着说,“我想,也许是出于本能吧,我一下子就认出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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