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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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可能气派十足地对他说,我对鸡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男侍说,“年轻的先生们通常都吃腻牛羊肉了,那就来个小牛里脊片吧!”
我一时想不出别的什么,只好同意他的建议。
“你爱吃土豆吗?”男侍歪着脑袋,带着谄笑说,“年轻的先生们通常都让土豆撑坏了。”
我用最低沉的嗓音吩咐他,要他来一客小牛里脊片加土豆,以及所有应有的配菜。又叫他到柜台上去问一问,有没有给特洛伍德·科波菲尔老爷的信——我明知道没有,也不会有,不过我觉得,装出等信的样子显得有气派。
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没有我的信(我听了大为诧异),并开始在一个靠近壁炉的座位上铺台布,准备让我吃饭。他一面铺台布,一面问我喝点什么。我回答说“来半品脱雪利酒”,心里想,这恐怕给了他一个好机会,他可以把几个小瓶瓶底里走了味的残酒倒在一起,凑足这半品脱。我所以有这种想法,因为我在看报时,看到他在一道低矮板壁后面的私室里,像个药剂师配药似的,忙着把几个瓶子里的剩酒倒进一个瓶子里。酒端来后,我觉得它走了气,不起沫子,而且里面的确有不少英国的面包屑,这在纯净的外国酒里是不会有的。可是我不好意思说,将就着把酒喝下去了,什么也没有说。
当时我的心情非常愉快(由此我得出结论,人中毒后,在它发生作用的过程中,有一段时间并不总是让人不好受的),于是我决定去看一回戏。我选的是科文特加登剧院[2],我坐在中部包厢的后座,看了《裘力斯·恺撒》[3]和一出新哑剧。那些高贵的罗马人都活在我的面前,进进出出地供我消遣娱乐,不再像以前在学校里那样,是严厉监督我们的监工了,这是让人觉得最新奇、有趣的事情。不过全剧中交织在一起的现实和神秘,那诗歌、灯光、音乐、演员,还有那频频迅速变换的壮丽华美的布景,所有这一切,都看得我眼花缭乱,也给我平添了无限乐趣。因此,半夜十二点钟,我从剧院出来,来到下雨的街道上,我觉得自己仿佛在九霄云外过了多年的逍遥生活,现在突然落到尘世,只觉得人声嘈杂,泥水四溅,火把乱照,雨伞互碰,出租马车横冲直撞,木套鞋喀哒乱响,一片泥泞,满是苦恼。
我从另一个门口出来,在大街上站了一会,仿佛我真的是个初来尘世的生客,可是人们对我毫不客气的拥挤和推撞,很快就把我唤醒,使我走上了回旅馆的路。我朝旅馆走去,一路上还反复想着那辉煌的景象。回到旅馆,我喝了点啤酒,吃了点牡蛎;都过了一点钟了,我仍坐在那儿回想,眼睛望着咖啡室的炉火。
我脑子里满是那出戏,满是过去的情景——因为那出戏有点像个闪光的透明物体,透过它,我看到了我早年生活的进程——因而,当我面前真正出现一个穿戴风流潇洒、长得英俊漂亮的青年人的身影时,我竟浑然不知(这个人我理应记得很清楚)。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意识到有这么一个人在,只是不曾注意到他进来——我还记得,当时我仍坐在那儿,对着咖啡室里的炉火沉思。
后来,我终于站起身来,准备去睡了。困倦想睡的男侍如释重负,他正在那间小小的餐具室里摆弄他那两条腿,又是扭动,又是捶打,还做着窝腿踢腿的活动。在走向门口,经过那个进来的青年身边时,看清了他。我立刻回身又看了他一下。那人没有认出我来,我却一下就认出他了。
要是在别的时候,我可能会害怕过于唐突,不敢贸然跟他搭话,因而也许会拖迟到第二天,也许会因此跟他失之交臂。可是当时剧情还在我心中翻腾;他以前对我的照顾,看来好像应该得到我的感激,我对他的旧情,重又在我胸中涌现,使得我立刻走到他面前,心怦怦地跳着说:
“斯蒂福思!你不搭理我了吗?”
他打量着我——就像他以前有时候那样——可我在他脸上看不出有认识的表情。
“恐怕你不记得我了吧?”我说。
“我的天哪!”他突然喊了起来,“你是小科波菲尔啊!”
我两手紧抓住他,不让松开。要不是怕难为情,怕他不高兴,我一定会搂住他的脖子哭起来。
“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我亲爱的斯蒂福思,见到你,我真是乐坏了!”
“我见到你,也太高兴了!”他说着,一面热烈地跟我握手,“哦,科波菲尔,我的小兄弟,别激动得沉不住气了!”话虽这么说,可我觉得,看到我见了他这样快活,他也是很高兴的。
我虽然下了最大的决心,但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擦去眼泪后,我笨拙地笑了笑,然后我们两人并排坐着。
“喂,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斯蒂福思拍拍我的肩膀,问道。
“我今天刚坐公共马车从坎特伯雷来。我姨婆就住在那儿,她收养了我。我刚在那儿念完了书。你怎么到这儿来啦,斯蒂福思?”
“哦,我现在是人们说的‘牛津人’了。”他回答说,“也就是说,我在那儿时常腻得要死——我这是回家去看我母亲。你真是个怪可爱的家伙,科波菲尔。现在我仔细一看,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呢!”
“我一下就认出你来了!”我说,“不过你这人比较容易让人记住。”
他一面用手挠着成束的鬈发,一面兴冲冲地说:
“对了,我这一次是为尽孝道回家探亲。我母亲就住在城外不远的地方。去那儿的路糟透了,我们家又够乏味的,所以今晚我决定留在这儿,不走了。我进城还不到六个小时,这段时间,我都消磨在戏院里打瞌睡和发牢骚上头了。”
“我也去看戏了,”我说,“在科文特加登剧院。看戏有趣极了,非常动人,斯蒂福思!”
斯蒂福思纵声大笑。
“我亲爱的小大卫,”他又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真是一朵小雏菊。太阳刚升起时,地里的雏菊都没有你嫩。我也上科文特加登剧院去了,没有比那儿的戏演得更糟的了。喂,你,老兄!”
他这是叫侍者。我跟斯蒂福思相认后,他就从远处留神地看着。这时毕恭毕敬地走上前来。
“你把我的这位朋友科波菲尔先生,安排在哪儿了?”斯蒂福思问。
“对不起,先生,您说什么?”
“他睡哪儿?几号房间?你懂得我的意思的。”斯蒂福思说。
“哦,先生,”侍者带着抱歉的神情说,“科波菲尔先生现在住四十四号房间,先生。”
“你竟把科波菲尔先生安排在马棚上面的一个小阁楼里,”斯蒂福思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对不起,先生,我们不知道呀,”侍者仍抱歉地说,“因为科波菲尔先生并没有什么特别要求。要是他喜欢的话,先生,我们可以给他七十二号。就在您隔壁,先生。”
“当然喜欢,”斯蒂福思说,“马上去办。”
侍者立刻退出,给我换房间去了。斯蒂福思觉得把我安排在四十四号房很有趣,又大笑起来,再次拍拍我的肩膀,还请我第二天早上十点钟跟他一起吃早饭——这一邀请,我觉得太有面子、太高兴了,于是便接受了。这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端着蜡烛上了楼,在他的房门口亲切地道了别。我发现新搬进的卧房比原先那间好多了,一点也没有发霉的气味。房里有一张很大的四柱床,简直就是一小片领地。我的头一睡在足够六个人睡的枕头上,很快就进入了幸福的梦乡。我梦见了古罗马、斯蒂福思,还有友谊。到了第二天清晨,早班公共马车在下面的拱道辘辘驶出,又使我做起打雷和看见天神的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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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伦敦威斯敏斯特市的一处地方,该地常被视为首都的中心。1649年,查理一世在此被处死,现立有他的骑马塑像。
[2].位于伦敦科文特加登广场,建于1731年,1858年后改为皇家歌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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