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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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莎士比亚的剧本。
第二十章 斯蒂福思家
早晨八点钟,那个女侍来敲我的门,告诉我,供我刮胡子的热水已经在外面准备好。我因为没有必要刮胡子,听了感到很不好受,躺在床上,脸都红了。我还疑心,她通知我时,自己也笑了。这种想法,在我穿衣服时,一直苦恼着我。当我下楼去吃早饭,在楼梯上从她身边经过时,我都觉得自己竟有些畏怯自惭的神气。的确,我本想让人看起来年龄大一点,但没能做到,我对这一点非常敏感。因此,在这种自卑的情况下,有一阵子我根本不想从她身边走过;听见她拿着一把扫帚在那儿打扫,我就站在那儿从窗口朝外面看,只见那座骑马的查理国王塑像,周围全是横七竖八的出租马车,在那濛濛细雨和深褐色的浓雾中,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王者的尊严显赫。我在那儿一直看到那个男侍来催请,说那位先生已在下面等着我,我才下去。
我发现斯蒂福思并没有在咖啡室等我,而是在一个舒适雅致的包厢里,那儿挂着大红窗帘,铺着土耳其地毯,炉火烧得通红,铺着洁白台布的餐桌上,已摆着热气腾腾的精美早餐。餐具架上的小圆镜里,生动地映照出缩小了的房间、壁炉、早餐、斯蒂福思跟别的一切。开始时,我颇为局促不安,因为斯蒂福思举止从容,风度优雅,各方面都在我之上,年龄也比我大。不过他的无拘无束的照顾,很快就纠正了我的态度,使我也变得潇洒自如起来。他在金十字旅馆造成的变化,使我称赞不已。昨天我是那么孤单、备受冷落,今天早上却受到如此舒适的款待,简直无法相比。至于侍者那种随便放肆的态度,一下去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过。他侍候我们的样子,我可以说,简直像个身穿麻衣、头面涂灰的忏悔者[1]。
“听我说,科波菲尔,”只剩下我们两人时,斯蒂福思说,“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在干些什么,正要去哪儿,以及有关你的一切。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财产似的。”
发现他对我还是这样关心,我高兴得激动异常,就把我姨婆怎样叫我出来作这次短暂的旅行,我打算去哪儿,全都告诉了他。
“既然你并不忙着赶路,”斯蒂福思说,“那你就跟我一起去海盖特[2]我家一趟吧,在那儿待上一两天。你见了我母亲,一定会喜欢的,只是她提起我这个儿子来,有些扬扬得意,会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不过你会原谅她的——她见了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承你说得这样亲切,我也相信一定会这样的。”我微笑着说。
“哦!”斯蒂福思说,“凡是喜欢我的人,就有权要求她喜欢他,这一点她一定会承认的。”
“这样说来,我准能受到她的宠爱了。”我说。
“好!”斯蒂福思说,“那我们就去证实一下。我们先花一两个小时游览一下名胜——带你这样一个年轻小伙子去游览名胜,还是有点意思的,科波菲尔——然后我们就乘公共马车出城去海盖特。”
我几乎不能相信,我这不是在梦中,真担心一觉醒来,依旧住在四十四号,依旧孤孤单单地坐在咖啡室的座位上,依旧是那个随便放肆的侍者。我先给姨婆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很走运,遇上了一个我所钦佩的老同学,并接受了他的邀请。然后我们就乘出租马车前去游览。我们去看了一处“全景图”[3]和别的一些名胜,还去博物馆转了一下。在那儿我不能不注意到,斯蒂福思面对那么多的科目,知识竟如此渊博,而他并不拿自己的知识当一回事。
“你在大学里一定会得到高级学位的,斯蒂福思,”我说,“要是这会儿还没得到的话。他们理所当然地会以你为荣。”
“我得学位!”斯蒂福思叫了起来,“我才不呢!我亲爱的雏菊——我管你叫雏菊,你不介意吧?”
“一点也不!”我说。
“这才是个好小伙子!我亲爱的雏菊,”斯蒂福思笑着说,“我根本不想、也没有打算在这方面出人头地。为了满足我自己,我已经做得够多了。我觉得,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够迂腐的了。”
“可是名声——”我的话刚说出口。
“你这朵想入非非的雏菊!”斯蒂福思说,笑得更厉害了,“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让一班蠢家伙对我目瞪口呆和举手呢?让他们对别的人去搞这一套吧。名声是给那种人的,让他们去出名吧。”
原来我犯了这么一个大错,心里感到很不好意思,因此很想换个话题。幸亏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斯蒂福思一向有个本领,能毫不经意、轻而易举地从一个话题转换到另一个话题。
游览过后就吃中饭。冬天的白天短,过得很快,公共马车把我们载到海盖特小山顶上一座老式砖房前停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们下车时,一位上了年纪但并不很老的太太,已站在门口,她态度高傲,面貌俊秀,嘴里叫着“我心爱的詹姆斯”,伸开两臂把斯蒂福思搂进了怀中。斯蒂福思把我介绍给这位太太,说这就是他母亲。她庄重地对我表示欢迎。
这是一座式样古老、气派非凡的住宅,环境清静幽雅,布置井然有序。从我住的房间窗口,可以看到远处的伦敦全城,像一大片烟雾,烟雾中疏疏落落地闪烁着点点灯光。我只是在换衣服的时候,看了一眼房中沉重结实的家具,镶着镜框的刺绣(我猜是斯蒂福思的母亲做姑娘时绣的);墙上还有一些蜡笔画,画的是女士,头发上撒着粉,穿着紧身胸衣,由于新生的炉火毕剥作响,火光闪烁,照得这些墙上的女士都飘忽不定了。这时我就给叫去吃晚饭了。
餐厅中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看上去不太让人喜欢,但也还有几分姿色。这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也许是由于我见到她出乎意料,也许是因为我正好坐在她的对面,再不也许就是因为她这人确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她长着黑头发,有着一对渴望的黑眼睛,脸庞瘦削,嘴唇上有一道疤。这是一道老疤——我应该把它叫作缝痕,因为它并没有变色,
而且多年前就治好了——当年一定有什么东西割开了她的嘴,一直割到下巴。现在隔着餐桌看去,已经不太明显,只有上唇的上面和下唇,因为形状有变,还能看出。我心里暗自认定,她大约三十岁左右,盼望结婚,有点色衰——像一所招租过久的房子——不过我已说过,她还有几分姿色。她好像是让心中的那团消耗她的火烧瘦的,她那对憔悴的眼睛,就是这团火找到的出口。
斯蒂福思给我介绍时,说她是达特尔小姐,不过他跟他母亲都叫她罗莎。我发现她就住在斯蒂福思家里,多年来是斯蒂福思太太的女伴。我觉得,她想说什么时,从来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总是转弯抹角地暗示一下,她用这种方式说的话是挺多的。举例说吧,当斯蒂福思太太玩笑多于认真地说,她担心她儿子在大学里过的也许是放荡不羁的生活时,达特尔小姐就插嘴说:
“哟,真的吗?你知道我多么无知无识,我只是想多增加点知识,才这么问的。不过是不是总是这样的呢?我想,那种生活,人们一般都认为那是——呃?”
“那是一种很严肃的职业应有的教育,要是你的意思是这样的话,罗莎。”斯蒂福思太太用一种冷淡的态度说。
“哦,是的!一点也没有错,”达特尔小姐回答,“不过,要是不是那样呢?——要是我错了,我希望得到别人纠正——真的不是那样吗?”
“什么真的?”斯蒂福思太太说。
“哦,原来你不是那个意思!”达特尔小姐回答说,“嗨!这话我听了很高兴。这会儿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就是多问的好处。再提到那种生活时,我就再也不许别人在我面前说什么浪费、放荡一类的话了。”
“你这话说对了,”斯蒂福思太太说,“我儿子的导师是位正人君子。即使我不能完全相信我儿子,我也应该相信他呀!”
“你应该?”达特尔小姐说,“哎哟!正人君子,是吗?哦,真是个正人君子?”
“没错,我相信这一点。”斯蒂福思太太说。
“这就太好了!”达特尔小姐嚷了起来,“这就可以让人放心了!真的是个正人君子?那他就不会是——不过,要是他真是个正人君子,当然就不会了。好了,打现在起,我对他的看法好极了。确切知道他真是个正人君子后,你想不到,我对他的看法提得有多高啊。”
达特尔小姐对每个问题的看法,以及她的话受到反驳后每次作更正时,她都是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表达的。有时,我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法装作不曾觉察,甚至为此跟斯蒂福思闹起矛盾来。吃晚饭时发生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例子。斯蒂福思太太跟我谈起我打算去萨福克的事,我信口说,要是斯蒂福思能跟我一起去那儿,那我该有多高兴。我对斯蒂福思解释说,我这是去看我的老保姆,还有佩格蒂先生一家,我还提醒他说,佩格蒂先生就是以前他在学校里见过的那个船夫。
“哦,就是那个挺直爽的家伙!”斯蒂福思说,“他还带了一个儿子,是不是?”
“不,那是他侄子,”我回答说,“不过他收养了,跟儿子一样。他还有个很漂亮的小外甥女,他也当女儿一样收养了。简单说吧,他那个家里(倒不如说船里吧,因为他就住在一条搁在陆地上的船上)全是他慷慨、善心收养的人。你要是见到那一家人,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斯蒂福思说,“嗯,我想我会的。我得考虑一下,看看行不行。一起去看看那种人,跟他们一起生活生活,这是很值得走一趟的。更不用说跟你一起旅行的快乐了,雏菊。”
新的期望使我的心高兴得怦怦直跳。不过斯蒂福思说到“那种人”的口气,引得达特尔小姐(她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又插嘴了:
“哦,可是,真的吗?一定得告诉我。他们是吗?”
“他们是什么?谁是什么呀?”斯蒂福思说。
“那种人呀!他们真的像牲畜、泥巴、木头,是另一种人吗?我很想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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