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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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狄克先生说,摇着头,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我不相信我有那么大年纪。”
“就在那一年,那个男人露面了吗,先生?”我问道。
“呃,真的,”狄克先生说,“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是那一年,特洛伍德。你是从历史书上查出这个年份的吗?”
“是的,先生。”
“我想,历史是决不会撒谎的。会吗?”狄克先生抱着一线希望说。
“哦,不会的,先生!”我十分肯定地回答说。我当时既天真,又年轻,自以为是这样。
“这我就想不通了,”狄克先生一面摇头,一面说,“准是什么地方出错了。不过,就在查理国王脑袋里的一些麻烦,错放进我的脑袋以后不久,那个人就第一次来了。当时天刚黑下来,我跟特洛伍德小姐喝完茶,正一块儿去散步时,那人出现了,就在我们房子的附近。”
“在那儿走来走去?”我问道。
“在那儿走来走去?”狄克先生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让我想一想。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不,不——是,他没有在那儿走来走去。”
为了要弄清真相,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他,那人到底在干什么呢?
“啊,开始他根本不在那儿,”狄克先生说,“后来才来到特洛伍德小姐背后,对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这时她回头一看,一下就晕过去了。我呆住了,站在那儿看着那个人,那人就走了。不过打那以后,他就藏起来了(藏在地底下或者什么地方),这事真是奇怪极了!”
“打那以后,他就一直藏着没露面?”我问道。
“一点没错,他一直藏着,”狄克先生郑重地点着头,回答说,“没有露面,一直到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们正在散步,他又出现在你姨婆背后,我又认出了他。”
“他又把我姨婆吓坏了吗?”
“吓得全身直哆嗦,”狄克先生一面说,一面装出受惊的样子,牙齿格格直打颤,“扶着栅栏,哭了起来。不过,特洛伍德,你过来。”他把我拉到身边,轻声地对我耳语说,“孩子,为什么你姨婆在月光底下给他钱呢?”
“他也许是个乞丐。”
狄克先生摇摇头,表示完全不同意我的说法,同时很有把握地重复了好多次,“不是乞丐,不是乞丐,不是乞丐,先生!”接着又说,后来在夜深的时候,他从窗口里看到,我姨婆在花园栅栏外面的月光地里给那人钱;那人拿了钱,就悄悄地溜走了——狄克先生认为可能又钻进地里——再也看不到了。随后我姨婆就急急急忙忙、偷偷摸摸地回到屋里,甚至到第二天早上,她的神色还跟她平日迥然不同,让狄克先生看了心里直难受。
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相信,那个不知是谁的人,不过是狄克先生的一种幻觉,跟那个给了他这么多麻烦的倒霉的国王是一码事。可是待我想了一番之后,我开始产生一个疑问,是不是有人有一种企图,或者是企图通过恐吓,两次想把狄克先生从我姨婆的保护下劫走,而我姨婆也许由于对狄克先生的爱护之心太强(这是我从她自己那儿知道的),舍不得他离开,所以被迫拿出一笔钱,好让狄克先生安生和安静。由于我本来就跟狄克先生非常亲密,也很关心他的平安,我的担心加强了这种假设。因而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每逢星期三,在他没有到达之前,我心里总是胆战心惊,生怕他不能像往常那样,坐在驿车的车厢里。不过到了那一天,白发苍苍的他,总会笑容满面、心情愉快地照常出现,再也没有提起那个让我姨婆害怕的人。
这些星期三是狄克先生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这些日子给我的快乐也绝对不会少。过不多久,全校的同学没有一个不认识他了。虽然除了放风筝,他没有亲身参加过任何别的游戏,但他对我们的所有运动,都很感兴趣,兴趣之大,不亚于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学生。有多少次,我看到他全神贯注地看打弹子和抽陀螺比赛,脸上有说不出的滋味,遇到紧要关头时,连气都不敢喘一口!有多少次,在玩犬兔越野追逐[2]时,我看到他爬上小山坡,大声喊叫着为全体参赛者加油,在花白的头顶挥动着帽子,完全忘记了那位被处死的查理国王的头,以及跟这相关的一切!夏天时,有多少次,他在板球场上看板球赛,我知道那是他的幸福时刻!在冬天,有多少次,我看到他站在飞雪和寒风中,鼻子冻得发紫,看同学们滑下长长的雪坡,高兴得使劲拍着戴了毛线手套的双手!
他是个人人都喜欢的人物,要做个小玩意儿什么的,他堪称是一把好手。他能把橘子雕成各种我们谁也想不到的东西。他可以用任何东西,甚至是烤肉用的串肉扦,做出一条小船。他还能用羊膝骨做棋子,用旧纸牌做罗马战车,用线轴做带轴条的轮子,用旧铁丝做鸟笼子。不过他最擅长的也许是用细绳和麦秆制作物品。我们都深信,凡是能用手做出来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用这两样东西做成。
没过多久,狄克先生的名声就不局限于我们学生中间了。只过了几个星期三,斯特朗博士本人就跟我打听起狄克先生的情况来了。于是我便把姨婆对我说的,全告诉了他。博士听了非常感兴趣,他要我在狄克先生下次来时,介绍给他认识。这一介绍任务,我及时完成了。博士对狄克先生说,不管什么时候,他来时要是在驿车站找不到我,他可以直接来学校,先休息一下,等我上完上午的课。有了博士这句话,过后不久,狄克先生一下驿车就直接来学校,这自然也就成了习惯。要是我们下课较晚(这是星期三常有的事),他就在院子里散步,等我。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博士年轻漂亮的太太(这阵子,她比以前更加苍白了,我觉得,我自己或任何别的人,都更少见到她;她也没有以前那样快乐了,不过漂亮不减当年),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熟起来。因此到后来,他一来学校,就直接进教室等我。他总是坐在一个固定的角落里,一张固定的凳子上,于是那张凳子也由于他被叫作“狄克”了。他坐在那儿,头发花白的头朝前探着,不管上的是什么课,他都非常注意地听着,对他没有机会得到的学问,深怀敬意。
这种敬仰之情,狄克先生推而广之,及至博士本人。他认为,博士是任何时代最为渊博、最有造诣的哲人。很长一段时间来,他不脱帽露顶是决不跟博士讲话的。即便在他跟博士成为好友,两人按时一起在我们称之为“博士路”的院子一起散步时,狄克先生也还是时时脱帽,对智慧和知识表示尊敬。至于在这种散步时,博士是怎么开始读起他那本著名词典的片断来的,我就不知道了。起初,也许他觉得这跟读给自己听是一样的。总之,后来这也就成了一种习惯了。而狄克先生呢,倾听时面带得意之色和快乐之感,从心坎里确信,这部词典是世界上最令人喜爱的作品。
我看到他们两人,在教室的窗户外面来回地走着——博士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读着他的词典片断,有时则挥摆着手中的文稿,或者是庄重地点着头;狄克先生则兴趣盎然地倾听着,其实,他那点可怜的智力,早已附在那些艰深的词语之翼上,天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我一看到这番情景,就觉得这是我所见过的一桩最不显眼的趣事。我只感到,他们两位仿佛会永远这样走下去,而世界不知怎么的会因此变得好起来。好像世界上千百桩引得众口喧嚷的大事,对世界、对我都没有这桩事一半有益似的。
不久,爱格妮斯也成了狄克先生的朋友;由于他常到这家来,因而也认识了乌利亚。狄克先生跟我之间的友谊,则日益增进,而且我们俩相交的基础颇为奇特:一方面,狄克先生是以监护人的身份来照应我的;但另一方面,他遇上疑难不决的小事,总是找我商量,而且始终遵照我的意见行事。他不仅对我本身的聪明深为佩服,而且还认为我得到了我姨婆的很好遗传。
在一个星期四的早晨,在我回校去上课以前(因为我们早饭前有一个钟点的课),我正陪着狄克先生从旅馆步行去驿车站时,在街上碰见了乌利亚。他提醒我说,我以前曾答应去他家跟他和他母亲一起喝茶,末了还身子一扭补充说,“不过我可没有期望你会不失约,科波菲尔少爷,因为我们太卑微了。”
我真的还拿不定主意,对乌利亚这个人,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当时我跟他面对面站在街上,对此依然还是疑惑不定。不过我觉得,让人认为骄傲,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所以我就说,我只是等着人邀请罢了。
“哦,要是就这么回事,科波菲尔少爷,”乌利亚说,“你要不嫌弃我们卑微,那请你今天晚上来好吗?不过要是因为我们卑微,你不肯赏脸,我也希望你别把这当作一回事,放在心上,科波菲尔少爷,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地位。”
我说,这事我得跟威克菲尔先生说一声,要是他没有意见,我是很乐意去的。我觉得,毫无疑问,他一定不会有意见的。于是那天傍晚六点钟(那天事务所下班算是早的了),我对乌利亚说,我已准备停当,可以去他家了。
“母亲一定会感到骄傲的,”我们一起离开事务所时,乌利亚说,“要是骄傲不是罪过[3]的话,科波菲尔少爷,她一定会感到骄傲的。”
“可是今天早上你却毫不在乎地认为我骄傲呢。”我回答说。
“啊呀呀,没有的事,科波菲尔少爷!”乌利亚回答说,“哦,请你相信我,没有的事!我的脑子里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想法!即使你认为我们太卑微,配不上你,我也决不会认为这是骄傲。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卑微了。”
“你近来一直在钻研法律吧?”为了换个话题,我问道。
“哦,科波菲尔少爷,”他做出谦逊的样子说,“我只是读点有关的书,谈不上什么钻研。有时候,我在晚上跟提德先生[4]混上一两个小时。”
“我想,不大读得懂吧?”
“对我来说,提德有时候很难懂,”乌利亚回答说,“不过对一个有才气的人来说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他一面朝前走着,一面用瘦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的下巴上打出一个小调的拍子,接着又补充说:
“你知道,科波菲尔少爷,提德先生书里的有些东西——像拉丁文和拉丁术语——对我这样一个学识浅薄的读者来说,是很难的。”
“你喜欢有人教你拉丁文吗?”我不假思索地说,“我倒很乐意教你,因为我自己正在学。”
“哦,谢谢你,科波菲尔少爷,”他摇着头回答说,“我相信,你肯教我,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可是我太卑微了,实在不敢当。”
“这是什么话,乌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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