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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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勒姆太太打着扇,摇着头。
“再见了,杰克先生,”博士说着站起身来,看到这,大家也都跟着站了起来,“祝你一路顺风,在国外事业有成,回来时欢天喜地!”
我们都为杰克·麦尔顿先生干杯,都跟他握了手,接着他便匆匆地跟在座的女宾告别,然后急步走向门口。在他跨上马车时,他受到了特意聚集在草坪上的我们同学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我连忙跑进他们中间,以壮声势。马车经过时,我离得很近。当时的情景,在我脑子中留下了生动的印象;在震耳的欢呼声和飞扬的尘土中,只见麦克顿先生脸上表情激动,手中拿着一件樱桃色的东西,隆隆而过。
接着,同学们又对博士一阵欢呼,还对博士夫人一阵欢呼,然后才散去,我也回到屋里。只见客人们全都围着博士站成一堆,在那儿谈论杰克·麦尔顿离去的事,他如何忍受离别之苦,会有怎样的感觉,以及其他等等。大家正在谈论这些事时,马克勒姆太太突然叫了起来:“安妮哪儿去了?”
安妮不在那儿,大家高声叫她,也听不到她的回答。于是大家都挤着奔出房间,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们发现她躺在门厅的地上。起初大家吓坏了,后来才发现她晕过去了。大家用普通的治晕方法,就把她弄醒过来了。这时,博士把她的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把她的鬈发分开,朝周围看着说:
“可怜的安妮!她待人这样真诚,心软!她这是因为要跟小时的玩伴、朋友、她喜欢的表哥分别,才晕过去的。啊,真可怜!我很难过!”
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还看到大家都围着她站着,便在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这样做时,掉过头去,把头搁在博士的肩上——或者是为了把脸遮住,我不知道她这究竟是为了哪一桩。我们大家都回到客厅,想把她留给博士和她母亲照顾。不过她好像说,她觉得这会儿比早晨以来都好,她很想跟我们大家在一起。于是大家就把她带到客厅里,把她安置在沙发上。我觉得她看上去脸色很苍白,身子非常虚弱。
“安妮,我亲爱的,”她母亲一边为她理好衣服,一边说,“瞧这儿!你丢了一个花结了。你们哪一位帮忙找一找一个缎带花结——一个樱桃红的缎带花结好吗?”
这就是她戴在胸前的那个。我们大家都去找了,我敢肯定,我也到处去找了一通,但是谁也没能找到这个缎带花结。
“你还记得起来吗,你最后在什么地方还戴着它的,安妮?”她母亲问道。
她回答说,一会儿之前她觉得还戴着的,不过丢了就丢了,不值得去找了。她说这话时,我自己也感到不解,我怎么一直觉得她脸色苍白,根本没有想到她脸色泛红呢。
尽管如此,大家又去找了一通,还是没有找到。她请求大家别再找了,可是大家还是乱哄哄地瞎找一气,直到她完全恢复过来,大家告别的时候。
我们三人,威克菲尔先生、爱格妮斯和我,慢慢地走回家去。爱格妮斯和我欣赏着美妙的月色,威克菲尔先生却一直看着地上,难得抬起头来。当我们终于来到自己的门前时,爱格妮斯才发现,她把她的小网袋忘记在博士家了。有这么一个为她效劳的机会,我非常高兴,连忙就跑回去取了。
我走进吃晚饭的屋子,爱格妮斯的小网袋就忘在那儿,可是这会儿那儿已经漆黑一片。不过这屋子有个门和博士的书房相通;门正开着,书房里还有灯光。于是我便走到门边,打算说明来意,并想要支蜡烛。
博士正坐在壁炉边的安乐椅上,他年轻的妻子坐在他脚旁的小凳上。博士脸上挂着沾沾自喜的微笑,正在高声朗读他那部永远编不完的词典里解释或说明某种理论的手稿。他太太则仰望着他。可那是一张我从没见过的脸,脸形那么漂亮,而脸色却那么苍白,神情那么恍惚,充满狂乱的恐怖,像魂灵出窍的梦游病人似的,可究竟是什么恐怖,我不得而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褐色鬈发分成两大绺,披散在她的双肩,也披散在她那因失去缎带花结而显得零乱的白色衣服上。她的那副神情,直到现在我仍记忆犹新,但是我说不出它表露了什么。即使到现在,我的判断能力已经老练多了,可回想起来依然说不出它表露的是什么。悔恨、惭愧、羞耻、骄傲、爱情、信赖,我全看到了;而在这所有一切中,我都看到了那种我无以名之的恐怖。
我走了进去,并说了我的来意,把她给惊醒了,也搅乱了博士。因为我回到这屋子,把从桌上拿走的蜡烛送回来放回原处时,博士像个慈父似的正在轻拍她的头,还说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老头,居然硬要她听他念稿子;他本应该让她去睡了。
可是她急忙用迫切的口气请求他容她留在那儿,让她感到那天晚上他对她很信任,她好放心(我听到她嘟囔着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一类的话)。在我离开书房出门时,她瞥了我一眼。接着,我看到她把自己的手交叉着放在博士的膝盖上,带着同样的眼神看着他,直到博士重又念起他的手稿来,她的脸上才稍稍露出几分平静。
这番情景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事后很久,我都还清楚地记得,关于这一点,到时候,我还要详细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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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伊萨克·瓦茨(1674—1748),英国神学家和赞美诗之父。此句引自他的《戒懒》一诗。
[2].提德(1760—1847),英国法学专家。
[3].即加勒比海,尤指靠近南美大陆北岸一带海面,十六至十八世纪,这一带常有西班牙商船来往,也是海盗出没的地方。
[4].按当时习惯,妇女的便帽,只在室内戴。
[5].即杰克·麦尔顿,杰克为约翰的昵称。
[6].《一千零一夜》中人物,七篇航海故事的主人公。
[7].由四人或四人以上参加,但互不结为同伴。
第十七章 故



自从我出逃以来,我还不曾想到提及佩格蒂的情况。不过,我一在多佛有了安身之所,不用说,我几乎立即就给她写了一封信。在我姨婆正式决定当我的监护人后,我又给她写了一封更长的信,报告了全部详情。当我进了斯特朗博士学校后,又给她写了第三封信,详细叙述了我的幸福生活和光明前途。在最后这封信里,我还随信附去了半个几尼金币,用狄克先生给我的钱,来偿还以前向她借的债。当时我所感到的快乐,是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有关那个赶驴的小伙子的事,我以前从没向她提过,只是在这封信中,我才告诉了她。
对我这几封信,佩格蒂简直像个商务秘书似的,回复得非常迅速,当然不及他们写得简明扼要。为了写出她对我旅途跋涉所感受的心情,她使尽了她的全部表达能力(她用墨水表达的能力无疑是不够大的)。四页布满污渍,全是前后不连贯的有头无尾的感叹句,依然不足以抒发她的感情。不过对我来说,这些墨痕污迹所表达的感情,大大超过最动人的书信。因为它们告诉我,佩格蒂写信时一直痛哭流涕,所以才满纸泪痕,那我还要她怎么样呢?
我不用费多少劲就能看出,她对我姨婆仍然没有多大好感。她对姨婆的成见已那么久,而得到我的消息的时间则过于短暂,一时难以转变。她信上说,我们决不可能看清一个人;而贝特西小姐竟跟大家原来想的那么不同,想想实在是个教训!这就是她的话。她显然仍旧怕见贝特西小姐,因为她向姨婆道谢致意显得有几分胆怯。她也明明怕我,怕我过不多久又会设法逃跑。因为她一再示意,只要我向她要,她随时可以给我去亚茅斯的车费。由此可以做出判断。
她还告诉我一个消息,使我感到非常难过,那就是,我们老家的家具全都卖掉了,谋得斯通先生和谋得斯通小姐已经搬往别处,那座屋子也封上了,打算出租或者出卖。上帝知道,只要谋得斯通姐弟住在那儿,那座房子就没有我的分,不过想到这座亲爱的老住宅竟完全让人抛弃,花园里会长满高高的野草,小径上积着又厚又湿的落叶,总让人感到伤心。我想象冬天的寒风在房子周围呼啸,冷雨敲打着窗玻璃,月光照在空房的墙上,映出幢幢鬼影,终夜伴守着它们的寂寞。我重又想起教堂墓地树下的那座坟墓,如今,仿佛那座房子,也跟我的父母一样死去了,跟我父母有关的一切,全都消逝了。
在佩格蒂的信里,再没有别的消息了。她说,巴基斯先生是个好丈夫,虽然依旧有点吝啬,不过我们大家都有短处,她就有很多(我可不知道她有些什么短处)。巴基斯先生也向我问好,我住过的那间小卧室一直为我准备着。佩格蒂先生很好,汉姆也很好,葛米治太太仍不太好,小艾米莉不肯附笔问候,不过她说,要是佩格蒂乐意,可以代她向我问好。
所有这些消息,我都尽本分如实禀告了姨婆,只是没提艾米莉的事。我本能地觉得,姨婆不会很喜欢她。我进斯特朗博士学校后不久,姨婆来坎特伯雷看了我几次,每次来都不是在寻常的时候,我猜想,她的用意是趁我不备来查考我。不过发现我学习用功,品行端正,从各方面都听说我在学校进步很快,过不多久她就不再来看我了。我每隔三四个星期,在星期六回多佛看她一次,度一个假日。每隔一个星期的星期三我总能见到狄克先生一次,他都是坐驿车来的,中午到达,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去。
狄克先生每次来总是带着一只皮的书写文具箱[1],里面盛着文具用品,还有那份呈文;关于这文件,他有一个想法,觉得现在时间已经趋向紧迫,真该是脱手的时候了。
狄克先生非常爱吃姜饼。为了要使他对来访更加高兴,姨婆吩咐我在一家点心铺里开个赊账户头,并且规定每天赊购的姜饼不能超过一先令。这笔支出,还有他在旅馆里的零星账单,在付款之前,都得先经过我姨婆过目。这引起了我的疑心,大概只许他把钱弄得丁当响,不许他随意花钱。通过进一步的调查,我发现事情果然如此,或者至少也是他跟我姨婆已商议好,他的任何开支,都得向我姨婆报账。由于他根本不想欺骗她,而且总想讨她的欢心,因此他花钱就非常小心了。在这一点上,也像其他方面一样,狄克先生确信,我姨婆是女人当中最聪明、最了不起的。他一再把他的这一看法极其秘密地告诉我,而且总是悄声说的。
“特洛伍德,”一个星期三,狄克先生说了这句心腹话之后,用神秘的口气问我道,“躲在我们家附近,吓唬你姨婆的男人是谁呀?”
“吓唬我姨婆,先生?”
狄克先生点点头。“我总以为什么也吓不了她的,”他说,“因为她——”说到这儿,他轻声地悄悄说,“不用说,是女人当中最聪明、最了不起的人。”说完这话,他往后一靠,看看他对她的这一评价,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狄克先生说,“是——让我想想看——一六四九年,是查理国王处死刑的年份吧。我记得,你说过,是一六四九年吧?”
“是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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