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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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最最莫名其妙的错误思想!”谋得斯通小姐大声说道。
“我只说,”谋得斯通先生对着我继续说,“我不赞成你老爱跟佩格蒂那个女人在一起,以后不许这样了。你听着,大卫,你是知道我的。要是你不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我知道得很清楚——就我那可怜的母亲来说,我也许比他所想的还要清楚——我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了。我不再躲进自己的房间,也不再到佩格蒂那儿去了。而是一天接一天,沉闷乏味地坐在小客厅里,一心盼望着黑夜和睡觉时间的到来。
我几小时几小时地用同一个姿势坐在那儿,生怕动一动胳臂,或者动一动腿,谋得斯通小姐就会指责我不安静(只要有一点借口,她就会这样做),
我连眼皮都不敢抬一抬,我一抬,她就会露出不高兴或盘查的样子,让她找到指责我的新借口。我受到的是多么令人恼恨的拘束啊!我呆呆地坐在那儿,听着时钟的嘀嗒声,看着谋得斯通小姐在串发亮的小钢珠,寻思着她是否会结婚,要是结婚的话,会嫁给哪个倒霉的人。我还数着壁炉搁板上刻的线条,然后又把目光转到天花板上,转到墙纸上的波纹形和螺旋形的花纹中间。这是多么令人痛苦难受啊!
我被困在那间里面有谋得斯通先生和谋得斯通小姐的客厅里,这成了我必须挑着的一副担子,一种我无法打破的白昼梦魇,一种害得我精神沮丧、头脑迟钝的重压。在恶劣的冬日里,在泥泞的小路上,我孤单一人怎么散步啊!
在吃饭的时候,总觉得有一把刀子和一把叉子是多余的,那是我的;总觉得有一张嘴是多余的,那是我的;总觉得有一个盘子和一张椅子是多余的,那也是我的;总觉得有一个人是多余的,那就是我!在默不作声、局促不安中,我吃的是什么样的饭啊!
晚上,蜡烛点燃后,无疑要我找点事儿做,可我又不敢看有趣的消闲书,只好看一些古板、枯燥的算术书。结果那些度量衡表都变成像《统治吧,不列颠!》[1]或《忘忧歌》[2]似的歌曲了;它们老是不肯站稳了让我好好学习,而是像给我的老祖母穿针[3]似的穿过我那不管用的脑袋,从一只耳朵进去,从另一只耳朵出来。这是什么样的晚上啊!
尽管我倍加小心,可仍不断地又打呵欠又打盹;而当从偷偷的打盹中醒来时,我是多么惊恐啊。我偶尔说上一句话,也从来没有人答理。我就像是一片人人忽视的空白,可我又碍着一切人的事。每当听到时钟敲响九点的第一声,谋得斯通小姐命令我去睡觉时,这对我是多么重大的解脱啊!
我的假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拖过去,直到有一天早晨,谋得斯通小姐对我说:“最后一天过去了!”接着她给了我假期中的最后一杯茶。
我又要离家了,可是我没有感到难过。我已经陷入了一种麻木状态。不过我的知觉正开始有点恢复,我想念起斯蒂福思来了,虽然在他后面隐约地出现了那个克里克尔先生。巴基斯先生又一次来到栅栏门前。当我的母亲俯下身来和我吻别时,谋得斯通小姐又发出她那警告的声音:“克莱拉!”
我吻了我母亲和小弟弟,当时我心里非常难过。但并不是为离家而难过,因为在家里时,在我们之间,日日夜夜都横着一条鸿沟,一直把我们分开。尽管我母亲拥抱我时不知有多热烈,可是永远留在我心中的,主要的并不是她的拥抱,而是她拥抱我以后的情景。
我已经坐进马车,听到她在叫我。我朝车外看去,只见她独自一人站在花园的栅栏门边,双手举着婴儿叫我看。那是个寒冷而无风的天气。她手举婴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丝头发、一片衣襟都没有飘动。
我就这样失去了她。后来,在学校里的睡梦中,我见到她时也是这样——一个站在我床边的默不作声的影子——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双手举着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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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国作曲家托马斯·阿恩(1710—1778)所谱著名歌曲。
[2].英国当时流行的一首著名情歌,曲子改编自莫扎特的歌剧《魔笛》。
[3].一种儿童游戏。
第九章 难忘的生日
在三月份我的生日到来之前,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我在这儿全都略过不提了。因为在这段时间里,除了斯蒂福思比先前更让人钦佩羡慕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最迟在这一学期的末尾,就要离开学校。在我看来,他比以前更加潇洒不羁,因而也就比以前更让人喜欢了。可是除此之外,我已什么都不记得。当时留在我脑子里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它似乎把所有较小的回忆全都给吞没,独自留存下来了。
就连从我回校到我生日隔了有整整两个月这一点,也难以叫我相信。我只能认为事实是这样,因为我知道事实一定是这样,要不我就会认为它们之间没有间隔,我的生日是紧跟着我返校的日期了。
那一天的事,我记得真是太清楚了。我现在还能嗅到迷漫在四周的雾气,还能看到雾气中那朦胧的白霜,还能觉出那蒙霜的湿漉漉的头发披落在脸颊上。我看着教室中昏暗的景象,一支支毕剥作响的蜡烛,照亮着多雾的早晨。同学们一个个往手上呵气,往地上跺脚;他们呼出的热气,在湿冷的空气中像烟似的缭绕。
那是在早饭以后,我们已被从运动场召进教室,夏普先生进来叫道:
“大卫·科波菲尔,到小客厅去。”
我心里想,一定是佩格蒂给我捎来一篮东西了,所以听到这叫喊声我高兴极了。当我匆匆忙忙从座位上走出时,周围的一些同学都要求我分东西时别忘了他们。
“别急,大卫,”夏普先生说,“有的是时间,我的孩子,别急。”
他说话时那种充满感情的口气,要是我想一想,一定会感到吃惊,可是当时我没有去想。我急忙来到小客厅,只见克里克尔先生正坐在那儿吃早饭,面前放着手杖和报纸;克里克尔太太手中拿着一封拆开的信。但是没有篮子。
“大卫·科波菲尔,”克里克尔太太把我领到一张沙发跟前,在我旁边坐下后对我说,“我特意把你叫来,是要跟你谈谈。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的孩子。”
我当然朝克里克尔先生看了,可他只是摇着头,没有朝我看;他本来还想要叹气的,却让一大片涂了奶油的面包给噎住了。
“你还太年轻,不懂得什么是世事变化无常,”克里克尔太太说,“什么叫人有旦夕祸福。可是这种事,我们都得经历的,大卫。我们当中,有的人年轻时就经历了,有的人到老了才经历到,还有的人一辈子老是经历这种事。”
我一直盯住她看着。
“你在假期结束离家回校时,”克里克尔太太停了一会说,“你家里的人都好吗?”接着又停了一会,“你妈妈好吗?”
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我全身都颤抖起来,只是依旧盯住她看着,不想回答。
“因为,”她说,“说起来很难过,我得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听说你妈妈病得很厉害。”
一片迷雾突然在我和克里克尔太太之间升起,她的身影似乎在雾中摇晃了一会,接着我觉得烫人的热泪流淌到我的脸上,她的身影也静止了下来。
“她病得很危险。”她补充说。
现在我全明白了。
“她死了。”
用不着这样告诉我了。我伤心地痛哭起来,觉出我已成了这个大千世界上的一个孤儿了。
克里克尔太太待我非常仁慈。她留我在那儿待了一整天,有时还让我独自一人待着。我一直哭着,哭累了就睡着了,睡醒了又哭。当我再也哭不出来时,我就开始思索起来。当时我感到,我胸口的压力已沉重到极点,我的悲伤是一种使人木然、无法解脱的痛苦。
可是我的思绪非常散乱,并没有专注在重压我心头的巨大不幸上,而是在它的附近徘徊。我想到我们家门窗紧闭,一片静悄悄[1]。我想到那个小婴儿,听克里克尔太太说,他已经病了一些时候,非常瘦弱,他们认为,他也活不了啦。我想到我家附近教堂墓地中我父亲的坟墓,想到我母亲也要躺到我很熟悉的那棵树的下面。在留下我独自一人时,我站到一张椅子上,照了镜子,看看我的眼睛有多红,我的脸有多悲痛。过了几个小时后,我心里想,我的眼泪现在是不是真的流不出来了,要是果真那样,那我快到家时——因为我要回去参加葬礼——我得想到什么丧亲之痛,才能使我感到最伤心呢。我还清楚地意识到,在其他学生的心目中,我有了一种尊严的气派,由于我的不幸,我成了一个显要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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