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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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克尔先生住家的那部分房子,要比我们的这一部分舒适多了,他屋外还有一个幽静的小花园。看了我们的尘土飞扬的运动场,再看到他的花园,真让人心旷神怡。我们的运动场简直是一小片沙漠,我想除了双峰或单峰的骆驼之外,谁在那儿都不会感到舒适的。我去见克里克尔先生时,一路上直打哆嗦,就连感到那条过道显得很舒适,自己也觉得是件胆大妄为的事。我给带进去时,由于过于局促不安,几乎都没看见克里克尔太太和克里克尔小姐(她们母女俩也在客厅里)。除了克里克尔先生,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克里克尔先生身材肥胖,身上挂着一串表链和纹章,坐在一张扶手椅里,旁边放着一个瓶子和一只玻璃杯。
“哦!”克里克尔先生说,“这就是那位得锉掉牙齿的小先生!把他转过身来!”
木腿人把我转了个身,让克里克尔先生能看到我背上的木牌;让他看个够之后,又把我转了回来,要我面对克里克尔先生,自己则站在他的一旁。克里克尔先生满脸通红,眼睛很小,凹得很深,脑门上青筋毕露,小鼻子,大下巴。头顶已秃,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刚刚变白,看上去像是湿漉漉的,从两鬓相对梳过,在前额上交叉会合。不过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嗓子沙哑,说起话来声音很低。这一来,害得他说话很费劲,或者是他自己觉得说话提不起劲,从而使他那张本已愤怒的脸更加愤怒,本已粗大的青筋更加粗大。现在回想起来,怪不得觉得这是他最大的特点了。
“嗯,”克里克尔先生说,“关于这个小孩,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还不曾发现他有什么错,”装有木头假腿的人回答说,“他还没有机会呢。”
我觉得克里克尔先生感到很失望。不过我看克里克尔太太和克里克尔小姐(我这会儿才第一次看到她们,她们俩都很瘦,也很文静)并没有失望。
“过来,先生!”克里克尔先生说着朝我招手。
“过来!”木腿人也照他那样打着手势说。
“我有幸跟你继父认识,”克里克尔先生揪着我的耳朵低声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意志很坚强。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你了解我吗?嘿?”克里克尔先生一面说,一面恶作剧地狠狠拧我的耳朵。
“还没有,校长。”我回答说,痛得直往后缩。
“还没有?嘿?”克里克尔先生照着说了一遍,“不过你很快就会了解的。嘿?”
“你很快就会了解的。嘿?”装有木头假腿的人也照着说了一遍。我后来才明白,因为他嗓门大,所以当克里克尔先生对学生训话时,他总是当他的传话人。
我当时吓坏了,就说,我希望会这样。在这段时间里,我的耳朵一直像火烧似的;他拧得太狠了。
“我得告诉你,我是个什么人,”克里克尔先生低声说,终于把我的耳朵放开了,可最后那一拧,直痛得我涌出了泪水,“我是一个鞑靼[1]。”
“一个鞑靼。”木腿人说。
“我说要干一件事,我就一定会去干它,”克里克尔先生说,“我说要干成一件事,我就一定要它干成。”
“——要干成一件事,我就一定要它干成。”木腿人重复说。
“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克里克尔先生说,“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要尽我的责任。这就是我要做的。哪怕是我自己的亲骨肉,”说到这里,他朝克里克尔太太看了看,“要是他不听我的,那就不是我的亲骨肉,我就把他撵走。那个浑蛋,”他问木腿人说,“又来过吗?”
“没有。”木腿人回答。
“没有,”克里克尔先生说,“他现在明白一点了,了解我的为人了。叫他离得远一点,我说,叫他离得远一点,”说着,克里克尔先生使劲拍了一下桌子,眼睛看着克里克尔太太,“他总算了解我了,这会儿你大概也有点了解我了吧,我的年轻朋友?你可以走啦。把他带走。”
我很高兴他打发我离开,因为克里克尔太太和克里克尔小姐,两人都在擦眼泪,我就像为自己一样,为她们感到难过。不过我心中还有一项请求,这事对我的关系太大了,我不能不提出来,尽管我说不准自己有没有这份勇气。
“要是你许可的话,校长——”
克里克尔先生低声问道:“嘿!什么事?”两眼直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烧化了似的。
“要是你许可的话,校长,”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做了那件错事,心里的确很后悔,校长,你要是允许的话,在同学们回来之前,我是不是可以先取下背上的这块牌子——”
我不知道克里克尔先生是真要那么做呢,还是仅仅为了吓唬我,他听了我的话后,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吓得连连后退,不等木腿人陪伴,就一刻不停地跑回自己的寝室,看看没人追我,我便上了床,因为已到就寝的时候了。我躺在床上,整整哆嗦了两个来小时。
第二天早上,夏普先生回来了,他是一级教师,地位在梅尔先生之上。梅尔先生跟学生一起吃饭,而夏普先生中饭和晚饭都跟克里克尔先生同桌进餐。我觉得,夏普先生身体虚弱,看上去没精打采;他长着一个大鼻子,头总是偏向一边,仿佛有点太重,挺不住似的。他的头发倒是很光滑,而且还有波纹。不过据那个最早回校的学生告诉我说,他那是戴的假发(他还说,那是二手货),夏普先生每周六下午去卷烫一次。
告诉我这事的不是别人,就是托米·特雷德尔。他是第一个回校的学生。他介绍自己时对我说,我可以在大门右角顶栓的上方,找到他的名字。我听后问他,“是特雷德尔吗?”他回答说:“没错。”接着他就问起我本人和家庭的详细情况。
特雷德尔第一个回校,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件幸运的事。他觉得我那块告示牌有趣极了,对每个刚回校的同学,不论大小,他都立即这样介绍说,“瞧这儿!这是个有趣的玩意儿!”这一来,就使我免得因露出牌子或掩藏牌子而受窘。另外,还有一点也是我的幸事,回来的同学大多数都垂头丧气的,并不像我预料的那样拿我起哄胡闹。其中固然有几个像野蛮的印第安人似的,围着我又蹦又跳,但大多数人只是忍不住装着把我当作一条狗,轻轻地拍拍我,摸摸我,生怕我会咬他们,还说:“躺下吧,老兄!”又管我叫“大虎子”[2]。在那么多陌生人中间,这自然使我难堪,害得我流了一些眼泪。不过总的说来,要比我预料的好多了。
不过,在詹·斯蒂福思到来之前,我还算不上正式入学。这位同学被公认是个大学问家,样子也长得很帅,至少比我大六岁。他们把我带到他面前时,我就像站在长官面前一样。他在运动场的一个棚子底下,盘问了我受罚的详细情况,随后蒙他表示意见说,这样做“太不像话了”。为了这句话,从此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了。
“你有多少钱,科波菲尔?”他对我的事说了那句话后,就把我带到一边,问我说。
我告诉他,我有七个先令。
“你最好把钱交给我,我来替你保管,”他说,“至少是,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交给我。要是你不愿意,就不必这么做。”
他的这番好意,我赶忙表示同意,于是就打开佩格蒂给我的钱包,把里面的钱都兜底倒进他的手里。
“你这会儿要不要用钱?”他问道。
“不用,谢谢你。”我回答说。
“要是你想用,你可以用的,你知道,”斯蒂福思说,“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不用,谢谢你,大哥。”我又重复了一次。
“也许你过一会儿想要花一两个先令,买瓶葡萄酒,带到寝室里去吧?”斯蒂福思说,“我发现,你就住在我的寝室里。”
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有这么想过,不过我还是说,是的,我是这么想。
“好极了,”斯蒂福思说,“我敢说,你也乐意再花个把先令买杏仁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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