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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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利亚往后一趔趄,就像被人打了一拳或者被虫蜇了一下似的。他缓缓地环顾着我们大家,脸上露出他所能有的最阴险、最恶毒的表情,低声说:
“哦嗬!这是个阴谋!你们这是约好了上这儿来的!你这是跟我的文书勾结起来对付我,是不是,科波菲尔?哼,你得当心点。你搞这是搞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你跟我,我们彼此都有数。我们之间一向没有好感。你打从第一次来这儿起,就一直是个狂妄自大、令人讨厌的小子;我的地位提高了,你就妒忌了,是不是?你别想设计来反对我,我会设计来对付你的!米考伯,你走开。我过一会儿再跟你谈。”
“米考伯先生,”我说,“这家伙突然变了,不仅在说实话这个不同寻常的方面,在许多别的方面也突然变了,因此我看准他这是走投无路了。他该受什么惩罚,就怎么对付他吧。”
“你们是一伙宝货,不是吗?”乌利亚以同样低沉的声音说,同时用又瘦又长的手,抹去前额上迸出的黏湿的汗珠,“你们买通了我的文书,这个十足的社会渣滓——就跟你自己在有人发善心给你施舍前一样,科波菲尔,这你知道——想利用他的谎言来破坏我的名誉?特洛伍德小姐,你最好阻拦住他们别这样做,要不,我就要叫你丈夫来对付你,让你不痛快了。我通过业务关系了解到你的历史,并不是毫无用处的,老太婆!威克菲尔小姐,要是你对你父亲还有一点爱心,那你最好别跟这伙人掺和在一起。你要是跟他们掺和在一起,那我就叫你父亲彻底毁了。好啦,来吧!你们中有的人,已经在我的耙子底下了。在耙子还没落到你们头上之前,还是再想想吧。你,米考伯,要是你不想彻底完蛋,也再想想吧。我劝你先走开,我过一会儿再跟你谈,你这个笨蛋!趁现在还来得及退出!妈在哪儿啊?”他说着,突然吃惊地发现,特雷德尔不在眼前,这时他把叫人铃的绳子都拉得掉下来了,“在自己的家里竟出这样的好事!”
“希普太太在这儿哪,先生,”特雷德尔说道,他跟那位宝贝儿子的宝贝母亲一起回来了,“我很冒昧,已经擅自向她作了自我介绍了。”
“你是什么人,作自我介绍?”乌利亚反唇相讥道,“你想在这儿干什么?”
“我是威克菲尔先生的代理人和朋友,先生,”特雷德尔从容自若地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口袋里有他的全权委托书,负责替他办理一切事务。”
“老傻瓜喝酒喝糊涂了,”乌利亚说,态度更加恶劣了,“你的全权委托书是从他那儿骗来的!”
“有些东西是从他那儿骗走的,我知道,”特雷德尔平静地回答说,“你也知道,希普先生。有关这个问题,要是你乐意的话,我们可以请米考伯先生来说一说。”
“乌利——!”希普太太露出焦灼的样子,开口说。
“你别开口,妈,”乌利亚说,“言多必失啊。”
“不过,我的乌利——”
“妈,你别开口,由我一个人来对付好吗?”
虽然我早就知道乌利亚的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是假的,他的一切矫饰做作,全是奸诈虚伪的手段,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的虚伪达到了什么程度,直到现在,他把假面具除去了才看清。当他发觉这假面具对他已毫无用处时,他就一下把它给扔掉了。现在他表露出来的,只有恶意、骄傲和仇恨;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还为自己干过的坏事踌躇满志,横目相向——其实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想要制服我们,但已智穷计尽,于是便孤注一掷——凡此种种,虽然完全符合我对他的了解,但是刚一开始时,就连我这个认识他这么久、憎恨他这么深的人,见了也大吃一惊。
他站在那儿,朝我们一个个怒目而视时,对我的神情就不必说了,因为我一向知道他恨我,记得我的巴掌在他颊上留下的青痕。而当他的目光转到爱格妮斯身上时,我看出他因感到对她已经失势而怒不可遏,在他的眼神表现出来的失望中,流露出的只是对她渴望的丑恶的情欲——对爱格妮斯的美德,他是永远不能赏识,也永远不知珍惜的——这时,我一想到爱格妮斯得在这样一个人的眼皮底下生活,哪怕是一个小时,都会使我不胜震惊。
乌利亚伸手在脸的下半部摸了一阵后,他那双恶毒的眼睛,从瘦骨嶙峋的手指上方朝我们看了一会,接着对我说了下面一席话,半是哀鸣,半是谩骂。
“你,科波菲尔,你一向自认为光明正大,并以此种种自负的人,偷偷溜到我这儿来,向我的文书四下打听,你认为这样对吗?要是干这种事的是我,那毫不足怪,因为我从来没把自己看作上等人(虽然我从来没有像你那样,如米考伯先生所说,流浪街头),可是你呀!——你居然也不怕干这种事?你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怎么回敬你吗?也没有想到搞这类阴谋会惹上麻烦吗?很好,我们走着瞧吧!你这位叫什么来着的先生,你说有问题要问米考伯。你的证人就在这儿。你为什么还不让他说话呀?我看他是学乖了。”
他发现他说的这番话,对我,对我们中的任何人,都毫无效果,就往桌子边上一坐,把双手插进口袋,把一只八字脚钩在另一条腿上,顽强地等待着有什么下文。
米考伯先生早就按捺不住了,我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把他制止住,他有好几次插嘴骂出“恶棍”两字中的“恶”字,“棍”字则一直没能骂出。这时,他突然冲上前去,从胸前拔出那把直尺(显然是用作自卫的武器),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份折成一封大信函模样大开张纸的文件。他用往日的那种夸张手势,打开了折起的文件,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仿佛对其中行文的风格颇为欣赏似的,开口念道:
“‘亲爱的特洛伍德小姐及诸位先生——’”
“哎呀,我的天哪!”我姨婆低声喊道,“要是犯的是死罪,他得用成令的纸来写信呢!”
米考伯先生没有听见这句话,顾自继续往下念着。
“‘我今当着诸位的面,揭发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大之恶棍时,’”念到这儿,米考伯先生的眼睛没有离开信,只是把手中的直尺像圣杖一样指着乌利亚·希普,“‘请诸位不必虑及鄙人。自孩提之日起,鄙人即成为无力偿还的金钱债务之牺牲,因而一直受有损人格的环境所嘲笑和戏弄。耻辱、穷困、绝望、疯狂,或单枪匹马而来,或结驷连骑而至,成为我一生之侍从。’”
米考伯先生在描述自己是这些悲惨苦难的牺牲时,竟那么津津有味,只有在他念这封信时的着力气势,以及他念到他认为击中要害的句子,那副摇头晃脑的得意劲头,才可以与之相比。
“‘在耻辱、穷困、绝望、疯狂困于一身的情况下,我进了这家事务所——或者如我们活泼的邻居高卢人[3]所谓的办事所——名义上这家事务所是威克菲尔和希普合伙经营,实际上是希普一人大权独揽。希普,只有希普,是这个机构的主管。希普,只有希普,才是文书的伪造者,才是蓄意谋财的骗子。’”
乌利亚一听这话,脸色不复灰白,而是铁青了,他直朝那封信冲去,像是要把它撕碎。米考伯先生,完全出于动作灵活,或者是鸿运高照,正好用直尺打在乌利亚伸过来的手关节上,把他的右手打得动不了啦。它从手腕那儿耷拉下来,像是折断了一般。这一击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打在木头上似的。
“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乌利亚说,痛得扭动身子的样子都异常了,“我一定会跟你算清这笔账的!”
“你再敢靠近我,你——你——你这个无耻的希普,”米考伯先生喘着粗气说,“要是你这是人的脑袋,我要把它打个稀巴烂。过来,过来呀!”
米考伯先生一面手握直尺,拉起持剑防卫的架势,一面喊着“过来,过来呀!”,特雷德尔和我则使劲把他推到一个角落里,可是每次我们把他推到那儿,他总是又从那儿冲了出来。我觉得我从来不曾见过比这更可笑的场面——即使在这种时候,我心里也这么想。
他的敌人口里咕哝着,把受伤的手揉了一阵,然后慢慢地解下领巾,把手扎了起来,跟着用另一只手托着,坐在自己的桌子上,阴沉沉的脸朝下看着。
米考伯先生冷静下来后,又继续念起信来。
“‘我受雇于——希普,’”每逢说到这个名字时,他总要先停顿一下,然后再用惊人的劲头把它说出来,“‘薪水除每周区区的二十二先令六便士外,其他并无规定,得视本人在职务上效力的价值而定;换一句更能达意的话来说,得视本人人格卑劣的程度,本人利欲熏心的程度,本人家庭穷困的程度,以及本人跟希普之间品质(不如说不道德)相似的程度而定。过不多久,我就必须哀请——希普预支薪水以维持米考伯太太以及我们那受尽折磨但有增无减的家人的生计,这还用我说吗?这种必须是——希普预先料到的,这还用我说吗?这些预支的薪水,都得以借据及其他类似的我国法定契据来换得,这还用我说吗?于是我就这样陷入了他为我织就的罗网中,这还用说吗?’”
在描述这种不幸的境遇时,米考伯先生对自己写作才能的赏识,似乎远远超过现实所能加给他的任何痛苦和忧伤。他继续念道:
“‘自此以后,——希普开始委我以些许心腹之事,而这些都是他的邪恶计划中必不可少的。自此以后,如若可借莎士比亚的话以自喻,我开始憔悴神疲人消瘦[4]。我发现,我得经常奉命去做的是业务上的作伪,以及对我称之为威先生的那个人进行蒙骗;这位威先生受尽——希普的一切蒙蔽、欺骗和愚弄,然而在这整个期间,就是这个恶棍——希普——却一直声称,对这位受尽他蒙骗的先生,有着无限的感激,无限的情谊。这已经够坏的了。但是,正如那位富有哲学气质的丹麦人说的那句普遍适合的话(这是那位为伊丽莎白时代增添光彩的人的卓越之处):还有更糟的在后头![5]’”
米考伯先生觉得,由于用了这一引言,使这句话结束得非常圆满,心中颇为得意,因此他故意以忘了念到什么地方为借口,把这句话重又念了一遍,以使他自己和我们,得以再享受一番。
“‘我不打算,’”他接念道,“‘在这一信函中列出详细清单(不过此单我已另行开列),把那些性质较轻、涉及我称之为威先生的各项我也消极参与的不法行为一一举出。当我的内心停止了有薪水和没有薪水、有面包和没有面包、能生存和不能生存的斗争时,我的目的,就是利用我所有的机会,来发现和揭露——希普所犯的、使那位先生受到严重损害和冤枉的重大不法行为。我内受默默的良心之驱使,外受令人感动、令人同情的人——此人我简称为威小姐——的激励,就我所深知、深悉、深信者,进行了历时十二个多月的秘密调查,这不能不说是一项极为艰辛的任务。’”
他念这段话时,仿佛念的是国会法案中的文字;这些文字的声音庄严得使他的精神为之振奋。
“‘我指控——希普的条款,’”他继续念道,同时瞥了希普一眼,拔出直尺,把它夹在左面胳臂下方便处,以备急需,“‘如下:’”
我想,我们全都屏息倾听,我敢肯定,希普谅必也是如此。
“‘第一条,’”米考伯先生说,“‘当威先生处理业务之能力与记忆减弱和昏乱时(其减弱和昏乱之原因,我无需或不便在此说明),——希普则趁此蓄意把事务所的整个业务搅得混淆复杂。每当威先生最不宜办事时——希普总是在他旁边,硬逼他办事。在此种情况下,他把重要文件诡称为不重要文件,以此取得威先生的签字。他用此法诱骗威先生授权给他,从当事人的托管金里特意提出一笔款子,为数达一万二千六百十四镑二先令九便士,声称用以偿付他伪称的业务费用和亏欠,实际上早已付清,或纯属子虚乌有。他自始至终给此类行径以假象,使人以为此类不法行径,均出自威先生本人之欺诈意图,并由威先生亲自完成。事后,他即以此为口实,折磨威先生,胁迫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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