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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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得有证据才行,你,科波菲尔!”乌利亚摇着脑袋威胁说,“你别急,我们走着瞧!”
“特雷德尔先生,你问问——希普,他搬了后,谁住他的房子了,”米考伯先生突然停止念信,问道,“好吗?”
“就是那个傻瓜自己——现在还住在那儿呢!”希普轻蔑地说。
“你问问——希普——他住在那儿时,是不是有过一本袖珍记事本,”米考伯先生说,“好吗?”
我看到乌利亚那瘦骨嶙峋的手,不由自主地突然停下,不再搔摸下巴了。
“再不你就问问他,”米考伯先生说,“他有没有在这儿烧过一本袖珍记事本。要是他说烧过,那就问他灰在哪里,你可叫他问问威尔金斯·米考伯,那他就可以听到一些对他不完全有利的话了!”
米考伯先生说这些话时,得意地手舞足蹈的样子,把乌利亚的母亲吓得胆战心惊,她心急如焚地喊道:
“乌利,乌利!要卑贱一点,跟他们讲和吧,我亲爱的!”
“妈!”他回答说,“你别开口行不行?你这是吓着了,都不知自己说些什么,是什么意思了。卑贱!”他望着我咆哮着重复说,“尽管我以前一直卑贱,但是长期以来我也治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卑贱了!”
米考伯先生风度高雅地调整好下巴在硬领中间的位置,紧接着又继续念起他的大作来。
“‘第二条,据我所深知、深悉、深信,希普曾有好几次——’”
“可就凭这点是没有用的,”乌利亚松了口气的样子咕哝说,“妈,你别开口。”
“我们一会儿就会拿出东西来的,不仅有用,还要最后把你给了结掉呢,先生。”米考伯先生回答说。
“‘第二条,据我所深知、深悉、深信,希普曾有好几次,在各种账本、簿记和文件上,有计划地伪造威先生的签名;有一个明显这么做的例子,我可以提供证据。那就是,如下所述,即等于说。’”
对自己这种形式上的文字堆砌,米考伯先生又大为欣赏,他这样做固然显得滑稽可笑,可是我得说,这绝非他个人所特有。我平生见过不少人,都有同样的爱好。我觉得这似乎是一种通病。例如,在法庭宣誓作证,证人说出一连串的词语而只表达一个意思时,他自己似乎感到颇为得意。如他们说,他们极其厌恶、极其憎恨、深恶痛绝,等等等等。从前对革出教门者的咒词[6],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则,才令人觉得趣味盎然的。我们常说文字的艰难近于残暴,但是我们也喜欢对文字横行霸道。我们喜欢储存起大量冗词,供我们在重大场合使用。这样,看起来才威风,听起来才悦耳。正如在隆重的典礼上,对于我们的仆从所穿服装的意义,我们是不会去注意的,只要穿着华丽,人数众多就行。同样,对于词语的意义及是否有使用的必要,我们也往往看成是次要的,只要有大量的词语用来炫耀就行了。正像有些大人先生一样,因为仆从的服装过于炫耀而惹出麻烦,或者因为奴隶为数太多而起来反抗主人,因此我想,我可以举出一个国家[7],由于词语的仆从太多,已经陷入许多重大的困难之中,而且,将来还会陷入许多更大的困难之中。
米考伯先生几乎咂着嘴继续往下念道:
“‘那就是,如下所述,即等于说:因为威先生身体衰弱,他一旦去世,就有可能会导致某些发现,从而使——希普——对威家的控制势力被摧毁——就像我,下方署名人,威尔金斯·米考伯所推测的那样——除非暗中能左右他女儿威小姐的孝心,不许调查事务所的合伙事宜;为此该——希普——就认为有必要由他准备好一张借据,作为威先生所立,上面载明,前述之一万二千六百十四镑二先令九便士,外加利息,系由——希普——代为垫付,以免威先生丧失名誉;其实,此笔款项他从未垫付,且早已如数偿还。此借据伪称由威先生签立,由威尔金斯·米考伯为中间证人,实则其签字系由——希普——伪造。现我手中就有几个同样模仿威先生笔迹的签名,均为——希普——亲笔写在那本袖珍记事本上的。这些模仿的签名,有的地方已被火烧毁,但任何人都能辨认出。而我,从未为此类文件单据作过中间证人。这张借据就在本人手中。’”
乌利亚·希普听了大吃一惊。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一个抽屉,但接着便又突然醒悟过来,觉出自己在干什么,于是没往抽屉里看,又把脸转向了我们。
“‘这张借据,’”米考伯先生又念了一遍,并朝四周扫视了一下,仿佛这句话是讲道词的主题似的,“‘就在本人手中,’——我这是说,今天早上一大早,我写这封信时,它在本人手中,但打那以后,就转到特雷德尔先生手中了。”
“这话一点没错。”特雷德尔附和说。
“乌利,乌利,”乌利亚的母亲喊着说,“卑贱一点,跟他们讲和吧。我知道,我儿子会卑贱的,诸位先生,要是你们给他时间,让他想一想。科波菲尔先生,我相信,你知道他一向都是很卑贱的,先生!”
原先的那套伎俩,儿子认为现在已不管用而加以抛弃,可当母亲的仍死死抱住不放,让人看了觉得很奇特。
“妈!”乌利亚不耐烦地咬着裹手的领巾,说道,“你还是拿把装了子弹的枪,朝我开一枪好了。”
“可是我疼你呀,乌利,”希普太太叫道,我毫不怀疑她疼她儿子,或者说她儿子也疼她,虽然看起来有点奇怪;不过,说实话,他们原本就是沆瀣一气的一对啊,“我眼看你惹恼了这位先生,给自己招来更多的灾祸,我不忍心啊。刚一开始,当这位先生在楼上告诉我说,事情已经败露了,我就对他说,我保证会让你卑贱地认错的,把赃款都吐出来。哦,诸位先生,瞧我多么卑贱,你们就看看我的面子吧,别去理会他!”
“你瞧,妈,科波菲尔在那里,”乌利亚怒气冲冲地回答说,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指指着我,把他的全部的敌意都瞄准着我,因为他认为我是这场揭发的主谋,而我也不想让他明白真相,“科波菲尔在那儿,哪怕你没有多说漏嘴,就说这一点,他也要给你一百镑呢!”
“我不能不说呀,乌利,”他母亲叫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头抬得高,招来危险。最好还是卑贱一些吧,像你往常那样。”
乌利亚咬着领巾,停了一会儿,然后绷着脸对我说:
“你还有什么要提出来的?要是还有,继续提好了。你看着我干什么?”
米考伯先生立即重又开始念起信来,为重新回到他十分满意的表演上来感到非常高兴。
“‘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我现在要指出,根据——希普的——假账册,根据——希普的——真记录,首先是根据一本部分销毁的袖珍记事本(这是在我们刚搬进现今的住宅时,米考伯太太偶然在盛灰的炉灰箱里发现的,当时我并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根据这些证据,能够表明,若干年来,这位不幸的威先生的弱点、过失、美德、父爱、名誉心,一直被利用,被歪曲,以达到——希普——卑鄙的目的;表明若干年来,威先生一直在一切想得到的手段下,受欺骗,受掠夺,而贪婪、奸诈、爱财的——希普——则靠此得以发财致富;——希普——处心积虑想要达到的目的,除了金钱财富外,就是要制服威先生和威小姐(至于他对威小姐的别有用心的意图,我在此姑且不论),完全由其控制;希普——最后的行为(这只是在几个月前才完成的),为诱骗威先生签署一份文件,出让合伙经营事务所的股份,甚至出卖屋内的家具,以换取给他的年金,在每年的每个四季结账日[8],由——希普——负责准时支付。此类罗网——先是伪造惊人的账目,诡称威先生在其受托为管理人期间,由于轻率和决断失当,将他人财产投机失败,以致无款偿还按道义和法律均应由他负责偿还的债务,继之又诡称为还债代威先生借进高利贷款;其实,这些款项均为——希普——以投机倒把或别的经营为借口,从威先生处骗去或扣下的;再加上五花八门肆无忌惮的阴谋诡计,日积月累,罗网愈来愈密,最后终于使不幸的威先生觉得自己已不能重见天日。于是他相信,他的各种境况,一切希望,包括名誉,均已完全破产,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了。’”——米考伯先生说这句话时显得神气活现,认为这是一种新的表达方式——“‘这个怪物,借了使威先生非他不可,把威先生害得完全身败名裂。凡此种种,本人保证情况属实。也许还有更多呢!’”
我对爱格妮斯低声说了几句话,当时她正坐在我一旁淌着眼泪,一半是因为高兴,一半是因为悲伤。这时,我们几个人移动了一下,好像米考伯先生的信已经念完似的。米考伯先生极其严肃地说了声“对不起”,接着以一种最沮丧的心情和最强烈的快慰混合的神情,继续念他的信的最后一部分:
“‘本人的指控已经结束。这些罪状,只需我加以证实即可。然后,我就要和我苦命的家人一起,从这个我们似乎已成为它的累赘的大地上消失。此事很快就能完成。依据合理的推断,我们的婴儿由于营养不足而最先死去,因为他是我们家中最脆弱的一员;随他而去的是我们的一对孪生儿子。由它去吧!至于我本人,我的坎特伯雷朝圣之行,已经遭遇甚多,民事诉讼监禁、贫困,不久将有更多遭遇。我进行的这番调查,即使是最细小的结果,都是在繁重职务的压力下,在极度穷困的忧虑下,在晨曦乍明、夕露初润、夜色昏沉之际,在你连称之为魔鬼都嫌多余的那个家伙的严密监视之下,点滴积累,慢慢连缀而成的;都是一个受穷的家长,挣扎搏斗,才使这一调查,在其完成之时,成为切实可用的;我相信,我为这番调查所费的辛劳,所冒的风险,可以当作几滴甘泉,洒在焚我尸体的柴堆之上。我别无他求,但愿世人提到我时,以公正态度相待,像对待那位英豪、著名的海军英雄[9]那样(我决不敢狂妄地与之相比),说我之所作所为,既不是图金钱,也不是谋私利,而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美。’[10]‘威尔金斯·米考伯谨启’”
米考伯先生不胜感慨,但仍极其自得。他折起信,朝我姨婆一鞠躬后,把信交给了她,好像这是她乐于保存的一件东西。
多年以前,我初次到这儿来时,就注意到,这个房间里有一只铁保险柜。现在柜子的锁孔上插着钥匙。乌利亚似乎忽然起了疑心;他朝米考伯先生看了一眼,就朝柜子奔去,把柜门当啷一声拉开。柜里空空如也。
“账册哪儿去啦?”他脸上一片惊惶之色,大声嚷道,“有贼把账册偷走了!”
米考伯先生用直尺轻轻敲打着自己说:“是本人偷的;今天早上,我像往常那样,从你那儿拿到钥匙——不过稍早一点——把保险柜打开了。”
“你不用担心,”特雷德尔说,“账册全在我手里。我会根据我已说的给我的授权,好好加以保管的。”
“你这是收受贼赃,是不是?”乌利亚嚷道。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特雷德尔说,“是贼赃。”
我姨婆原本一直非常平静安详地凝神倾听着,这时突然朝乌利亚扑去,双手揪住他的领巾。看到她的这一举动,使我多么吃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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