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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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没有,”特雷德尔回答说,“可是她的那位大姐——就是那位大美人——尽拿我的头发取笑我,这我知道。说实在的,她的所有姐妹都取笑我的头发。”
“挺有意思!”我说。
“是的,”特雷德尔一派天真地回答说,“我们都拿它开玩笑。她们假装说,苏菲在自己的书桌里收有我的一绺头发,为了要把它压平,她不得不把它夹在一本合拢的书里。我们听了都乐得哈哈大笑。”
“顺便问一句,我亲爱的特雷德尔,”我说,“你的经验也许可供我借鉴。你跟你刚才提到的这位年轻小姐订婚时,有没有按规矩正式向她家里求过婚?你是不是也做过像——比如说,像我们今天要去做的这类事?”我心情紧张地又进一步问道。
“嗯,”特雷德尔回答说,他那张亲切的脸上悄悄地出现了阴沉的神色,“我那一回,科波菲尔,事情办得令我相当伤心。你知道,在那个家里,苏菲是个那么得力有用的人,所以一想到她要出嫁,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事实上,在她们内部全都安排好了,永远不让她出嫁,她们都管她叫老姑娘。因此,当我十二分小心地向克鲁勒太太提到这件事时——”
“那是她们的妈妈吗?”我问道。
“是她们的妈妈,”特雷德尔回答说——“霍雷斯·克鲁勒牧师的太太——当我尽一切可能小心地提到这件事时,对她的打击竟这么大,她大叫一声,就昏过去了。在这以后一连好几个月,我都不敢再提这件事。”
“不过你后来还是提了。”我说。
“哦,那是霍雷斯牧师提的,”特雷德尔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在各方面都是最好的模范。他对他太太说,她既然是个基督徒,就应该心甘情愿地承受牺牲(尤其是,到底是不是牺牲还不一定呢),切不可对我冷酷无情。至于我自己,科波菲尔,老实对你说,我觉得对于这一家,简直就是一只猛禽呢。”
“那几个姐妹,我希望,都站在你一边的吧,特雷德尔?”
“哦,我还不能说她们都站在我一边,”他回答说,“我们把克鲁勒太太劝说得差不多的时候,还得把这个消息告诉萨拉。我以前对你说起过她,就是脊椎有毛病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记得清清楚楚!”
“她听了后紧握双手,”特雷德尔不安地看着我说,“闭上了眼睛,脸色苍白,全身一动不动。此后一连两天,除了用茶匙喂她吃了点水泡面包外,什么都没有吃。”
“这女孩也太不作美了,特雷德尔!”我评论说。
“哦,这我得请你原谅啦,科波菲尔!”特雷德尔说,“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她的感情非常丰富。说实在的,她们一家人全都这样。苏菲后来告诉我说,她照料萨拉的时候,内心受到的自责,简直没有言辞可以形容。我根据自己的感受知道,科波菲尔,这种痛苦一定是很厉害的,就像犯了罪似的。等到萨拉的精神恢复以后,我们还得把消息告诉另外八个姐妹。她们听了,各有各的反应,但同样都让人感到心酸。那两个由苏菲负责教育的小妹妹,直到最近才刚刚不恨我。”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她们现在总该想通了吧?”我说。
“是——的,我得说,总的说来,她们大概都听天由命了,”特雷德尔心存疑惑地说,“事实上,我们是回避说这件事的。我这种前途未卜、现状欠佳的景况,对她们来说,倒是一大安慰。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我们一结婚,就会有一个悲惨的场面。到那时,与其说是举行婚礼,还不如说是举行葬礼更恰当。我把她娶走了,她们每个人都会恨我的!”
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摇着头,朝我看着,一脸真诚,那神情,事后回忆起来,比当时给我的印象更为深刻,因为当时我心慌意乱,紧张之极,对任何事物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快到两位斯潘洛小姐的住处时,我对自己的外部仪表和精神状态,都感到很不放心,因此特雷德尔提醒说,先去喝杯酒提提神。于是我们来到附近的一家酒店,喝了杯麦酒,跟着他就脚步蹒跚地带我来到两位斯潘洛小姐的门前。
女仆打开了门,我模模糊糊地只觉得,自己像是正在展出,供人观览;同时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过一个挂着晴雨表的门厅,来到楼下的一间安静的小客厅,客厅外面是一座清洁的花园;还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在客厅的一张沙发上落了座,看到特雷德尔把帽子一摘,他的头发就立即竖了起来,就像藏在玩具鼻烟壶里装有弹簧的小人儿一样,盖子一开就会弹出来。我还模模糊糊地听到,大壁炉的搁板上,有只老式的座钟在嘀嗒嘀嗒地走着,我想使它跟我的心跳合拍——可是没能办到。我觉得,我曾朝客厅四处张望,看看是否有朵拉的踪影,可是见不到她。我还觉得,我好像听到吉卜在远处叫了一声,但马上就让人给捂住了。最后,我发现自己把身后的特雷德尔几乎挤到壁炉里,昏头昏脑地朝两位瘦小干瘪的老小姐鞠了一个躬。她们俩都穿着黑衣服,让人吃惊的是,两人都活像新近去世的斯潘洛先生。
“请坐。”两位瘦小女士中的一位说。
我跌跌撞撞地扑在特雷德尔的身上,后来又坐在不知是什么东西上面——起初曾坐在一只猫的身上——这时,我才恢复了视力,看出斯潘洛先生显然是这家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这两位姐姐之间,年龄大约也相差六岁或者八岁;那位年纪较小的,好像是这次会谈的主持人,因为她手里拿着我的那封信——这封信,我看上去是那么熟悉,但又显得那么生疏!——正用单片眼镜在看着。她们姐妹俩的穿着是一样的,不过这位妹妹比起那位姐姐来,在衣饰方面要多一点年轻气息,也许是因为多了一点绉边,或者领饰,或者多枚胸针,或者多只手镯,或者是这类小东西,因而使她看上去显得活泼一些。她们俩全都姿势笔挺,态度严肃,一丝不苟,神情自若,举止安详。那位没拿我的信的姐姐,则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俨然像尊塑像。
“你是科波菲尔先生吧,我想。”那位拿着我的信的妹妹,跟特雷德尔打招呼。
这是个可怕的开端。特雷德尔只好指明,我才是科波菲尔先生,我也不得不自认,科波菲尔是我;她们也就只好放弃把特雷德尔当成科波菲尔的先入之见;这一来,弄得我们大家都很尴尬。更加尴尬的是,就在这时,我们清楚地听到吉卜又短促地叫了两声,可是立即又让人给捂住了。
“科波菲尔先生!”拿着信的那位妹妹说。
我做了点什么——我想,大概是鞠了一个躬吧——然后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这时那位姐姐插嘴了。
“我妹妹拉芬妮娅,”她说,“熟悉这类性质的问题,所以由她来讲一讲我们认为最能增进双方幸福的意见。”
我后来发现,拉芬妮娅是恋爱问题的权威,因为在若干年前,有位爱玩短惠斯特牌的皮杰先生,据说曾经爱上过她。我个人认为,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皮杰先生根本就没有这类感情——据我所听到的,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种表示。可是,拉芬妮娅和克拉里莎两位小姐,都有一种迷信的想法,认为要不是他起初先饮酒过度,坏了身子,后来为了调治,又多喝了巴斯矿泉水,弄得年轻夭折(死时大约六十岁),他是一定会正式表明他的热烈爱情的。她们甚至心中暗自猜疑,他是因暗恋而死的。不过我得说,从她们家的他那张有个酒糟鼻子的画像来看,他不像受过什么暗恋的折磨。
“有关这件事,”拉芬妮娅小姐说,“以往的历史我们就不谈了。我们可怜的弟弟弗朗西斯一去世,那段历史也就跟着一笔勾销了。”
“我们跟我们的弟弟弗朗西斯,”克拉里莎小姐说,“没有经常来往的习惯,不过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明显的不和或裂痕。弗朗西斯走他的路,我们走我们的路。我们认为,这样对大家都好,应该如此。事实上也是这样。”
两姐妹在说话时都稍微往前探着身子,说完后就摇了摇头,不说话时便又把腰杆挺得笔直。克拉里莎小姐的胳臂一直就没有动过。有时候,她用手指在胳臂上弹弹曲子——我想是米奴哀舞[2]曲和进行曲吧——但胳臂绝对不动。
“我们这位侄女的地位,或者说假定的地位,由于我们的弟弟弗朗西斯的去世,已经起了很大变化,”拉芬妮娅小姐说,“因此我们认为,我们的弟弟有关她的地位的意见,也应随之改变。我们没有理由怀疑,科波菲尔先生,你是一位具有优秀品质和高尚人格的青年;也没有理由怀疑,你对我们的侄女的钟情——或者说,我们完全相信你对她的眷爱。”
像我通常一有机会就会说的那样,我回答说,没有人像我爱朵拉这样爱别人了。特雷德尔也嘟囔了几句,证实我的话,以此助了我一臂之力。
拉芬妮娅小姐正要回答我的话时,一心想要提起她弟弟弗朗西斯的克拉里莎小姐,又插嘴了。
“要是朵拉的妈妈,”她说道,“当年跟我们的弟弟弗朗西斯结婚时,就直截了当地说,她家的餐桌上坐不下家里的亲戚,那样各方面就都可以愉快一些了。”
“克拉里莎姐姐,”拉芬妮娅小姐说,“那件事我们现在也许不必再提了吧。”
“拉芬妮娅妹妹,”克拉里莎小姐说,“那件事跟我们谈的这件事是同一回事。这件事中你的那一部分,只有你才有资格说话,我不该想到插嘴。可是这件事中我的这一部分,我是有权发表意见的。要是朵拉的妈妈,当年跟我们的弟弟弗朗西斯结婚时,明明白白说出她的用意,各方面就都可以愉快一些了。那样我们也就可以知道,我们该怎么想了。我们可以说,‘不论在什么时候,请你们千万别请我们’,那样,一切可能的误会,就都可以避免了。”
等克拉里莎小姐摇过头,拉芬妮娅小姐又用单片眼镜看了看我的信,继续说了起来。顺便说一下,她们姐妹俩的眼睛,都长得又小又圆,闪闪发亮,像鸟儿的眼睛似的。总的看来,她们也不见得不像鸟儿;她们的举止机警、敏捷、突然,把自己的仪容修饰得简洁整齐,跟金丝雀一样。
我刚才说了,拉芬妮娅小姐接过话头说道:
“科波菲尔先生,你来信要求我姐姐克拉里莎和我,允许你作为我们侄女的正式求婚者来我们这儿。”
“要是我们的弟弟弗朗西斯,”克拉里莎小姐又发作道——如果我可以把这种平静的讲话称为发作的话,“希望他的周围尽是博士公堂的气氛,而且是唯一的气氛的话,那我们还有什么权利和理由来反对呢?我要明确地说,没有。我们一向都不愿多管别人的事,不管是什么人的。不过为什么不这样说出来呢?让我们的弟弟弗朗西斯和他的太太跟他们的那班人交往吧,也让我妹妹拉芬妮娅和我跟我们的那些人交往好了。我相信,我们也能为自己找到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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