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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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了我吧!永远别再让我听到她父亲从桌旁站起时发出的那种叫声了!
“怎么回事?”乌利亚面如死灰地说道,“威克菲尔先生,想必你没有发疯吧?要是我说,我有野心,想使你的爱格妮斯成为我的爱格妮斯,那我跟别的人一样,也有这个权利呀!而且我还比任何别的人更有权利呢!”
我抱住威克菲尔先生,用我能想起的一切话安慰他,说得最多的是,要他看在他对爱格妮斯的爱心上,求他稍微平静一点。当时,他真像发了疯:又揪头发,又打脑袋,使劲想挣脱我,推开我,不回答一句话,不看任何人,谁也看不见,盲目地挣扎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两眼圆瞪,脸嘴歪扭——一副吓人的样子。
我前言不搭后语、但以最动情的态度恳求他,叫他不要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要听我的话。我求他想想爱格妮斯,求他把我和爱格妮斯联系起来,想想爱格妮斯和我怎样一起长大,我怎样尊敬她,爱慕她,爱格妮斯让他多得意,使他多快乐。我千方百计要他想起爱格妮斯;我甚至责备他不够坚强,这样会让她知道这一情况。也许是我的话起了点作用,也许是他的疯狂劲过去了,渐渐地不再使劲挣扎了,开始打量起我来——起初像不认识我的样子,后来才露出认得我的眼神。最后终于说:“我知道,特洛伍德!我心爱的孩子和你——我知道!可是你看他!”
他指着角落里的乌利亚,那家伙两眼圆瞪,面如土色,显然因自己打错了算盘而大吃一惊。
“你看看那个折磨我的人,”威克菲尔先生接着说,“我在他面前,一步一步地放弃了名誉和地位、平静和安宁、住宅和家庭。”
“是我为你保全了你的名誉和地位,你的平静和安宁,还有你的住宅和家庭。”乌利亚绷着脸,一副受挫的样子,连忙让步说,“别犯糊涂了,威格菲尔先生。要是我这一步稍微跨得大一点,出乎你的意料,我想我可以退回来的,是不是?这有什么害处呀!”
“我总是在每个人身上寻找单纯的动机,”威克菲尔先生说,“我本以为,他跟我联合,完全出于谋利,所以感到很满意。可是你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哦,你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科波菲尔,要是你办得到的话,你最好别让他再说下去。”乌利亚嚷道,一面用瘦长的食指指着我,“他马上又要说话了——你得当心!——他说了会后悔的,你听了也会后悔的!”
“我什么话都要说!”威克菲尔先生不顾一切地叫道,“我既然落在你的手中,为什么就不可以落在全世界的人手中呢?”
“当心!我可告诉你啦!”乌利亚继续对我警告说,“你要是不叫他闭上嘴,那你就不是他的朋友了!你为什么不可以落在全世界的人手中,威克菲尔先生?因为你有个女儿。你跟我都知道我们知道的事,不是吗?别惹是生非了——谁想惹出事来呀?我可不想。我已经尽量低声下气了,你难道没有看到?我不是对你说了,要是我这一步跨得太大的话,我很抱歉?你还要我怎么样呢,先生?”
“哦,特洛伍德,特洛伍德啊!”威克菲尔先生使劲地绞着自己的双手,叫道,“打从我第一次在这个屋子里见到你以来,我已经颓废成什么样子了!那时候我就在走下坡路了,可是自那以后,我所走过的路,多么凄惨,多么凄惨啊!我的软弱、放任,把我给毁了。我任着性子追忆已往,任着性子忘记已往。我出于天性哀悼我孩子的母亲,成了一种病态,出于天性疼爱我的孩子,也成了病态。凡是我接触过的东西,都受到了我的传染。我知道,我已经把灾难带给了我最心爱的人——这你也知道!我本来认为,我可以真心疼爱活在世上的一个人,不疼爱其余的人,我可以真心哀悼离开人世的一个人,任何其他人的悲哀都和我无关。就这样,把我一生的教训给颠倒了!我蹂躏了自己这颗病态、怯懦的心,反过来,它也蹂躏了我。我的哀悼是卑鄙的,我的疼爱是卑鄙的,我想要可悲地逃避这两者的阴暗面,也是卑鄙的。瞧我这颓废的样子,恨我吧,躲开我吧!”
他倒在一把椅子里,软弱无力地呜咽起来。他那被愤懑引起的激动,正在消失。乌利亚从他待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在糊涂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威克菲尔先生说,同时伸出两手,仿佛求我不要责备他似的,“他可知道得最清楚,”这是指乌利亚·希普,“因为他老在我身边,对我咬耳嚼舌的。你知道,他是套在我脖子上的磨盘。你看到了,我的家里老有他,我的业务里也老有他。你刚才已经听到他说的话了。我还有什么必要说更多的话啊!”
“你本来就没有必要说这么多,一半都用不着,你完全没有必要说,”乌利亚半似反抗、半似奉承地说,“要不是喝多了酒,你是不会这样发作的。到明天你再好好想想,你就明白了,先生。要是我说的话有些过头,或者是超出了我的本意,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并没有坚持非那样不可啊!”
门开了,爱格妮斯悄悄地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她搂住父亲的脖子,沉着地说:“爸爸,你又有点不舒服了。跟我来吧!”威克菲尔先生像让沉重的羞愧压着似的,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跟着她出去了。她的目光只和我的目光相遇了一刹那,可是我已看出,她对刚才发生的事,已经知道多少了。
“我没有想到,他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科波菲尔少爷,”乌利亚说,“不过这不要紧。明天我就可以跟他和好了。这是为他着想。我是个卑微的人,这都是为他担心,为他着想。”
我没有回答他,顾自上楼,走进以前爱格妮斯常坐在我旁边伴我读书的那个安静的房间。直到深夜,都没有人走近我。我拿起一本书来,想看一会。时钟敲了十二下,我还在看书,可是不知道看的是什么。就在这时,爱格妮斯碰了我一下。
“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了,特洛伍德!让我们现在就说再见吧!”
她刚哭过,不过当时她的脸上显得那么平静,那么美丽!
“愿上帝保佑你!”她说着伸手给我。
“最亲爱的爱格妮斯!”我回答说,“我知道,你这是要我不要再谈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了——不过难道就没有什么可做了吗?”
“只有信赖上帝了!”她回答说。
“我就不能做点什么吗——我这个自己有了烦恼就跑来见你的人?”
“你已经使我的烦恼减轻了很多,”她回答说,“亲爱的特洛伍德,不用了!”
“亲爱的爱格妮斯,”我说,“你所富有的一切,都是我所缺乏的——善良、决断,以及一切高尚的品质——由我来怀疑你,或者指导你,那我就太狂妄了。不过,你知道我多爱你,多感激你。你决不会为了一种误解的孝心而牺牲自己吧,爱格妮斯?”
有一会儿工夫,她显得非常激动,以前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她从我手中缩回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你得说,你没有这样的想法,亲爱的爱格妮斯!你比我的亲姐妹还亲啊!你要想一想,你这样的心,你这样的爱,是无价之宝啊!”
哦,很久、很久以后,我还看到她那张脸在我面前出现,带着那一会儿的表情,不是惊诧,不是责难,也不是悔恨。哦,很久、很久以后,我还能像现在这样,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化为可爱的微笑,她就带着这种微笑对我说,她并没有为自己担忧害怕——我也不必为她担惊受怕——接着用兄妹的名义和我告别,然后就离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我就在小客栈门口上了公共马车。当我们快要起程时,天才刚刚破晓。我正坐在那儿想念着爱格妮斯,从昼夜的混沌中突然钻出了乌利亚的脑袋,出现在公共马车旁。
“科波菲尔,”他攀着车顶的铁栏,用沙哑的声音低声说,“我想,你走之前一定高兴听到,我跟威克菲尔先生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过节了。我已经去过他房间,我们已经完全和好,没事了。嗯,你知道,我虽然卑微,但对他还是很有用处的。他没有喝醉的时候,是懂得自己的利害关系的啊!他毕竟是个讨人喜欢的人,科波菲尔少爷!”
我只好对他说,他给威克菲尔先生道了歉,我很高兴。
“哦,当然!”乌利亚说,“你知道,一个卑微的人,道道歉又算得了什么?太容易了!喂!我猜想,”他扭动了一下身子,“你有时也摘过没熟的梨子吧,科波菲尔少爷?”
“我想我摘过。”我回答说。
“我昨天晚上就摘了,”乌利亚说,“不过它总会熟的!只要好好看管就行了。我可以等待!”
他一再地和我说再见,直到车夫上车,他才下去。据我所知,为了抵挡早晨的寒气,他嘴里在嚼着什么东西。不过那嘴的动作,仿佛梨子已经熟了,他正在吃着,吃得舔唇咂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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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正式宣誓取得交易所会员资格的经纪人。
[2].杰克·凯奇(?—1686),原为英格兰一刽子手,以残忍著称。后成为刽子手的通称。
[3].指卑躬屈膝、低声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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