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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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仍保持着那种令人厌恶、双手抱胸的姿势,对我摇着脑袋,说,“你是个非常危险的情敌,科波菲尔少爷。你一向是我的情敌,这你知道。”
“就是因为我,你就监视住威克菲尔小姐,弄得她的家不像个家吗?”我说。
“哦,科波菲尔少爷!你这话说得多严重啊。”他回答说。
“我的意思,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我说,“我这是什么意思,乌利亚,反正你跟我一样明白。”
“哦,我不明白!你得把话说出来,”他说,“哦,真的!我真的不明白。”
“你以为,”为了爱格妮斯,我尽量按捺住怒火,非常平心静气地说,“我除了把威克菲尔小姐当作亲姐妹外,还有别的意思吗?”
“呃,科波菲尔少爷,”他回答说,“你也知道,我不一定非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可。你认为,你没有别的意思。可是话又说回来,你知道,你也许会有别的意思的啊!”
我从来不曾见过像他那样卑鄙狡诈的面容,也从没见过像他那样没有一根睫毛遮掩的奸险的眼睛。
“好啦,你听我说!”我说,“为了威克菲尔小姐——”
“我的爱格妮斯!”他叫了起来,同时还令人作呕地扭动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身子,“劳你的驾,请你叫她爱格妮斯好吗,科波菲尔少爷?”
“为了爱格妮斯·威克菲尔小姐——愿上天保佑她!”
“谢谢你的祝福,科波菲尔少爷!”他插嘴说。
“——我来告诉你吧,要是情况不是这样,我宁可告诉杰克·凯奇[2],也不会告诉你的。”
“告诉谁,先生?”乌利亚伸过头来,用手搭在耳朵上,问道。
“告诉刽子手,”我回答说,“那个我最不会想到的人。”——尽管他那副嘴脸让人想到那个刽子手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我已经跟另一位年轻小姐订过婚了。我希望,这一消息总该让你满意了吧。”
“这是真的吗?”乌利亚说。
我愤懑地正打算把我说的话按他的要求作进一步证实,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住。
“哦,科波菲尔少爷,”他说,“那天晚上,我睡在你起居室的火炉前,把你给害苦了;当我把我的心里话都倒给你听时,要是当时你肯赏脸,同样也把你的心里话告诉我,那我就决不会怀疑你了。既然事情是这样,我一定马上把我母亲打发开,这真是太让人高兴了。我知道,你是会原谅这类爱情上的防范措施的,是不是?哦,科波菲尔少爷,你以前没有赏脸回报我的信任,真是太可惜了!我敢说,我给了你一切机会。可是你从来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赏我脸。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过我!”
在所有这段时间里,他都用他那像鱼一般黏湿的手指紧握着我的手;我用尽办法,想不失礼貌地从中挣脱出来,可是完全失败了。他把我的手拉到他深紫色外套的袖子底下,我几乎在被迫之下,跟他手挽着手朝前走着。
“我们回去好吗?”过了一会,他拉我向后一转,朝向城里,说道。初升的月亮照映着,把远处的窗户镀上了一层银光。
“在结束这个话题之前,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打破了许久的沉默,说道,“我相信,爱格妮斯·威克菲尔小姐,就像那月亮一样,远在你的高处,远离你的指望!”
“她很文静!是吗?”乌利亚说,“文静极了!你现在说实话吧,科波菲尔少爷!你从来没有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过我。我一点也不奇怪,你一向都把我看得十分卑微,是吧?”
“我不喜欢一个人老说自己卑微,”我回答说,“也不喜欢老说自己别的什么什么的。”
“得啦!”乌利亚说,在月光下他看上去皮肤松弛,脸色苍白,“这我还会不知道!可是,科波菲尔少爷,一个处在我这种地位的人,卑微是有道理的,这一点你考虑得太少了!我父亲跟我都是在慈善学校受的教育,我母亲也是慈善机构出身。他们从早到晚教我们的都是谦卑——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我们对这位要自认卑微,对那位要自认卑微;在这儿要脱帽,在那儿要鞠躬。永远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在比我们高级的人面前,永远要低声下气。比我们高级的人可真多啊!我父亲由于谦卑,得到班长奖章。我也是这样。我父亲靠了自认卑微,做上了一个教堂的小职员。在上流人中间,他有着行为循规蹈矩的名声,所以他们决定拉他一把。‘要自认卑微,乌利亚,’父亲对我说,‘这样你才会发迹。这是学校里再三叮嘱你我的,也是最有用处的。要自认卑微,’父亲说,‘那你就会有出息!’说实在的,这样真的也不坏呀!”
我第一次想到,这种丑恶、虚伪的假谦卑,原来是希普家的家传。我虽然见到了结出的果实,但从来不曾想到播下的种子。
“我还是个很小的小孩的时候,”乌利亚说,“就知道谦卑的作用,我也就开始身体力行。我吃起卑微的饼[3]来,胃口好极了。在学业方面,也就停留在卑微的程度,我说,‘到此打住吧!’上次你提出要教我拉丁文时,我就懂得该不该学。‘人家喜欢待在你上头,’我父亲说,‘那你就留在下头好了。’直到现在,我一直都自认非常卑微,科波菲尔少爷,不过我也得到一点权力了!”
他说的所有这番话,为的是要让我了解,他决定要利用他的权力,来补偿一下自己了。这是在我看到他月光下的脸色时明白的。他的卑微、狡诈、阴险,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我却是现在才第一次了解,他一定是由于早年长期受到压抑,所以才形成了这样一种卑鄙毒辣的报复心理。
他的这番自我表白,使他感到非常满意,因而抽回了手,以便再次双手抱胸,摸摸自己的下巴。一旦跟他分开,我便拿定主意,不再让他拉住手,于是我们只是并肩往回走,一路上很少再说话。
他这般高兴,是由于我告诉他那个信息,还是由于回想起那个信息,我不得而知;不过总是受到某种影响,才使他这么兴致勃勃。吃晚饭的时候,他的话比往常多了,还问他母亲(我们一回到家中,她就下班了),他是不是年纪已经不小,不能再做单身汉了。他还那么看着爱格妮斯,气得我真想把他打倒在地,我情愿为这献出自己的一切。
晚饭后,到了只剩下我们三个男人时,他的胆子更大了。他并没有喝多少酒,或许是一滴酒都没有喝。我推测,使他陶醉得得意忘形的,是获胜的傲慢,也许是由于我的在场,使得他更要表露一番了。
昨天我就发现了,他千方百计在引诱威克菲尔先生多喝酒;我也领会爱格妮斯临去时给我的眼色;所以我限定自己只喝一杯,然后便提议,我们应该去她那儿。今天,我原来也想如法炮制,但是却让乌利亚抢先了一步。
“我们现在的这位客人,是难得上我们这儿来的,先生,”他对坐在餐桌尽头、看上去跟他那么不同的威克菲尔先生说,“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提议,再敬他一两杯酒,表示对他的欢迎。科波菲尔先生,祝你掂康、信福[4]。”
对他那隔着桌子伸过来的手,我不得不勉强握了一下;然后,怀着完全不同的感情,紧握住他的合伙人、那位陷于身心交瘁的老人的手。
“来,我的朋友!”乌利亚说,“要是我可以冒昧提一句的话,我说,你就提几个跟科波菲尔有关的人,为他们干杯吧!”
威克菲尔先生提议为我姨婆、为狄克先生、为博士公堂、为乌利亚干杯,而且为每个人都干了两杯;他知道自己的缺点,想要克服却又办不到;他因乌利亚的举止感到羞耻,却又想讨好他,两者之间矛盾冲突;乌利亚扭动着身子,让威克菲尔先生在我面前丢脸出丑,现出露骨的得意。这一切,我都略过不再提了。当时我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感到恶心,现在写到这些时,也仍不愿下笔。
“来,我的朋友!”乌利亚终于说,“我还要为一个人干杯,我这个卑微的人,要求你们把酒斟满,因为我想要提的,是女性中最神圣的人。”
她父亲手上端着空杯。只见他放下杯子,朝那幅跟她那么像的画像看了看,把手举到额头上,退缩回自己的扶手椅中。
“我是个卑微的人,不配提议为她干杯,”乌利亚接着说,“不过我崇拜她——爱慕她。”
我觉得,她那白发苍苍的父亲,在肉体上所受的痛苦,决没有此刻我见到的在精神上所受的折磨这般可怕,这种饱受折磨的痛苦,完全表现在他紧压的两手之中。
“爱格妮斯,”乌利亚不是不理睬他,就是不理睬他动作的含义,顾自继续说,“爱格妮斯·威克菲尔,我可以有把握地说,是女性中最神圣的。这话我可以在朋友中大胆地说出来吗?能做她的父亲,当然是值得骄傲的,不过能做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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