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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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像你的为人,是就你的本性坦诚来说的,”她回答说,“因此,是我的话,就给她那两位姑母写信,把一切经过,尽可能坦白地对她们说清楚;我就会要求她们准许我有时去她们家拜访。考虑到你还年轻,又努力想要在社会上立足,我想,你最好说,不管她们对你提出什么条件,你都愿意遵守。我一定会求她们,千万不要不问问朵拉,就拒绝你的请求。我还会要求她们,在她们认为合适的时候,跟朵拉商量一下这个问题。我决不会把话说得太过火,”爱格妮斯温和地说,“也不会把要求提得太多。我会相信我自己的真诚和毅力——也相信朵拉。”
“可要是她们跟朵拉一说,又把她给吓着了,爱格妮斯,”我说,“要是朵拉只是哭,关于我,一句话也不说呢?”
“会那样吗?”爱格妮斯问道,脸上带着同样亲切的关怀。
“哎哟,老天爷!她跟小鸟一样容易受惊,”我说,“可能会的!或者,要是那两位斯潘洛小姐(像她们那种上了年纪的老小姐,有时脾气是很怪僻的),不是可以这样跟她们说话的人呢!”
“我想,特洛伍德,”爱格妮斯抬起温柔的目光,看着我回答说,“是我的话,我是不会去考虑这种问题的。也许,最好只考虑做这件事是否对就行了。如果是对的,那就去做好了。”
关于这个问题,此时我已经没有什么疑问。我的心情轻松多了,但仍感到我的任务重大,我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花在起草那封信上。为了完成这件大事,爱格妮斯把她的写字台都让给我了。不过我在写信之前,先去楼下看了威克菲尔先生和乌利亚·希普。
我发现,乌利亚现在已拥有一间建造在花园中的新办公室,屋子里还带有一股灰泥味;他坐在那一大堆书本和文件中间,看上去特别令人恶心。他仍用平日那套阿谀奉承的样子接待了我,假装着没有从米考伯先生那儿听到我来的消息。老实不客气地说,我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他同我一起来到威克菲尔先生的房间。这房间现在已成了它原先样子的影子了——为了那位新合伙人的便利,屋子里的许多家具陈设,都被搬走了。当威克菲尔先生跟我相互问候时,乌利亚就站在火炉跟前,拱着脊背,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刮摸着自己的下巴。
“你待在坎特伯雷的时候,特洛伍德,就住在我们这儿好吗?”威克菲尔先生说,为征得乌利亚的同意,不免朝他瞥了一眼。
“有房间给我住吗?”我说。
“当然有,科波菲尔少爷——我应该说先生,不过少爷这个称呼很自然地就叫出来了,”乌利亚说,“只要你觉得合意,我很乐意把你以前住过的房间让出来。”
“不必,不必,”威克菲尔先生说,“何必弄得你不方便呢?另外还有个房间。另外还有个房间哪。”
“哦,不过你知道,”乌利亚龇牙咧嘴地笑着说,“我真的是很乐意的啊!”
我来了个直截了当,回答说,我情愿住另外那个房间,要不,我就不住在这儿。于是就这么说定了,我住另外那一间。接着,我跟两位合伙人告别,说吃晚饭的时候再见,然后又回到楼上。
我原本希望,除了爱格妮斯,不要有别的人在跟前。可是希普太太来到了屋子里,请我允许她带着编织活坐在这儿的火炉旁。她的托词是:她有风湿病,根据当时的风向,她待在这儿,比待在客厅或餐厅里更好。虽然我几乎可以毫不留情地把她交给大教堂尖塔顶上的寒风去发落,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做个顺水人情,客客气气地向她问了好。
“我这个卑微的人真得感谢你,先生,”希普太太答谢我的问候时说,“不过我只是还过得去罢了,没有多少值得夸口的。要是我能看到我的乌利亚好好成家立业,我想,我就不该有更多的指望了。你看我的乌利亚气色怎么样,先生?”
我觉得他的模样跟以前一样令人厌恶,于是我说,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
“哦,你觉得他没有什么变化吗?”希普太太说,“那我这个卑微的人得请你原谅,我跟你有不同的看法。你没有看出他瘦了吗?”
“并没有比平日瘦。”我回答说。
“你看不出来!”希普太太说,“不过你不是用一个母亲的眼光看他的!”
当她这个当母亲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遇时,我觉得,不管她对她儿子有多慈爱,但对世界上所有别的人,她的目光却是充满恶意的。我相信,她跟她儿子是真正相亲相爱的。
她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爱格妮斯。
“你也没看出他消瘦憔悴了吗,威克菲尔小姐?”希普太太问道。
“没看出,”爱格妮斯说,一面继续安安静静地做着手头的事,“你对他过于担心了,其实他很好。”
希普太太使劲地抽了一下鼻子,又继续干起她的编织活来。
她没有停下手上的编织活,一会儿也没有离开我们。那天我到得很早,要过上三四个小时才吃晚饭,可是她一直坐在那儿编织着,像沙漏往外漏沙子一样单调。她坐在火炉的一边,我坐在火炉前面的写字台前,爱格妮斯则坐在火炉的另一边,离我稍远一点。在我慢慢地构思我的那封信时,有时抬头看看爱格妮斯那张亲切的脸,只见她明亮皎洁的脸上,流露出天使般的神情,给予我很大鼓励。这时,我也就马上觉出那充满恶意的眼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到爱格妮斯身上,再又回到我的身上,然后又偷偷地落在编织活上。希普太太编织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对这门技艺没有研究,不过看样子像一张网。当她用中国筷子似的织针一个劲儿编织着时,在火炉的照映下,她的模样活像一个丑恶的女巫,眼下虽然暂时被对面容光焕发的“善”给镇住,但她已做好准备,不久就要撒她的网了。
吃晚饭时,她同样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我们。吃完饭她儿子来接班了;等到只剩下威克菲尔先生、他和我三人时,他就充满敌意地斜睨着我,还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弄得我简直没法忍受。到了客厅里,那个做母亲的又坐在那儿编织、监视。在爱格妮斯唱歌弹琴时,她自始至终都坐在钢琴旁边。有一次,她还指定一支民歌叫爱格妮斯唱,说她的小乌利亚最爱听这支歌了(这时,乌利亚正在一张大椅子上打着哈欠)。在唱歌时,她还不时地回头看看她的儿子,然后对爱格妮斯说,她的小乌利亚已经听得出神了。她不说话则已,一说起话来,总要提到她的儿子——我不相信有过例外。我明白,显然这是分配给她的任务。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就寝的时候。眼看这母子俩,像两个大蝙蝠似的俯临在整座房子的上空,用他们那丑陋的形体,把房子里遮挡得暗淡无光,我感到难受极了,我真想待在楼下,任凭编织什么的,也不愿上床去睡。我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编织和监视重又开始,延续了一整天。
我想跟爱格妮斯说说话,可连十分钟的机会都没有。想把我写好的信给她看看也没能办到。我提议请她和我一块出去散一会步,可是希普太太一再嚷嚷自己的病加重了,爱格妮斯心肠好,就留在家里陪伴她。将近黄昏时,我只好独自一人出去了,盘算着该怎么办,以及是否该把乌利亚·希普在伦敦跟我说的话,继续瞒着不告诉爱格妮斯;因为那番话又开始使我感到非常不安了。
我正沿拉姆斯盖特路走着,因为那儿有一条很好的人行道,可是还没等我完全走出城,就听到身后飞扬的尘土中有人叫我。那人走路的蹒跚样子,还有那过紧的长外套,绝对错不了。我停下脚步,乌利亚·希普赶了上来。
“怎么啦?”我说。
“你走得真快!”他说,“我的腿虽然够长的,可你还是让我费了好大的劲。”
“你要去哪儿?”我问道。
“我想跟你一起走走,科波菲尔少爷,要是你肯赏脸让一个老相识跟你一起散会儿步的话。”说着,他把身子一扭,这一动作,也许是向我讨好,也许是嘲弄我。随着他就来到我身旁,跟我一起走了起来。
“乌利亚!”沉默了一会后,我叫了他一声,态度尽量客气。
“科波菲尔少爷!”乌利亚回答说。
“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别见怪,我出来是想一个人走走,因为让人陪得太多了。”
他斜着眼睛看着我,极其勉强地咧嘴笑着说:“你是说我母亲。”
“嗯,没错,我说的正是她。”我说。
“哦!不过你知道,我们是很卑微的人,”他说,“既然知道我们自己卑微,那我们就得多加小心,别让那些不卑微的人把我们推到墙上。在情场上,不管使用什么计策,都是正当的啊,先生。”
他把两只大手举到下颏旁,轻轻地对搓着,还悄悄地冷笑着。我认为,再没有人像他那样像一头凶恶的狒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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