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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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什么不这么想呢?”姨婆说。
“因为你跟我是很不一样的人哪。”我回答说。
“胡说八道,特洛!”姨婆说。
姨婆用茶匙喝着热麦酒,吃着往酒里蘸过的烤面包条,一副安闲自在、自得其乐的样子,即便有点矫揉造作的话,也是微乎其微的。
“特洛,”她说,“一般说来,我是不喜欢生人的,不过,你知道吗?我见了你那个巴基斯,倒有点喜欢上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比得到一百镑钱还高兴呢!”我说。
“世界上的事真奇怪,”姨婆摸了摸鼻子说,“那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个怪名字的,真让我不明白。我总觉得,一个人生下来就叫杰克逊什么的,或者像这样一类的名字,要方便得多。”
“也许她也是这么想的;她有那名字,并不是她的错。”我说。
“我想也不是,”姨婆回答说,对我的说法勉强承认,“不过那名字实在让人难受。好在她这会儿叫巴基斯了。这名字倒还舒服点。巴基斯可真疼你呢,特洛。”
“为了表明这一点,不管什么,没有她不肯做的。”我说。
“我也相信,没有她不肯做的,”姨婆说,“这可怜的傻婆子,刚才一直说好说歹地求我,要我允许她把她的钱拿出来给我们——因为她的钱太多了。真是个傻婆子!”
我姨婆确实乐得把眼泪都滴到热酒里去了。
“她是已经出世的人中最让人可笑的一个,”姨婆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跟你那个娃娃一样的妈妈在一起,当时我就看出来了,她是所有人中最叫人可笑的人。不过这个巴基斯,可有许多好的地方!”
她假装着大笑,趁机用手抹了抹眼睛。接着,又一面吃着烤面包,一面继续说着。
“啊,我的天!”姨婆叹息着说,“我全知道了,特洛!你跟狄克出去时,巴基斯跟我说了不少事。我全都知道了。依我看,真不知道这班可怜的女孩子,都想往哪儿去。我真奇怪,她们竟没有对着壁炉撞出脑浆来。”姨婆说,她这种想法,可能是由于想到我的事情引起的。
“可怜的艾米莉!”我说。
“哦,别跟我说什么可怜不可怜了,”姨婆说,“她还没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之前,就该想到了。吻我一下,特洛。你这么早就经历这种事,我真难过。”
当我俯身过去要吻她时,她把酒杯顶住我的膝盖,把我拦住,接着说:
“哦,特洛,特洛!那么你觉得你这是在恋爱了!是吗?”
“哎呀,姨婆!”我叫了起来,脸涨得要多红有多红,“我一心一意地爱她。”
“爱那个朵拉?真的!”姨婆回答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小东西非常迷人,是吗?”
“我亲爱的姨婆,”我回答说,“她是怎样一个人,谁也想象不出来!”
“哦,还不傻吧?”姨婆说。
“傻?姨婆!”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朵拉傻不傻的问题,连一刹那都没有想过。我当然不喜欢这个想法。不过,因为完全是个新念头,所以我有点愣住了。
“不轻浮吧?”姨婆问。
“轻浮?姨婆!”在重复这种大胆的揣测时,我不由得怀着重复前一个问题时的同样感情。
“好啦,好啦,”姨婆说,“我不过问问罢了,我并没有看轻她的意思。可怜的小两口儿!那么,你这是认为,你们两个是天生的一对,要像两块好看的糕点,摆在晚餐席上那样过一辈子,是吗,特洛?”
姨婆问我时,态度非常和蔼,口气非常温柔,一半开着玩笑,一半忧心忡忡,令我大为感动。
“我知道,姨婆,我们还年轻,没有经验,”我回答说,“我得说,我们说的话,想的事,还有许多地方难免有些糊涂。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的确真心相爱。要是我认为,有一天朵拉会另爱别人,不爱我,或者我会另爱别人,不爱朵拉,那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我会发疯的!”
“哦,特洛!”姨婆说,一面摇着头,一面神情严肃地微笑着,“瞎了眼啦,瞎了眼啦,瞎了眼啦!
“我认为一个人,特洛,”姨婆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性格虽然柔顺,用情却很诚挚,这使我想起那个娃娃来。至诚,才是一个人应该寻求的,从而使一个人有所依靠,有所进步,特洛。得有专一的、彻底的、实心实意的至诚!”
“要是你知道朵拉有多诚挚就好了,姨婆!”我喊了起来。
“哦,特洛,”姨婆又说,“瞎了眼啦,瞎了眼啦!”这时,不知为什么,我模模糊糊地觉得,那本该像云彩般掩护住我的东西,不幸已经缺失了。
“不过,”姨婆说,“我并不是要让两个年轻人扫兴,弄得他们不高兴;因此,虽然这只是一种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但是这种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慕往往——注意!我说的是‘往往’,不是‘总是’——归于泡影;不过,我们还是认真对待,希望有一天会有幸福的结局。不管怎么说,为了这个结局,我们有的是时间呢!”
总的说来,这一番话,在如痴如狂的热恋情人听来,是不太舒服的。不过,我能对姨婆说出心事,我还是很高兴的,而且我还想到她已经累了,于是为她对我的这种关心,以及对我的其他恩惠,热诚地向她表示感谢,又对她温柔地道了晚安。于是她就拿起睡帽,到我的卧室里去了。
我躺下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痛苦啊!我想了又想,现在,我在斯潘洛先生的眼里,是个穷小子了,已经不是向朵拉求婚时我自己以为的样子;我应该把我现在的经济情况,如实地告诉她,如果她认为有必要,尽可以让她解除婚约。想到我在这漫长的习业期间,一点没有收入,我应该设法谋生,做点什么来帮助我姨婆才对,可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我还想到,自己口袋里一文不名,穿着破旧的外衣,想要给朵拉买点小礼物都不可能,更不要说骑灰色骏马和其他的排场了!虽然我也知道,我净是这样念念不忘自己的苦恼,是卑鄙、自私的,为这我感到难过;但我对朵拉如此钟情,不由得不那么想。我没有多为姨婆想想,少想想自己,我知道,这很卑鄙。可是到现在为止,我的自私,就是没法跟朵拉分开;要我把朵拉撇在一旁,去想别人,我办不到。那天晚上,我是多么伤心痛苦啊!
说到睡眠,我好像没有入睡就做起梦来了,梦见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穷困潦倒。一会儿,我衣衫褴褛,硬要卖火柴给朵拉,半便士六捆;一会儿,我穿着睡衣和靴子上事务所,斯潘洛先生见了规劝我,要我别这样单衣薄衫地出现在客户的面前;一会儿,我饥饿难当地捡拾提费先生掉下的饼干屑,他通常在圣保罗大教堂的钟敲一点时吃饼干;一会儿,我毫无指望地想弄到跟朵拉结婚的结婚证,可是我付不出办证的费用,只有一只乌利亚·希普的手套,而这只手套,全博士公堂的人都不接受。不过我仍多少觉出,我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像一条遇难的船似的,在被褥的海洋中颠簸翻腾。
我姨婆也没有睡好,因为我不时听到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那天晚上,她就到我的房间里来了两三次,走到我睡的沙发跟前;她穿着长长的法兰绒睡衣,显得有七英尺高,活像一个受了惊的鬼魂。她第一次进来时,我吓了一大跳,问了她才知道,原来她看到天空有一处特别亮,便认定是威斯敏斯特教堂着火了,所以来问我,要是风向变了,大火会不会烧到白金汉街来。随后我便静静地躺着。我发现她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可怜的孩子!”这更使我感到二十倍的难过,她这样无私地关心着我,我却自私地尽顾自己。
我感到,夜是如此漫长,而别的人竟还觉得太短,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一情况,使得我一想再想,想象中出现了一个舞会,人们一连几小时地不断跳着舞,直到这舞会也变成了一个梦;我听到音乐不断地奏着同一个曲子,看到朵拉不停地跳着同一个舞式,一点也不理我。那个整夜弹着竖琴的人,正想用一顶普通大小的睡帽,把竖琴盖起来,却怎么也办不到。就这样,一直闹腾到我醒了过来。或者应该说,一直闹腾到我不再想睡,终于看到太阳从窗口射进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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