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1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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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以前,要不要再在茶壶里加点茶叶,小姐?”克拉普太太说。
“不用了,谢谢你,太太。”我姨婆说。
“要不要我再拿块奶油来,小姐?”克拉普太太说,“要不,给你来几只新下的鸡蛋尝尝?还是给你烤一点熏肉片来?我没有为你亲爱的姨婆效劳的地方了吗,科波菲尔先生?”
“没有啦,太太,”我姨婆回答说,“这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克拉普太太一直满脸堆着笑容,表示自己的脾气很好,老是把头歪在一边,表示自己的身体柔弱,不断地搓着双手,表示愿意做一切值得做的事情。这会儿,她顾自笑着,歪着头,搓着手,一步步地退出房间。
“狄克!”我姨婆说,“我以前对你说过,有些人善于趋炎附势,爱拍有钱人的马屁,你还记得吗?”
狄克先生——带着颇为吃惊的神情,就像他已经忘了似的——急忙回答说,记得。
“克拉普太太就是这样的人,”我姨婆说,“巴基斯,有劳你照看一下茶,再给我来一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女人给我倒。”
我很了解我的姨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这次来,不了解她的人是远远无法猜到的,一定要重要得多。我注意到,当她以为我专心在做别的事情时,就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而且,尽管她表面上仍保持着坚强和镇静,内心却好像有着一种罕见的犹豫不决。看到这种情况,我心里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了;我的良心在对我嘀咕说,有关朵拉的事,我还没有告诉过她呢。会不会是这件事情呢,我心里真纳闷!
我知道,只有在她自己认为合适的时候,她才会说,因而我就在她身旁坐下,跟鸟儿说说话,跟猫儿逗逗乐,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我决没有若无其事,就算在姨婆背后靠在大风筝上的狄克先生没有一有机会就偷偷对我摇着头,还暗中用手指指姨婆,我也装不像若无其事的样子。
“特洛,”姨婆喝完茶,仔细把衣服捋平,抹抹嘴,终于开口说,“你用不着走开,巴基斯!——特洛,你有没有站稳脚跟,能不能自己靠自己?”
“我希望我能,姨婆。”
“你想想,能不能?”姨婆问。
“我想我能,姨婆。”
“那么,你说说,我亲爱的,”姨婆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说,“今天晚上为什么我要坐在我的这些家产上?”
我摇摇头,猜不出为什么。
“因为,”我姨婆说,“这是我的全部家产了。因为我倾家荡产了,我亲爱的!”
即使这幢房子,连同我们所有的人,全都倒进河里,我也不会比这更吃惊了。
“这事狄克知道,”姨婆说,一面把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我倾家荡产了,我亲爱的特洛!我在世上的财产,除了那幢小房子外,全在这房间里了。那幢小房子,我留给珍妮特去出租了。巴基斯,今天晚上我得给这位先生找个过夜的地方。为了省钱,也许你能替我在这儿想点办法。随便怎么样都行。只是今儿一个晚上。明天我们再细细谈这件事。”
姨婆一下子扑在我的脖子上,哭着说,她只是为我感到难过,这使得我从惊诧中,从为她担忧——我的确为她担忧——中惊醒了过来。不过只一会儿工夫,她就抑制住伤感,用得意多于失意的口气说:
“我们应当勇敢地应付逆境,不要让逆境把我们吓倒了,我亲爱的。我们得学着把这出戏唱完。我们要忘掉不幸,好好活下去,特洛!”
第三十五章 沮 丧
我乍一听到姨婆的消息,十分震惊,完全失去了常态;一等恢复了镇静,我就对狄克先生提议,先去杂货铺,占用一下佩格蒂先生最近空出来的那张床再说。那家杂货铺就在亨格福德市场,而当时的亨格福德市场跟后来的完全不同;那时它的门前有一道低矮的木头柱廊(跟老式晴雨表里那个小男人和小女人住的房子门前的柱廊,不无相似之处),狄克先生看了极为喜欢。我敢说,他能住在这样一种建筑上面的寓所里,他所感到的光荣,足以补偿许多不便之处了。不过,除了我以前说过的那种混合气味,以及缺少一点活动的地方外,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不方便的地方,因此狄克先生完全迷上了这个住处。克拉普太太曾愤愤地对他说,那儿狭窄得连逗猫[1]的地方都没有。但是狄克先生坐在床脚一头,抚摸着大腿,理直气壮地对我说:“你知道的,特洛,我又不要逗猫,我从来都没有逗过猫。所以,她说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我本想从狄克先生那儿打听一下,我姨婆怎么会一下子倾家荡产的,可是他却一无所知。这本是我早该料到的。有关这件事,他唯一能说得出来的是,前天我姨婆对他说:“我说,狄克,我把你看成是个能安处逆境、随遇达观的人,你真的是吗?”他就说,是的,他希望是这样。接着,我姨婆说:“狄克,我倾家荡产了。”于是他就说:“哦,真的!”然后姨婆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他听了非常高兴。后来他们就到我这里来了,路上还喝了瓶装的黑啤酒和吃了夹心面包。
狄克先生告诉我这些话时,坐在床脚一头,抚摸着大腿,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露着意想不到的笑容,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这惹得我有点不快起来,因而便对他解释说(说来很抱歉),倾家荡产的意思就是受苦受穷,忍饥挨饿。不过我心里马上痛责自己,不该对他这样残忍,因为我看到他听我这么一说,脸立刻变得煞白,眼泪不住地淌下他那拉长的双颊,两眼直朝我望着,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凄惨神情,哪怕是心肠比我硬的人,看了也会心软。为了要让他高兴起来,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比使他难过花的力气要大得多。过了不久,我就明白了(一开始我就该明白),他所以那样泰然自若,完全是因为他无限地信赖我姨婆,认为她是女人中最聪明、最了不起的人,同时也无限地信赖我的智力和才能。我相信,他认为我的智力和才能,对于任何灾难,只要不是绝对致命的,都能对付得了。
“我们该怎么办呢,特洛?”狄克先生问道,“还有那个呈文——”
“那个呈文当然要写,”我说,“不过眼下我们能够做的,狄克先生,就是要保持高高兴兴的样子,别让我姨婆看出我们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他用极其诚恳的态度答应了我的这一要求,还求我说,要是他有一点点偏离正道,就用我所擅长的绝妙方法,把他叫回来。可是说来抱歉,我把他吓得太厉害了,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掩饰不住真正的心情。那天整个晚上,他的眼睛都带着最凄怆的忧虑神情,不住地瞟着我姨婆的脸,好像眼看着姨婆立即消瘦下去似的。对这种情况,他自己也有所察觉,因而尽力管住自己的脑袋,不让它转动;可是,脑袋虽然管住不动了,坐在那儿,眼珠子却像机械似的转个不停,这一点也没能使情况有所好转。在吃晚饭的时候,我看他那注视着面包的神情(那面包碰巧是个小的),真像饥荒已经降临到我们头上。当姨婆要他仍按往常一样吃饭时,我发现他还是把面包和干酪的碎块收进了口袋;我相信,他这样做的目的,无疑是为了以后我们再瘦下去时,可以动用他的这些储备粮,免得饿死。
相反,我的姨婆却泰然自若,这真值得我们学习——我相信,特别值得我学习。她对佩格蒂非常和蔼,只有我不小心仍叫她佩格蒂时,姨婆才显得不高兴。虽然我知道她住在伦敦并不习惯,但这回看起来却很自在。她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则睡在起居室里,作她的守卫。她很看重我的寓所靠近河边这一点,她认为这有利于预防火灾。我认为,她对眼下的情况,真的已经有点满足了。
“特洛,我亲爱的,”她看到我为她掺兑平时每晚必喝的饮料时,说,“不用了!”
“不喝了,姨婆?”
“别用葡萄酒了,我亲爱的。掺点麦酒吧。”
“可我这儿有葡萄酒呀,姨婆。你不是一向都用葡萄酒掺兑的嘛?”
“把葡萄酒留着吧,以防生病时要用,”姨婆说,“我们得省着点用,特洛。我喝点麦酒就行了。半品脱就够了。”
我想,狄克先生听了真会昏倒在地,失去知觉的。可是姨婆却坚持这么做,于是我就亲自出去买麦酒。时间已经不早,佩格蒂和狄克先生,就趁机一块儿去杂货铺。我跟狄克先生——这可怜的人——在街角分了手,他身上还背着那只大风筝,十足成了人类苦难的纪念碑。
我回来的时候,姨婆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两手折着睡帽的帽边。我按照平时一成不变的办法,烫好麦酒,烤好面包,为她准备好一切。她也准备好了,头上戴着睡帽,睡袍的下摆撩到膝盖那儿。
“我亲爱的,”姨婆喝了一匙掺兑好的麦酒,说,“这比葡萄酒好多了,不像葡萄酒那样容易伤肝。”
我想,我听了这话一定露出了疑惑不信的样子,因为她接着说:
“行了,行了,孩子。要是我们一直能有麦酒喝,那我们就很不错了。”
“我自己本该这么想的,姨婆,我敢保证。”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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