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6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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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炉中,一枝香刚刚燃到尽头,值日兵曹又点燃了一根香插上去,史老将军轻轻阖上了双目,心中念念有词:“兔崽子们,今儿可是朝廷用兵啊!钦差在此,你们谁要是敢迟到,那可是扇我的老脸,看你谁有这么能!”
  校场上,一个个方阵渐渐成形,杀气盈霄!
  同样的一幕在绥州其他地方,包括庆州、丹州甚至鄜州都在上演着。
  杨帆也是迫不得已才“异地用警”,他在出京前就已仔细盘算过,延州军队应该不可能与那些贪官污吏勾结,至少大部分军队是可靠的。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无法确定延州军队一定没有问题。
  面对这种必死的重罪,如果延州官员真有铤而走险者,而他们恰恰控制了一支军队,那就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了,没有人能凭一身武功单枪匹马与整整一支军队相抗衡。
  再者,由当地的军人去抓捕当地的官员,即便他们不敢公开反抗,如果有人收受过贪官的好处,给他们暗通声息,又或者阳奉阴违故意拖延抓捕时间,都会造成案犯逃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有调动异地兵马。
  而这一点,按照正常官方程序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只有这样把案子直接捅到御前,再有武则天最宠爱的张昌宗同行,杨帆才能获得这么大的便宜调兵之权,种种准备,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
  各方耆老在当地官府提供的车马护送下,正陆续赶往延州。馆驿中住不下这么多人,延州府又向城中士绅求助,由他们府上腾挪出许多屋舍,供这些各地赶来的耆老们住下。
  何谓耆老?此时耆老并不仅仅是指年老辈尊、德高望重的老者,他们普遍在地方要担任职差的,虽无品阶,在地方上权力却很大。
  在本朝地方官制中,一道之长官为观察使,一道之下的州郡设刺史(太守)、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六曹。一州之下的各县,设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录事、佐史。
  那么一县之下的地方管事官是谁?就是耆老。五里为一乡,设耆老;耆老下辖五个里正,五保为一里;里正下设五个保长,五邻为一保;四家为一邻,设一邻长。有些地方比较荒僻,则以一村为单位,村官为村正。
  这么一看,所谓耆老,其实就是乡长,是一县治下直接控制地方的官长,虽是不入品流的小官儿,却是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在地方上权势最重、威望最著。
  国朝尊老敬老,年高德邵的老者在地方上很有话语权,这些老者又大多是地方大族的族长,本来就在一乡一村说一不二,由他们任耆老,朝廷贯彻实施各种政令,自然要顺畅得多。
  虽然耆老们年纪大了,一路劳顿都很疲乏,但是他们打心眼儿里高兴,这可是皇帝派了钦差天使前来慰问,哪个耆老不觉得脸上有光?回去给儿孙说说,这也是老人家的莫大荣耀不是?
  宴会地点就设在刺史府,因为地方不够,左右两厢的空旷场地上又搭建了许多棚子,棚下设席,席上摆酒。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只要不下雨,足可应付盛宴的举行。
  延州地方官员此前很是忙碌了一阵,等张昌宗的仪仗赶到延州的时候,刺史、别驾、长史等人这一整天都围着张昌宗转,既是一种殷勤,也是阻止他与下面的人有太多接触。
  延州府的基层官员更加忙碌,市令带人天天在街市上转悠,行商早就被赶跑了,除了一些基本的必需日用品店铺还开着几家,其他坐贾都被以各种理由勒令暂时关门,市井间一片萧条。
  司户、司田等功曹则忙着转移州衙的粮食、截卡各地运来的税粮,有些地方接到公文时间稍晚,粮车已经在路上的,都被他们在要道上设卡堵住,又轰了回去。
  司法功曹和县尉则领着三班衙役满城巡走,他们倒是真在靖清地方,什么小偷小摸、坑蒙拐骗之徒,泼皮无赖、打架斗殴之辈,一概弄进牢里先关起来,整个延州府就像是霜打风吹过后的柿子树,叶子全光了,就剩下黄澄澄的诱人果实挂在上边。
  州司马蔺冰领着本州只有官身和俸禄,已然不任实职的“送老官”,以及文学博士、医学博士等人逐一探访慰问各位耆老,交谈中少不了明言暗示敲敲打打,提醒他们见了钦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种种准备从张昌宗赶到延州前三天就开始了,等他到了又持续了一天,谢太守找那会望天象的人看过天气,说是明日必是大好晴天,这才觐见钦差,请示明日设宴摆酒,款待四乡耆老。
  其实依着谢太守,恨不得再多准备几天,做到万事周全,可是夜长梦多,钦差留在城里本身也是一种威胁,他们一整天都陪着张昌宗,还可以说是钦差刚到设宴接风,接下来一群州官再整天守在张昌宗身边可没那么多理由了,还是早些把他打发走才好。
  翌日,刺史府一片欢腾,披红挂彩跟过大年似的。有衙差巡捕在外围巡视维持治安,有各衙小吏纷纷前往,接散居城中各处的耆老们来刺史府。谢太守则亲自率领州衙佐官前往驿馆迎接钦差。
  张昌宗盼了这么久,扮青天的大戏终于上演,心中好不快活,一早起来,他便梳洗打扮,穿戴整齐,等谢宇斌等人到了,便乘了马,在他们的前呼后拥之下赶往刺史衙门。
  此时,延州府卫大营,也突然出现了几名不速之客。延州府军折冲都尉官叫叶羽,年近四旬。他正在营中闲坐,思量一会儿到哪里去散散心,忽然有亲兵急急趋入禀报:“都尉,有人从京中来,持勘合火牌,于辕门请见!”
  叶羽心中讶然,连忙起身道:“请他稍候,本官马上出迎!敲聚将鼓,召集军中诸将!”
  叶羽急急披挂起来,迎出辕门,就见几位襕衫男子正策马立于辕门外,中间一人气宇轩昂、貌相英俊,一通名姓,来人自称千骑中郎将杨帆。
  叶羽听说是禁军上差,不由心中暗惊,验过杨帆身份后便把他们请入帅帐,此时延州折冲府一众将领已然披挂起来,赶至帅帐,一个个披甲佩刀肃立当场,显得杀气腾腾。
  杨帆目不斜视,入了帅帐直趋帅位坐下,叶羽怔了怔,只得立于帐下,向他拱手问道:“不知将军此来有何差遣?”
  杨帆端坐帅位,沉声道:“张奉宸奉旨驾临延州,抚慰四乡耆老事,将军可知晓么?”
  叶羽茫然地点点头,道:“末将身在军中,与政务所知有限。不过,张奉宸驾临延州的消息,末将听说过。”
  杨帆道:“好得很!张奉宸此来延州,另有重案要办。本将军奉张奉宸之命来此传令,延州卫从现在起紧闭辕门、按兵不动,未得朝廷兵书,不可有任何举动。”
  叶羽目芒微微一缩,慢慢挺起腰来,沉声道:“请上差验龟符!”
  杨帆把手一摆,便有一个襕衫青年上前把敕书、龟符奉上,叶羽唤人取来营中龟符验过,凝视着杨帆道:“本将验不得敕书,要由本州刺史勘合才行!”
  杨帆微微一笑,道:“可我们抓的就是刺史,如何勘合?”
  叶羽脸色陡然一变,又道:“如此,可由别驾勘合!”
  杨帆道:“别驾也在其中。”
  叶羽惊住了,期期艾艾地道:“那……那么可以由长史……”
  杨帆睨了他一眼,叹口气道:“延州府已经被一勺烩了,叶将军,如今我并不是要调动你的兵马,只是叫你按兵不动,违者以谋反论,懂?”
  杨帆起先语速舒缓,说到后来却是声色俱厉,叶羽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地答道:“末将懂了!”
  杨帆趁热打铁,慢慢坐直身子,寒声道:“交出兵符令箭!”
第九百一十七章
杀人不溅血
  叶羽听了杨帆的话,又有些迟疑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杨帆,三角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叶羽帐下众将一见主帅模样,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间佩剑,一见他们有所动作,千骑卫士所扮随从的几个襕衫青年马上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佩刀。
  “呛啷啷”一阵声响,立时寒光一片,那些将领们大吃一惊,马上下意识地拔出兵刃,帅帐之内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杨帆锐利的眼神始终盯着叶羽,盯得他目光逡巡不敢直视,突然哈哈一笑,瞪了那几个襕衫青年一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们以为叶将军会造反不成?赶紧收了刀子,退到一边去!”
  几个襕衫人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些将领,慢慢退到一边。
  叶羽心思百转,终于呼出一口长气,回转身去,冲着手下众将怒喝道:“你们干什么?跟钦差也敢动刀动枪的!整天蹲在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儿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一群混账东西,连王法都不知敬畏了!”
  叶羽一顿痛骂,众将唯唯诺诺,收了兵刃,缓缓退到一边。
  叶羽和谢太守的确有些瓜葛,不过他涉入并不深。
  府军如今日渐衰微,叶都尉虽然还担着这个折冲都尉之职,手下的兵将却是越来越少,本府的兵马配额应该有八百人,实则现在连四百人都不到,因为无田农民或远走他乡或成了别人佃户,没了田是没有义务继续服兵役的。
  得到授田的人才需要在府军中服兵役,可均田制度此时早已崩坏了。自北魏以来推行的均田制虽然曾经起过积极作用,但那只是特定历史环境下才能发挥积极作用的一种制度。当时人口凋敝,土地荒芜,自可官授均田。一待天下稳定,人口增加,能够授出的田地就严重不足了。
  而且,均田令虽然限制土地买卖和占田过限,但是得到授田的农民土地有限、经济能力脆弱,稍遇天灾人祸他们就承受不起,除了卖地别无出路,地主豪强兼并土地是必然的事,因此北魏实施该政策不久即遭破坏。
  此后,北齐、北周、隋、唐因为政权更迭频繁,人口流失、土地荒芜,所以建国初期都能施行这种政策,但是毫无例外的,天下一旦稳定、人口一旦增加,这种制度的弊端就暴露无遗。
  如今多地区的均田制已形同虚设,取消均田制已是早晚的事。叶羽身在府军,对府军的现状再清楚不过,他不知道这府军何时就会被裁撤,到时他又该何去何从,因此对操演兵马统带府军早就不上心了,每日里得过且过,有机会就赚点花销。
  比如前些日子鄜州来人急购十万石粮草并需运抵鄜州,这件事若是三三两两聘用民工,效率绝对没有这么快。叶长史找到他和另外两府都尉,由他们帮着收购并运输过去的,行动才能如此迅速。
  用他们做事,动员力度和效率却远比一般人要快捷多了。他们的兵本来就是民、战时才为军,走一趟鄜州,只要不穿军服的话,谁又知道他们本来是兵呢,这其间他们自然很是赚了一笔。
  可是他们做这些事虽然违犯军纪,毕竟不是与谢太守同流合污,朝廷也知道府军如今日子难过,虽有罪责,处分下来也不会太重,可要是铤而走险与钦差对抗,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想到这里,叶羽定下了主意,向亲兵沉声吩咐道:“取兵符令箭来!”
  杨帆虽然表面上淡定无比,其实孤身入军营,他也怕这都尉与谢太守勾连太深,真个狗急跳墙。所以声色俱厉,故意作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务求在气势上震住他,免得他生起异心。
  如今这年代,吐蕃、突厥与本朝的将官贵族们互相叛逃实属寻常,不要说这些不忠其君不爱其国的贪官污吏,就是当朝英国公徐敬业,矢志匡复李唐的人,兵败之后还不是想要逃往与大唐敌对的异国去?
  如今一见叶羽终于屈服,杨帆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
  延州共有十三府兵马,其中拱卫延州就驻扎在延州左近的有三府。依据地名,分别是肤施府军、金明府军、丰林府军。其中肤施府军距延州城最近,也就是杨帆赶去的地方,因此又称延州府军。
  另外两府也分别派了人去,这两府中的丰林府,根据事先打探到的情报看,其长官与州府官关系最为密切,两家有亲戚关系。杨帆因为另有重要使命,所以去的是最近的肤施府,这丰林府就交给了古竹婷。
  古竹婷一身男儿打扮,率了几名随从,直奔丰林府。杨帆的人在帅帐中与叶羽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口儿,古竹婷刚刚赶到丰林府军的辕门外。丰林府军折冲都尉林麓闻讯,忙把古竹婷一行人请进帅帐,问其来意,古竹婷却是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这林麓实乃是谢太守的妹婿,谢太守因为巴结上了魏王武承嗣,一下子鱼跃龙门,成了高官显贵,一家人都跟着鸡犬升天,迁出了人烟稀少、荒凉穷困的振州府。谢太守这个妹婿原本是振州宁远县一个小吏,也跟着大舅哥做了官。
  唐时虽有亲属回避制度,但还没有后世完善。直到大唐中期,朝廷才规定祖孙、父子、堂兄弟、叔侄不得在朝廷同一部、司内为官,强调的也只是京城,地方上不遵此例。如今朝堂上都没这么严谨呢,二张不就在同一衙门做官么?
  谢太守与林都尉既不在同一衙门,一文一武间又没有直接的统属关系,且又是地方官,所以不受亲属回避制度的限制。古竹婷知道这林都尉是谢太守至亲,对谢太守的事参与甚多,很可能就是谢太守死党,哪能不格外小心。
  她一直拿腔作调,摆着京中上差的架子东拉西扯问东问西,半晌也不入主题,直到一名襕衫卫士走到她身后,对她悄悄耳语几句,古竹婷轻轻点头,这才霍然站起,原本笑吟吟的模样也变得一片肃然:“林都尉,张奉宸巡抚延州,查延州刺史谢宇斌多有不法事,已决意将其绳之以法!我奉钦差所命,来此接管军营,请林都尉马上交出兵符令箭!”
  林麓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方才见古竹婷含糊其辞,东拉西扯,他就暗暗提了小心,悄悄授意亲兵埋伏于帅帐左右以应不策,如今来使果然说明了来意,不想竟是为了他的大舅哥而来。
  林麓对谢太守的事情参与甚深,自然知道他们一家犯了什么罪,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林麓阴沉着脸色站起来,沉声道:“这不合规矩!谢刺史身为一方太守,若有罪责,自有御史弹劾,刑部拿问,怎么会由禁军前来索拿?张奉宸奉旨巡抚四方耆老,何时又兼了访察地方大员的权力?”
  古竹婷目光一凝,寒声道:“你要抗旨?”
  林麓原本只是一个振州宁远小吏,本就对王法皇权缺乏敬畏,如今一步登天做了将军,在这延州府无法无天逍遥自在,更是胆大包天,哪里畏惧古竹婷的恐吓,闻言冷笑道:“林某不敢冒犯国法,只是你们……”
  林麓突然急退几步,闪到几员全副披挂的将领中间,一指古竹婷,厉声道:“他们是歹人,冒充钦差,欲行不轨,把他们统统给我拿下,胆敢违抗者……”
  林麓戟指大喝,“杀”字尚未出口,古竹婷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已鬼魅般蹿来。站在前面的果毅都尉陈冲云吓了一跳,手中横刀下意识地当头向她劈去,古竹婷蛮腰一摆,足下一点,飘然自他身边掠过。
  陈冲云一刀劈空,兵曹楚梓齐犹犹豫豫地扬起刀来,还未等他向前刺出,古竹婷已然滴溜溜一转,楚梓齐只觉眼前一花,人影一闪,鼻端只余一阵好闻的淡淡香气,古竹婷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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