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6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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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麓没想到这位钦使的身法这么快,急急抓住旁边一名别将,往自己身前一挡,古竹婷身形只一顿,便飞快地弹回去,凌空团身一翻,准确地落回座椅,慢条斯理地端起水杯,淡淡地道:“亮出旌节!”
  再看林麓,仍然抓着那个别将的衣领挡在自己身前,他的咽喉只露出一半,此时喉头鲜血狂喷,温热腥咸的血溅得前边那员别将一头一脸,这别将似已吓呆了,保持着被人斜斜扯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快!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出手、好快的……
  却不知她用的是刀还是剑了,她此时只是端着一只洁白如玉的细瓷水杯,手中根本没有兵器,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到。那兰花般秀气的手掌,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它刚刚还杀过人。
  林麓瞪大双眼,惊惧地看着她,手指依旧指着她所在的方向,喉中“咯咯”作响,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便软软地堆在地上。
  前方,陈冲云弓着马步提刀劈空,还未缩回锋利的钢刀,兵曹楚梓齐依然保持着一刀刺出的姿势,与陈冲云一左一右,好像降龙伏虎两尊罗汉,只是龙也不见、虎也不见,只有他们横眉立眉、张牙舞爪,如一对泥塑木雕似的杵在那儿。
第九百一十八章
节以专杀
  眼见将军被当场格杀,这人身手又是如此莫测,那些丰林府军的将领们俱都大骇,他们像见了鬼似的齐齐退出几大步,果毅都尉陈冲云这才大叫起来:“将军遇刺!把他们抓起来!快点烽火,召集兵马!”
  “哗!”
  随着古竹婷一声“亮出旌节”,站在她身后的两位襕衫卫士突然一起动作起来,其中一人迅速抖开一个紫色细绢的长条包裹,亮出一根紫竹,下悬赤色旄牛尾。另一个打开一个同样的长包裹,抖开一张绯色旗幡,上绘红虎金龙。
  古竹婷清亮如水的双眸向帐中众将微微一扫,朗声说道:“御赐旌节在此,谁敢抗命,杀无赦!”
  这旌节,旌以专赏,节以专杀,同汉代的“尚方宝剑”,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御赐斧钺”以及明清时候的“王命旗牌”是一样的,有先斩后奏之权。轻易不会颁给钦差,在大唐施行节度使制度之前,一共也没颁发过几次。
  此番若非女皇最宠的小心肝儿莲花六郎张昌宗前来,这生杀予夺的旌节是断然不会赐下来的。古竹婷要来的此处军营情形最为险恶,杨帆怎能不担心,是以这有生杀大权的旌节便把杨帆讨了来,交给了古竹婷。
  帅帐中众将官一看古竹婷亮出旌节,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旌节,不过旌节的作用他们是清楚的。这可怎么办?是两眼一闭,愣装不知道旌节为何物,驱策兵士把这钦差斫为肉泥呢还是弃械听命?
  他们跟着林都尉各种坏事都没少做,如今林都尉死了,谢太守也要被抓,一旦罪名落实,他们也难逃法网,心中着实不甘。可……他们只是从犯,虽然有罪,罪不致死,纵然该死,也是一人之罪。如今旌节已现,如皇帝亲临,再要反抗,可就是全家满门俱难逃罪了。
  正挣扎犹豫间,一个襕衫卫士陪着一个全部披挂、花白胡须的老将军急匆匆地闯进帅帐,辕门自有守军,帐外也有亲卫,这两人竟能长驱直入?莫非……
  一个念头刚刚涌上众将心头,那位大步闯进帐来的披甲老将已然双手一抱拳,向古竹婷施了一个军礼,声若洪钟地道:“绥州府军折冲都尉史烈奉圣谕,率所部入延州,听凭钦差调遣!”
  陈冲云一听,情知大势已去,不由长叹一声,将手中刀往地上一抛,单膝跪地,垂首说道:“丰林府军果毅都尉陈冲云,听凭钦差发落!”
  身后“哗愣愣”一阵响,众将抛了兵刃,齐刷刷跪了一地。古竹婷站起身来,蛾眉一挑,向史老将军抱拳回了一礼,朗声道:“有劳史将军,请分兵一部接管此处军营,再劳将军随我前往金明府军接应!”
  ……
  开宴之前,耆老们都集中到了刺史府,聆听天使向他们传达皇帝的圣训与关怀。
  杨帆离开时,安排了古老大和古老二守在张昌宗身边,这可是女皇的心肝小宝贝儿,如果让他出了意外,只怕再多的功劳也抵不了这个过失了,杨帆得把他保护好了。
  可张昌宗却不觉得自己正身处狼群,他当面答应等杨帆回来再行发难,心底里却打算不等杨帆回来便即动手,有杨帆在他总觉得不够爽利,直接由他号令,把一州官员全体拿下那该有多痛快。
  当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一角,看到已经肃立在台上的刺史、别驾、长史、司马等本州主要官员,又看到台下一位位耆老正缓缓向台前集中,禁不住幻想起来,如果把这些人突然拿下,在耆老们目瞪口呆之下历数这些贪官的罪恶……
  想到那样的场面,张昌宗便有些飘飘然了,他低声唤过古老大,悄声道:“准备动手!”
  古老大失声道:“张奉宸,杨将军还没到呢。”
  张昌宗跃跃欲试地道:“何必等他,这些都是文官,还能有人反了天去不成?”
  古老大皱了皱眉,对他耳语道:“张奉宸,你看那边!”
  张昌宗顺着古老大所示方向一看,就见几个佩着腰刀的差官领着一群手拿锁链哨棒的捕快正巡弋在周围。古老大低声道:“这些贪官都是死罪,得小心他们狗急跳墙啊。万一他们裹挟家人、卷带财产逃去外族……,张奉宸,这儿距突厥可不远。”
  古老二也到了身边,低声道:“这儿的差官巡捕也不知得过他们多少好处,其中难免有些死党愿意与他们共进退,张奉宸,咱们不可操之过急,等杨将军控制了周边三府,带了兵马回来再发难不迟。”
  张昌宗看看台下攒动的人头,有些压制不住想要表现一番的欲望。古老大道:“杨将军说,要抓捕这些贪官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他们一网打尽而不逃走一个,难的是一下子抓光了延州府上下官员,如何保证延州府的安定如常。张奉宸不妨先稳住他们,等杨将军带兵来,到那时张奉宸一时号令,谈笑间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张昌宗略一犹豫,慢慢点了点头,古老大和古老二暗暗松了口气,悄然退到一边。张昌宗咳嗽一声,向肃立于台上的谢太守示意了一下,谢太守忙走到他身边,张昌宗道:“人已到齐,咱们这就开始吧!”
  谢宇斌点点头,走到高台正中,双手向下虚虚地一按,扬声道:“肃静!肃静!诸位长者,我圣天子为教化天下,倡导尊老之德,弘扬仁爱之风,特意派出使者,巡行天下,向各方耆老转达天子仁爱关怀之心。
  今有天使钦差张奉宸奉圣谕,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至我延州。向四方耆老转达我圣天子的关怀,并设酒宴款待诸位长者。下面有请张奉宸宣示圣谕,我延州官民上下人等,一体恭聆圣训!”
  谢太守说罢,向后退开两步,向张昌宗一揖,张昌宗捏了捏袖中所藏的圣旨,举步走到台前。此行皇帝授予了他便宜之权,只要他们能确认事实即可抓人。这么大的案子,一旦事发是无从掩饰的,证据自可慢慢搜罗,不必像鄜州那边必须循正常程序。
  “延州各位父老,昌宗这厢有礼了。”
  张昌宗清了清嗓子,换上一脸微笑,向台下的耆老们行了个罗圈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台下耆老纷纷拱手还礼。
  张昌宗慢慢挺起腰来,朗声道:“六十曰耆,七十曰老,六十耳顺,七十则从心所欲,不逾矩也。是故,我朝以乡间年高有德、众所推服之老人为耆老,主持地方,劝民为善、平息争讼、料理民务。如今天下太平,众耆老功不可没……”
  ……
  张昌宗滔滔不绝地展示着他的好口才时,杨帆已然离开了肤施府军。他没有从肤施府军调兵,只是收了他们的兵符令箭,留下几个人看管叶羽等将领,自己仅带两名士兵驰出辕门,直奔通向延州府南门的官道。
  此时,古竹婷正和绥州来的史烈将军率领六百名卫士由东向西,穿过延州北边的官道,赶往金明府军驻地。
  从他们已经掌握的资料来看,金明府军与谢太守等人的关系并不密切,可他们并不敢完全相信打探来的消息,以防出现意外。
  在此边陲地带,那是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的,这些地方的边军边将虽然不像突厥和契丹的酋长贵族们一样今天降唐明天复叛,叛来叛去如家常便饭一样反复无常,可是叛逃之事也并非没有。
  盖因这些地方接近边陲,从古到今一直就是中原帝国和边陲游牧民族争来夺去的地方,猃狁、鬼方、戎、狄、楼烦、月氏、羌、氐、鲜卑、稽胡、匈奴、回鹘、突厥、党项以及来自西域的龟兹、粟特……
  数十个民族上千年的时间把这里当成了拉锯战的前沿阵地,异族强大时,还对这里进行过至少几十年、上百年的统治,使得这一地区的百姓对朝廷的向心力非常有限。这里虽然没有南疆那样的土司豪强与皇权抗衡,朝廷的控制力一样有限,不得不格外谨慎。
  古竹婷在丰林府军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史烈率军赶到,他们的兵马一到,古竹婷立即发难,控制了最危险的丰林卫,然后与史烈将军再赴金明府军,金明府军那边已经由古竹婷的三哥带敕命龟符去了,古竹婷再带兵去,必可顺利控制。
  杨帆一路疾驰,赶到官道上勒马停下,只见大路上只有三两行人缓缓来去,杨帆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拨马闪到林荫下面,下了马歇着马力,自己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静静地等待。
  他在等援军,从鄜州伏陆府调来的援军。这支人马如果来得太早会打草惊蛇,如果来得太晚却又起不到作用,所以杨帆从一开始就给他们规定了严格的时间,必须于某时某刻赶到。
  时间,就快到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龙卷风
  延州府班头儿杨城武穿着一袭打了补丁的直裾,戴一顶破旧幞头,挎一把鞘都磨得露出皮革本色的横刀,挺胸腆肚地站在南城门下,旁边站着几个执哨棒的快手。
  杨班头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么破烂的衣裳了,为了寻摸这套行头他还特意跑了趟已退休多年的尚老捕快家。
  这几天延州府被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城门口萧条得很,杨班头打个哈欠,正想嘱咐人看着点儿,他上城头打个盹儿,远处忽然尘土飞扬。
  杨班头还以为是哪个府县送粮来了,心中不觉有气:“这他娘的哪个府的,州衙不是早就行了公文么,怎么还往这送东西?”
  杨班头正想使人上前拦阻,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了,远处来的怎么像是一支军队?
  杨班头手搭凉篷细细观瞧,果然是一路兵马,旗幡招展,行军甚速。杨班头正惊疑间,那队人马已经赶到面前,头前三四匹马,马上俱都坐着一员将官。杨班头惊诧地上前问道:“各位可是肤施卫的府军,何故进城?”
  一人驱马上前,身穿一袭织有暗花的靛青色圆领襕衫,头戴皂罗折上巾,腰围一条忍冬纹蹀躞(dié
xiè)腰带,上边悬挂着算袋、腰刀、砺石、火石袋等“蹀躞七事”,分明是一副五品以上武官打扮。
  这人年纪甚轻,双目如星,飘逸俊朗,向杨班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道:“杨班头不认得我了么?”
  杨班头定睛一看,不由失声道:“啊!你……你是……杨典事?”
  杨帆哈哈一笑,用马鞭向前一指,道:“正是杨某,速速让开城门。”
  杨班头吃吃地道:“杨典事这是……,这是哪儿来的兵马?”
  杨帆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杨班头,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罢,有些事不是你该打听的。”
  杨班头面红耳赤,讪讪地向几个快手摆摆手,几个快手连忙把挡在城门前面的障碍物搬开,杨帆打马一鞭,与那几位骑马的将官一拥而入,后边大队人马脚步整齐,鱼贯而入。
  杨班头看着这支兵马进城,纳罕地拍拍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看他打扮起码是五品官呐。我还以为他只是钦差跟前一个小跟班儿,没想到京里典事的品阶这么高,宰相门前七品官,当真一点不假,咱也是跑腿办事儿的,跟人家没法比呀……”
  张昌宗夸夸其谈,妙语生花,可这话总有说尽的时候,他随口胡诌地编了半天,眼见杨帆还没赶到,只得结束谈话,吩咐宴会开始。
  在刺史府二进院落的花厅里也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谢太守、叶长史等人陪着钦差饮酒,叶落雨本来一直有些担心,直到此刻酒席已开,毫无任何异样,他的一颗心才放回肚里。
  众人吃了几道菜,喝了几杯酒,谢太守及一众官员便陪着张昌宗出去,逐席向那些老人敬酒,每至一处,老人们纷纷起身,彼此寒暄,热闹非凡。
  张昌宗慢腾腾地敬完正院,都转到东跨院外的“棚户区”了,杯中酒还有一大半呢,每次他只是沾沾唇意思一下罢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标人马远远行来,刀枪闪亮,枪戟如林,众人纷纷望去,一脸愕然。
  各席上的耆老纷纷起身,讶然看着眼前一幕,就见那队官兵远远跑来,未到面前便左右一分,向整个“棚户区”包抄过来。古老大和古老二见状,马上向前一站,挤开站在张昌宗左右陪同敬酒的谢刺史和卢别驾。
  张昌宗兴奋地道:“他们来了?”不等旁人回答,他就看到了杨帆,杨帆与几名府军将领快马驰近,正纷纷下马向前走来,后面跟着两队杀气腾腾的官兵。
  张昌宗大喜,快步迎上前去,杨帆立即向他叉手施礼,高声道:“末将杨帆,遵钦差所命,引鄜州扶陆府将士共计一千二百员赶到,谨从张奉宸吩咐!”
  杨帆才不想出这风头儿,且不说这延州府官员中有些是有世家背景的,他目前还不宜过于得罪自己的“幕后老板”,便是与朝中其他官员有联系的,也不好把这仇恨拉到自己身上。
  本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数千年来形成的重集体、轻个人的政治环境下,再了不起的人物,哪怕一时权倾朝野,早晚也会被群僚蚂蚁食象般啃成白骨,以为抱紧皇帝大腿就可以无敌的蠢货早晚完蛋。
  张昌宗那玉树临风的小体格儿,在杨帆心中是防御值百分之一千的血牛肉盾,从一开始就定位为肉盾的活宝贝,这时不拿出来用还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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