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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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笑了笑,道:“打球是打不了一辈子的,在下虽只是一介坊丁,生活倒也安稳。在下胸无大志,不求富贵,但求温饱,温饱之余,能得自由,足矣。”
  红衣妇人眸波中微微漾出笑意,道:“小郎君莫急着表白,你不妨再考虑考虑,若是改了主意,可往尚善坊中去寻我。”
  一个眼神递出去,一个锦袍大汉已向杨帆递出了一样东西,东西入手,沉甸甸的,杨帆定睛一看,却是一枚黄铜打制的鱼符。
  鱼符刻成一条鱼的形状,上面镌刻有字,是唐代用以证明皇亲和官员等人身份的信物,也就是宋明时候所说的腰牌。根据身份的不同,鱼符的材料也各有不同,太子用玉质鱼符,亲王用金质鱼符,一般官员和侍卫则用铜质鱼符。
  杨帆手中的这枚腰牌正是一枚铜质鱼符,正面只刻着一个大大的“卫”字,背面却是一行小字:“太平公主府行走。”
  杨帆霍然抬头,愕然看向那位红衣美少妇。
  剪裁得体、质料上乘的红裳宫裙,裹着那具凹凸有致的诱人胴体,阳光洒在她隐泛流光的衣裙上,仿佛就是一尾卧于洛水边上的美人鱼。
  她,就是那位公主之中的公主,洛阳之花李令月?
  ……
  注:太平公主并无名字留于史书,李令月之名,乃是以讹传讹,故事中为了方便,引用此名,实非太平本名,特此说明。
第五十三章
花儿心中开
  太平公主不出所料地从杨帆眼中看到了震惊、欣赏和刹那的迷醉,她微笑着,正等着预期之中的惊喜和拜谢,然而他那目光只是刹那便又换成了一片清明,就像河堤下的那道洛水一样,清澈明净。
  “人各有志,安能强求?小子性喜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实在难受规矩约束,贵人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杨帆没有点破她的身份,只是将腰牌托起,恭恭敬敬地退还。三个妇人都有些诧异,那老妇人突地恍然,失笑道:“你这少年,想是不识得字,呵呵,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这位就是……”
  杨帆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长揖一礼,打断她的话道:“请贵人赐还马球,在下不敢打扰贵人游兴。”
  老妇人微微一窒,神色间便有些恚意。太平公主意外之中,不免饶有兴致地扫了他一眼,方才她的目光虽然放在杨帆身上,实际上根本没有把杨帆看进眼里,能叫她看进眼里的男人着实不多。
  这时仔细打量,却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杨帆的相貌很俊俏,俊俏得过于秀气,以至都有些像个大姑娘。可太平公主却一眼就品出了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味道。他那鼻脊与嘴唇紧闭间的棱角,他那略显瘦削却沉毅有神的风骨……
  太平公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男人,她唯一爱过的那个男人。
  记得初次与他相识,他穿着一身箭袖短打,从蹴鞠场上走下来,谈笑自若,一脸阳光。那时的他,依稀便是这般岁数,这般模样。
  那个男人,去年刚刚饿死在刑部大狱。
  太平公主心中一惨,她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手一扬,将那枚红球抛了回去。
  红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红线,准确地落在杨帆手中,杨帆退出三步,抱拳一揖,转身便走。
  “慢着!”
  太平公主突然又开口唤住了他,杨帆止步回身,恭声问道:“不知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太平公主轻轻拈起一只盛满葡萄美酒的漆金木觞,慢慢放到身畔的洛水之中,那觞沿着曲折的河水漂流下去,一直飘到杨帆身边。这是当时人的一种劝酒游戏,临河赏景,掘地为池,引河入流入,再放酒杯与水中,飘到谁的面前,谁便自饮一杯。
  太平公主嫣然道:“请酒。”
  杨帆向她拱一拱手,俯身拾起木觞,将一觞酒满饮而尽,抱拳道:“谢酒!”
  他的笑容清爽而灿烂,与那照耀在洛水上的阳光一样明净照人。
  老妇人看看离去的杨帆,再看看仍然注视着他背影的太平公主,以袖掩口,轻轻笑道:“令月可是相中了那个小郎君么?”
  这个动作本来是极优雅极俏皮的,若是年轻貌美的妇人做来,必定风姿动人,只是这老妇人实在是太老了一些,居然还要做此小儿女情态,未免就有些东施效颦的感觉。
  太平公主没有看她,目光只是投注在那远去的少年身上,淡淡地道:“每年击鞠比赛,我大唐参赛的球队虽多,结果却总是由西番人获胜,今年上元还是要赛球的,这少年若是好生调教调教,说不定能助我大唐夺一个魁首回来。”
  老妇人哪里肯信,只当她是口是心非,微微垂下了眼睛,心中暗暗生起了一番计较。
  ……
  杨帆回到球场上的时候,一场好戏已经开始了。
  下人侍女们围成一圈,翘首看着热闹,陪同姚氏夫人出游的几位贵妇人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杨帆急忙分开人群往前走,那些家仆下人一见是这位球场明星回来了,倒是甚为礼让,杨帆走进人群,就见天爱奴与姚夫人对面而立,姚夫人仿佛一只斗架的公鸡,怒发冲冠,天爱奴却是巧笑嫣然,一脸的心平气和。
  柳君璠像一只受气的小母鸡般夹在这两个女人中间,面皮涨得发紫,嗫嚅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其实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姚夫人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泼贱小娘,安敢如此欺我?你可知道,他的吃穿用度,诸般花销,莫不都是由老娘供应着!”
  “夏侯樱”道:“柳郎人品俊逸,才学出众,只要潜心读书,来日必定大有作为。从此以后,有我助他,何须再看你的脸色。”
  姚夫人冷笑道:“老娘用剩下的残汤冷炙,你若喜欢,只管拿去便是,这等狗材,老娘早就厌憎了的没用废物,却被你视若瑰宝,嘿!獠奴果然都是一些没有见识的。”
  “夏侯樱”淡淡地道:“你也不用拿话激我,本姑娘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在我眼中,你这妇人与那试婚女奴一般无二,何须生你的闲气。”
  姚夫人一听,登时涨红了脸皮,原来那时西域大户人家相中了哪个男子,并不即时成亲,一般总要先遣三两个家中的女奴去与之同房,待证明此人没有隐疾之后,才将女儿许他。
  姚夫人说柳君璠是她用剩下的残羹冷炙,“夏侯樱”就反嘲她是替自己试婚的女奴,这叫一向自视甚高的姚夫人如何不恼。又见“夏侯樱”去拉柳君璠,姚夫人立即对柳君璠厉声道:“柳君璠,你这乞索儿、狗杀才,今日若随了她去,从此莫再入我门来。”
  柳君璠心中摇摆不定,若是“夏侯樱”明明白白表示要下嫁与他,他自然毫不犹豫,立即随了她去,可眼下总觉得还不踏实,若是这边与姚夫人彻底决裂,夏侯姑娘却又不嫁他,岂不两头落空?
  他正暗自忐忑,“夏侯樱”傲然道:“柳郎有我,今后富贵堪比王侯,何须寄人篱下?”
  姚夫人大怒道:“小贱人!真是气杀老娘,王二,范七,给我掌她的嘴!”
  王如风和范彬两个豪奴立即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冲上前去,楚狂歌一班人马上一拥而上,横眉立眉地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我家小娘子无礼?”
  王如风、范彬等人已然知道楚狂歌的厉害,又见那深不可测的球神也及时赶了回来,登时便生了怯意,姚夫人带来的奴仆虽众,但是能打的健仆实在不多,而夏侯樱一方除了那个本性木讷的婢女可儿,却是个个魁梧强壮,两下一比,高下立判,哪里还用再打。
  一见手下人迟疑不敢上前,姚夫人只气得直欲抓狂,破口大骂道:“先养了柳君璠这样一个白眼狼,又养了你们这样一群没用的猪狗!本夫人养你们这些废物,真不如养一个畜生!小贝,给我咬她!”
  姚夫人把手向“夏侯樱”一指,那只一直依偎在她腿边的猞猁立即扎起毛发,龇着锋利的牙齿,自喉间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咆哮,作势就欲往“夏侯樱”扑来。
  “夏侯樱”撮指一声锐啸,不远处的帐围子里登时发出一声令人恐惧的咆哮,一道淡黄色的影子倏地从帐围子里蹿出来,箭一般蹿到夏侯樱身前,拔背摆尾,头颅高昂,张开满口獠牙,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
  它的咆哮卷起一股巨大的气浪,吼得那猞猁浑身的毛发都瑟瑟地抖动起来,站在猞猁后面的姚夫人和几个家仆女婢被吹得发丝后扬,衣袂飘摆。
  惊慌之下,几个女婢家奴一哄而散,姚氏夫人踉跄两步,一脚踩中自己裙裾,摔了个四仰八叉。
  那只名叫小贝的猞猁发出一声恐惧的呜咽,扭头就跑,一溜烟儿地遁去,昏天黑地不辨东西,直接冲向太平公主的围帐。
  众人这才看清,夏侯樱身前站着的竟是一只猎豹。
  贵人架鹰牵犬出城游猎的情形,东都百姓时常可以见到,但是养得起猎豹的那都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人家,他们之中见过的可不多,偶尔见到一回,也是远远观望,从不曾离得如此之近。如今这么大的一只山猫就在眼面,众人都有些骇然变色,以致竟无人去扶那姚夫人一把。
第五十四章
醉人间
  “夏侯樱”轻蔑地瞟了他们一眼,拍拍那头猎豹的脑袋,挽起柳君璠的手臂,娇声道:“柳郎,我们走!”
  柳君璠仿佛中了魔咒一般,脑袋迷迷糊糊,脚步腾云驾雾,随着“夏侯樱”一路走去,身后姚夫人那恶毒的咒骂声他是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虽然姚夫人的母亲是太平公主的乳母,但夏侯姑娘可是西域豪门世家,太平公主会为了她乳母女儿的一个情夫,与西域豪门交恶么?
  太平公主无疑是天后最宠爱的女儿,可是还从不曾听说在涉及政务的方面她会插手干预。再说,柳君璠跟了姚夫人那么久,可是清楚地知道,她那位给太平公主当过乳母的老娘,在太平公主面前未必如何的受宠。
  毕竟,太平公主已经成年,早就嫁人生子,她幼时的一位乳母……,嘿!也只好拉大旗作虎皮,蒙一蒙外面的人。
  姚夫人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夏侯樱”一行人已傲然离开,原地只留下几个在那儿拆卸帐围子的下人。
  姚夫人自然不能自降身份,去跟一些贱仆下人耀武扬威,她正羞恼万分,无处发泄的当口儿,那只猞猁“呜呜呜……”地哀鸣着跑了回来,有条腿一瘸一拐的,跳到姚夫人身边,便贴着她的身子,仰起脸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呜呜地做哀求状。
  姚夫人一瞧,她的小贝仍旧蜷缩着一条前腿,好像是被人打伤了,顺着猞猁逃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锦袍大汉正提着棍子走向那处帐围子,那里正是另一些赏秋观景的游人所在之地。
  原来这只猞猁惊恐之下一溜烟地逃去,直接窜向了那处帐围子,太平公主府上的护卫恐它抓伤了主人,一棒子就把它揍了回来。
  姚夫人勃然大怒,她快气疯了,今儿真是事事不顺,她气势汹汹地冲向那边帐围子,隔着老远就尖声大叫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打伤了本夫人的猞猁,给我站出来!”
  一个襕袍大汉应声而出,挺身站立,高声道:“就是某打了你家的小畜生,你待怎样!”
  姚夫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以额触地,颤声说道:“奴婢不知公主在此,冒犯了公主殿下,恕罪、恕罪!”
  原来她目光一扫,正要向主人发难,却赫然看清了太平公主的模样,去年太平公主二十三岁诞生辰时,她曾有幸随母亲去过一次公主府,为太平公主祝寿,见过一次太平公主的真容,这等叫她巴结了半辈子的贵人,见过一次之后哪里还能忘得了?
  太平公主倒是有些诧异,仔细看了看,对她全无印象,不禁纳罕地问道:“你认得我?你是什么人?”
  姚夫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奴婢是韩氏之女姚芸儿,去年曾随阿母赴公主府为殿下拜寿,有幸蒙公主召见,谒见公主玉颜。”
  “韩氏之女……姚芸儿?”
  太平公主侧着头想了想,忽然露出恍然之色,点点头道:“嗯!我记起来了,原来是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姚夫人吞吞吐吐,哪敢回答。
  太平公主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联想到方才所见的那幕情景,已约略猜出了一些,神色便冷下来,缓缓说道:“你夫婿是朝廷的几品命官,你敢自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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