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精校)第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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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这个词,在当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自称的,正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妻子,才可以称夫人,姚芸儿的丈夫何曾当过官儿?
  被太平公主这么一问,姚芸儿更加惶恐,颤声道:“是,是是,奴婢狂妄,奴婢……有罪!”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道:“本宫记得,你阿母说过,你的丈夫已过世很久了,现如今你仍孀居在家么?”
  姚芸儿伏地道:“有劳公主殿下垂询,奴婢的夫婿已过世多年,婢子一直……一直孀居在家的。”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找个人嫁了吧,省得在外面惹是生非。”
  姚夫人面红耳赤,唯唯诺诺,不敢作声。
  太平公主冷冷地摆了摆手,姚夫人这才如释重负,慌忙拜了三拜,起身急急退下。
  等她余悸未消地回到自己扎帐之处,只见夏侯一行人早已不知去向,他们原先扎帐之处,就像狗啃过的骨头,已然干干净净。
  姚夫人先在“夏侯樱”面前吃了瘪,迁怒于旁人时偏又撞见了太平公主,在女伴面前是丢尽了脸面,一时间羞愧不已,哪还有心继续游山玩水,当即草草收拾了行帐,灰溜溜地回了永康坊。
  姚夫人回到永康坊后先不回自己的家,怒气冲冲地便去了柳君璠的宅院。
  柳君璠的父亲原本是洛阳府的一个小吏,在武后把洛阳当成整个大唐的施政中心以前,就已在此置办了宅院,那时节洛阳的房产比这时要便宜许多,因此置下的宅院倒也不小。
  只是后来父母辞世,家道中落,在没有攀上姚氏夫人这条大腿之前,柳君璠坐吃山空,能典当的都典当了,以致家里现在就只剩下那么一个空壳子。
  姚夫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柳君璠的家,在堂上坐了许久,依旧不见他回来,心中怒火更炽,便指使家奴把柳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砸了个稀烂,这才稍稍泄了怒意,恨恨地回府去了。
  柳君璠此时却在“夏侯樱”的居处。
  “夏侯樱”租住的这幢宅院府门是冲着大街开的,而不是开在坊里面,柳君璠是个有眼力的,一看就知道这是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宅第,因为三品以下官员的宅子,府门是不可能直接面对大街开的。
  夏侯樱向他略作解说,这里果然是一位尚书的宅第。当时在京官员,多在京里建有宅第,等他们致仕还乡,或者外放地方为官的时候,宅第空置,便会转租出去。又或者家里宅子太多,空闲的宅子也会租住与客人。
  唐初时候京城里的高官权贵大多都会这么做,因为当时客栈业尚不发达,外地来京长住的有身份的客人,住那简陋的客栈不方便,便专门租住达官贵人家里多余的房产,当然,越是豪绰的客人,租住的宅第也就越大,档次越高。
  经过“金钗醉”千金买酒,洛水河畔豪奴比斗,还有那只唯有第一等的贵人府邸才会豢养的宠物豹子,柳君璠已毫不怀疑“夏侯樱”的身份,如今又见她租住的豪宅如此阔绰尊贵,尽管只是临时租住,府中竟也雇了许多奴仆下人,日费不止千金,对她的身份更是毫无疑虑了。
  柳君璠随着“夏侯樱”下了轻车,一进府去,便有俏丽的侍女款款相迎,到了院中,只见重门叠户,几曲画廊也幽深曲折,及至到了后宅登堂入室,就见珠帘低垂,坐屏肃立,房中陈设,莫不豪华。
  夏侯姑娘入内更换衣裳,再出来时,锦袍炫目,明珠步摇,雍容妩媚,视之如天上仙子。夏侯樱吩咐下人置酒宴款待郎君,只一声吩咐,片刻工夫,水陆八珍便一一罗列,又有美婢数行,歌舞助兴。
  柳君璠何曾见过这等排场,美人在侧,倾意温存,百媚舞女,婉转歌喉,不知不觉间便醺醺然了。醉眼惺忪时,隐约听见夏侯姑娘情深款款地在他耳边倾诉,说等父兄从扬州回来,便禀明父亲,与他成就姻缘,双宿双飞。
  柳君璠色授魂消,没口子地答应,及至喝得酩酊大醉,便被俏婢扶下去,就在尚书府的客房歇息了。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上午,日上三竿,柳君璠睁开双眼,就见锦幄如烟,稍一呼吸,便是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伸手触去,床上丝帛柔滑如脂,唯一所憾者,就是缺了一个裸裎美人依偎于侧。
  否则,此间便是天堂了。
第五十五章
黄粱梦
  柳君璠一起床,便有候在外间的俏婢闻声迎入,侍候他洗漱净面,穿戴衣冠,柳君璠问起夏侯姑娘,俏婢说姑娘醉了,此时还不曾醒来。
  柳君璠深谙欲擒故纵之理,此时两人虽私订了终身,到底还不曾真个做了夫妻,想要保持自己在夏侯姑娘心中的新鲜感,就不可一味地黏糊,便留下句话,暂且回家一趟。
  柳君璠与姚夫人相处已久,知她性情,料她不会善罢甘休,柳君璠悄悄返回永康坊后,先在街角悄悄窥探一番,果然有姚府家丁候在他家门前,便又绕到后巷里,翻墙进去,只见自己家的宅院已经如同遭了兵灾一般,被砸得稀烂。
  柳君璠想起马上就要去敦煌做那世家豪门的驸马爷,却也并不心疼。好在他的重要物件都藏在隐秘处,悄悄去翻,果然房契还在,柳君璠揣了房契,仍旧由墙头爬出去,便一溜烟儿地奔了牙行。
  牙人接了柳君璠的生意,登门一瞧,只见他家中一片破烂,不禁大为皱眉,好在柳君璠许他的“抽利”丰厚,便花了点小钱,雇了几个闲汉,到他家里把一应破碎之物全都清理出去,只卖这空荡荡一座房屋宅院。
  不两日牙人便为他寻到了一个买家,把他的宅院转手卖掉,得了二十万钱。
  柳君璠想想自家这幢宅院仅值二十万钱,不过就是人家夏侯姑娘一顿酒钱,不禁大为感慨,感慨之余,更是欢喜自己攀上了高枝。
  他把自家情形,委婉地与夏侯姑娘一说,人家姑娘倒是通情达理,一番好言安慰,便让他就此住在了自己府上。从此,柳君璠在尚书府出入,侍婢下人皆以郎君称之,每日花天酒地,醉舞笙歌,简直快活如神仙。
  只是那夏侯姑娘虽是西域女子,性情直爽,敢爱敢恨,床帏之间却不糜烂,虽与他山盟海誓,俨然夫妻,却只限于一个名分,不肯及于乱。柳君璠只得强作君子,故意扮出一副不欺暗室的模样来,以讨姑娘欢心。
  忽有一日,夏侯姑娘接到一封书信,欢喜地告诉他说,她的父兄即将从扬州返回,如今已然在路上了,只等父兄一到,便禀明父亲,与他结为夫妻。只是柳家已经没了直系血亲,在洛阳居住不易,话语间便含蓄地透露出想要他与自己同往敦煌的意思。
  做个上门女婿,那是很有些丢人的,难怪人家姑娘有些顾忌地试探于他,可是对柳君璠来说,却是正中下怀。当下一口答应。欣喜之余,柳君璠方才省起,自己与江家的婚事尚未了断,一旦三媒六证地与夏侯姑娘成亲,入官府登记时必定会露了馅儿,可不就毁了自己一生的前程么?
  柳君璠暗暗庆幸想起得早,转天一早便寻个藉口离开尚书府,偷偷赶去江家退婚。
  江旭宁自从得了杨帆的嘱咐,说是叫她耐心等待,必有办法叫那柳君璠主动退婚,江旭宁心中不免半信半疑,只是杨帆信誓旦旦,他又不是马桥那般不着调儿的人,便捺下心情,在家里耐心等待。
  这几天杨帆早出晚归,忙忙碌碌,江旭宁问了几次,杨帆都说已经有了眉目,叫她安心等着,江旭宁不好再问,只好耐着性子候在家里,不想这一日上午,柳君璠居然真的登门来退亲了。
  这柳君璠一来,比江旭宁还要着急,急吼吼地去搀了孙婆婆来,又拉来苏坊正做人证,立即与她解除了婚约。江旭宁按完了手印,拿着那一纸“和离书”紧紧贴在胸前,还怔怔的如同做梦一般。
  柳君璠得了和离的书贴,又请媒人证人一同赶往京县衙门销了记录,一身轻松,欢喜而去。柳君璠赶回尚书府,夏侯姑娘正要出门,见他回来,便欢喜地对他说,父兄已经返回洛阳,今日就到,她要去城外迎接,因为他们两人的事情还未说与父兄知道,不好让他出面,叫他先在府上候着。
  柳君璠连连答应,等夏侯姑娘带了楚大、杨二等一班豪奴打马出城,便赶紧叫那侍婢丫环为他梳妆打扮,敷粉簪花,依着京中风流阔少们最惯常的打扮巧巧地收拾了一番,便候在中门,等着抢出去迎接老丈人了。
  柳君璠这一等,从日当正午一直等到太阳西斜,站得腰酸腿麻,都快变成一块“望夫石”了,依旧不见夏侯姑娘和她的父兄回来,心中不免犯起了合计……
  ……
  清晨,朱雀大街。
  杨帆与天爱奴并肩行走在人群当中,天爱奴手中牵着一匹马,今天她依旧是一身男装。头戴浑脱帽,身穿小翻领的窄袖袍,脚下是一双透空软锦鞋,微微露出一截条纹小口裤,显得干净利落。
  天爱奴站住脚步,回身对杨帆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分手吧。”
  杨帆站定身子,挥去心中隐隐的一丝惆怅,轻声道:“一路保重!”
  天爱奴凝视着杨帆,欲言又止。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并不算长,可他们共同的经历却着实丰富,她一直认为杨帆只是她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直到临别之际,却忽然有了一丝不舍。
  她思索了一下,说道:“此一别,或许再会无期了,临行之际,我有一言相告。”
  杨帆微微有些意外,道:“你说。”
  天爱奴柔声道:“以后,遇事当三思而后行,有些事情,不是刀剑就能解决的,多动脑子,说不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切不可像这次一样,头脑一热,便想豁出命去。”
  杨帆笑了,他点了点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临行之际,我也有一言相告。”
  天爱奴道:“你说。”
  杨帆道:“不要沉溺于过去,更不要把它当成一个包袱。如果你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将看不到未来的路。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时很好看。可是除了你扮作夏侯樱的时候,我还很少看到你笑。”
  天爱奴用她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久久地凝视着杨帆,忽而粲然一笑,如同烟花乍亮。
  “你的话,我记住了!”
  天爱奴脆声说罢,扳鞍上马,缰绳挽了三挽,一磕马镫,便扬长而去,就此再不回头。
  杨帆看着她的身影远去,只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却未看到她拐过两条长街之后,忽然一拨马,便闪进了一条巷弄。
  街上一阵喧哗,吸引了杨帆的目光,杨帆向吵嚷处看去,就见几个身着帛服的公人,锁了一个青袍公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路还推推搡搡的,看那青袍人,赫然正是柳君璠。
  柳君璠左颊上有几道挠痕,右腮上一片瘀青,衣衫皱皱巴巴,幞头也被扯掉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公爷,公爷,我冤枉、我着实地冤枉啊!”
  “去你娘的,还敢喊冤!”
  一个公人挥鞭就打,大骂道:“你他娘的连武尚书都敢骗,啊?你吃了熊心豹胆啦你,你租了武尚书家的宅院,雇了一帮奴仆下人充阔气,足足欠了武尚书四十万钱,你小子真是活腻歪了……”
  柳君璠哀号道:“公爷,我已经还了二十万钱呐!”
  “啪!”
  又是一鞭子,抽得柳君璠一哆嗦,那公人理直气壮地大吼道:“剩下的那二十万钱难道不要生利水的吗?你这个胆大包天的骗子,还敢顶爷的嘴!”
  “啪、啪、啪……”
  “哎哟,饶命啊,我不敢啦!我再也不敢了……”
  柳君璠倒在地上,抱住头哀号起来。
  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武尚书?哪个武尚书?”
  “嗨,我朝还有几个武尚书?定然是春官(礼部)尚书武三思了。”
  “啧啧啧,这厮真是生了一颗泼天的胆子,竟连武三思都敢骗?当真是一条好汉!”
  “好个屁!此番入了官,纵然不被打死,也得流配三千里,戍守边墙去,就这厮那么单薄的身子骨儿,嘿嘿……”
  耳听得这班人议论,杨帆淡淡一笑,从满地打滚的柳君璠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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