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雪(校对)第41部分在线阅读
王府管事命人用软轿抬着朱邪赤心去杜府。山萝与朱邪赤心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待言。顾师言去与尉迟玄商议相助衣羽之事,正说话间,忽报郓王爷到。众人去大厅见过郓王。郓王道:“小王今日请尉迟先生、云师傅、杜公子、顾公子、温公子到我府上赴宴,马车就在外边等候,这就请吧。”尉迟玄道:“何劳王爷亲自来请,实不敢当!”
杜瀚章命戚山堂等人好生保护衣羽她们,便上了马车直奔十六院。
郓王府后园紫藤花架下摆下一桌酒,单请尉迟玄等人。酒过三巡,郓王道:“小王今日请各位来实有要事相商,以马元贽为首的阉党蓄谋作乱已迫在眉睫,极有可能劫持父皇,逼迫父皇下旨将南衙素来反对他们的清流尽数赐死,父皇早间与我密谈,深以为忧。”杜瀚章等人俱各悚然,独尉迟玄自顾大碗饮酒。顾师言道:“王爷想必已有对策。”郓王眼望尉迟玄,道:“为天下苍生计,还得请尉迟先生出马。”尉迟玄道:“请直言。”郓王道:“父皇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帮手,万一事发,父皇无法自保,一旦落入阉党手中,父皇便会成为他们的傀儡,这些阉党虽然猖狂,但打着的还是皇帝的旗号,天下各道、节度使又能奈何!小王思来想去,想请尉迟先生屈就,在父皇身边做几日贴身侍卫,其余的事小王自会安排妥当。”说罢,突然起身走到尉迟玄身前,单膝跪下。
尉迟玄大惊,赶忙扶起,道:“尉迟玄山野匹夫,王爷行此大礼可不折煞我等!”郓王诚恳道:“先生是一代剑客,独往独来,小王这不情之请实在有辱先生威名。”尉迟玄道:“尉迟玄答应就是,不过有言在先,这侍卫不能久当,在下九月初九重阳日将登泰山践故人之约。”郓王喜道:“不会久劳先生大驾的,最多一月。”看来郓王对付马元贽已胸有成竹。
云天镜道:“王爷,不如让云某一并进宫当几日侍卫,也好有个照应。”郓王喜道:“小王正有此意。事不宜迟,午后便请两位入宫如何?”尉迟玄道:“只是顾公子那里还有点事——”顾师言忙道:“不急,等柴仙师回京再商议如何相救衣羽之事不迟。”郓王道:“顾公子,你的事小王已为你筹划好了,柴仙师大约十余日就能返京,到时小王请那日本王子赴宴,那些日本武士自然会跟过来,鹎蜜势孤,擒她不难。”顾师言大喜:“多谢王爷!”
郓王领尉迟玄、云天镜二人进宫暂且不提,单说杜瀚章、顾师言、温庭筠三人回到杜府,见门前停着辆马车,不知是谁来了?三人正要进门,那马车里传出一女子的声音道:“顾公子,你回来了,云裳等你多时了。”车帘一掀,蒋云裳跳下车来。
杜瀚章认得她是那日和真修静一起来的那妖娆女子,不是设计陷害顾训的吗,怎么又敢找上门来?问:“顾训,怎么回事?”顾师言眼睛一眯,心里已有了计较,对杜瀚章道:“云裳姑娘也是受了真修修的蒙骗,现今无处藏身,便让她在这里暂避数日吧?”一边曲指在杜瀚章手上弹了一下。杜瀚章会意。
杜府前后五进,大小房间上百间,杜瀚章将蒋云裳安排在最里边一间厢房居住,那一排屋子都无人居住。顾师言对杜瀚章道:“蒋云裳极有可能又是蒋士澄派来刺探的,却还不能确定,若真是来刺探的,我要叫她弄巧成拙。不过瀚章兄,我可提醒你,这女子工于媚术,你魂可别被她勾去!”杜瀚章笑着捶了他一拳,道:“胡说,我可不像你,一见美女就心软。”
其后数日,宫中虽未见异动,但南衙、北军之对立更趋尖锐。杜府中却还平静,蒋云裳也是深居简出,有时会到前院来与萦尘、山萝她们闲话,看见顾师言,她只是笑笑,一副温娈可人的模样。
顾师言大都陪在衣羽身边,这日晚边,他执着管洞箫下到密室。玉鬘喜道:“顾公子,你会吹箫?”顾师言道:“不知道吧,我可是琴棋书画样样来得,你以为我只会下棋呀!”听得衣羽轻笑了一声。玉鬘惊喜地看着顾师言道:“顾公子,听到没有,小姐她笑了!”顾师言故意说道:“这可奇了,好像你家小姐不会笑似的?”玉鬘抿着嘴笑道:“小姐只对你一个人笑。”顾师言从怀里摸出一包开心果,道:“因为我有开心果。对了,上次那包开心果被谁吃掉了?玉鬘,是不是你?”
“没有没有。”玉鬘笑道,眼睛看着衣羽。衣羽又笑了一下,却又哭起来,道:“可是你现在断了一臂,再不能吹箫了!”顾师言也觉黯然,强笑道:“我是带来给你吹的。”衣羽接过洞箫,十指伸缩按捺,依旧是那曲《蒹葭》。烛光摇曳,箫音如诉。吹了一会,衣羽停下来喘气道:“不行,吹不了,气息跟不上。”顾师言忙道:“那我明日找一具七弦琴来。衣羽,记得那次在松果山你把琴都折断了,吓我一跳。”衣羽道:“我不想别人动我的东西,而且那个叫郑颢的说话又那么无礼。”顾师言道:“那具琴我也弹奏过,你怎么不生气?”衣羽一笑,不答。
顾师言辞了衣羽出来,在花园里徘徊望月,忽见一个人影往后院匆匆而去,便悄悄跟上。月明如昼,见前面那人身形挺拔,轻摇折扇,一派儒雅派头,却是温庭筠。顾师言心想:“后院只有蒋云裳,温七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温庭筠施施然径去叩蒋云裳房门,门立即就开了,温庭筠进去,门又关上了。顾师言心里冷笑道:“这贱人果然是来使诈的,竟把温七给勾去了,糟糕,温七可不要说出尉迟玄进宫之事!”便坐在院中花圃边等他出来,等了大半夜,温庭筠还不出来,顾师言以为他要在蒋云裳这里过夜了,正要起身回去,却听门“吱”的一声开了,温庭筠出来了,立在门边又与蒋云裳卿卿我我了一番,显得依依不舍。
顾师言跟在温庭筠身后走过两处庭院,温庭筠竟然丝毫不觉,真是迷晕了头了,便上前一拍他肩膀,道:“还在温柔乡吗?”温庭筠吓得跳起来,回头见是顾师言,长出了一口气道:“顾训你想吓死我呀!我还以为是白衣人呢!”顾师言道:“白衣人不可怕,红颜杀手才可怕,哪天你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温庭筠赧然一笑:“你都看到了?来,到我房内说话。”
顾师言跟着温庭筠来到他房内,点亮油灯。顾师言问:“飞卿兄,你没有把尉迟玄先生入宫之事对蒋云裳说吧?”温庭筠道:“你当我是傻子呀!这女子自作聪明,她确想从我口里知道你与郓王所谋之事,但我只作不知,只谈风月,是她勾引我的,你知道,我温七是最不肯辜负美人情意的,所以自然上钩。”顾师言笑了起来,道:“你可要留心点,你别看她是娇弱女子,功夫着实了得,十个温七也不够她杀。”温庭筠扮了个鬼脸,道:“这女子确是尤物,石榴裙下死,我得其所矣!”顾师言正色道:“飞卿兄,我不是唬你,你还是少与她亲近为好!”温庭筠道:“她若要使诈,包管赔了自己又折兵!”
顾师言摇着头,回房歇息去了,心里觉得不妥,蒋云裳在这里总是个祸害,得想个办法把她支走。
次日,顾师言与杜瀚章商议对策。杜瀚章道:“你去问一下郓王吧,或者可以将计就计。”
顾师言来到郓王府,见金吾将军韩约、太原节度使郭行余、凤翔节度使王磐三人在座。郓王道:“无妨,都是自己人。”顾师言便说了蒋云裳之事。郓王道:“蒋士澄既知顾公子回京,不来抓捕反而让蒋云裳来投怀送抱,自是要窥探我等所谋之大事,那个真修静定然知道王归长不再相信他了,看来现在还得着落在这女子身上,让阉党入套!”
四人密谈终日,计议已定。
顾师言回到杜府,杜瀚章与温庭筠在玩投壶游戏,因问顾师言何以在王府呆了这么久?顾师言道:“有一奇事!年初,神策军护军中尉刘泰伦、蒋士澄等上表称魏公马元贽功高德勋,宜加封王爵,宣宗问令狐绹‘外姓封王可否?’令狐绹道‘除非天降祥瑞!’元宵棋会三痴与秦照不是弈出了四劫连环谱吗,马元贽以为这便是祥瑞,想封王,京兆尹罗立言力谏围棋乃游戏之道,算不得祥瑞。马元贽恨在心,思欲报复。岂料近日金吾台禁军来报,含元殿之大铜人常现五彩之色,铜人后背更有群蜂聚集,成一‘魏’字,识者以为此乃魏公应封王之象也。郓王斥之为无稽之谈,命禁军将铜人移至宫墙边,背部靠墙,秘之不使人见。我想这老天岂会眷顾这马元贽,还真要降祥瑞来成全他!”杜瀚章也道:“岂有此理!”
顾师言私下里示意温庭筠把这事透露给蒋云裳。温庭筠喜道:“好,这样我就师出有名了。”顾师言笑道:“蒋士澄使美女计,我们使美男计。”
当夜,温庭筠又去后院与蒋云裳幽会,温庭筠如何与蒋云裳一边交欢一边告诉她铜人祥瑞之事,不便细述。这蒋云裳果然第二日一早就借故外出,想必是赶去报知蒋士澄铜人祥瑞之事去了。温庭筠摇头道:“此女美而妖,却又笨而傻。”顾师言一笑,心想:“上回我还上了她的当呢,那我岂非更傻!”当下赶去郓王府报知此事。郓王双掌一击,道:“好,输赢成败,就在明日!”让顾师言今日就在王府住下,明日一早随他上朝。
六月十八,天色阴沉,却是闷热无比,天边有乌云如山,渐渐增大,看来骤雨将至。宣宗在紫宸殿听政,顾师言作为郓王的亲随在凤凤门外等候。
百官朝拜毕,左班闪出神策军护军中尉刘泰伦,启奏道:“陛下,近闻含元殿铜人身现五彩,有种种祥瑞之象,请陛下移驾观看。”宣宗道:“有这等事?令狐爱卿,你率南衙以下官员代朕前往观看,速速来报。”令狐绹领旨,带着南衙官吏三十余人赶去含元殿。良久,才见令狐绹急急赶回来禀奏:“陛下,微臣赶到含元殿,却未见那铜人有何祥瑞之象!”刘泰伦冷笑道:“令狐大人,只怕你未看清楚吧!”宣宗道:“那就请刘爱卿、蒋爱卿领内官们前去观看,若真有祥瑞,朕当亲往。”
蒋士澄、刘泰伦为首,领着内侍、宦官百余人前往含元殿。金吾将军韩约迎上前来,领着众太监去看铜人。蒋士澄见韩约脸色发白,流汗不止,怪而问之:“韩将军,天气虽热,却也不致如此之甚呀!”韩约嗫嚅道:“小将生性怕热。”蒋士澄素知韩约与郓王过从甚密,当即起了疑心。
铜人高八尺,重逾万斤,乃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收取天下兵器销融所铸,共有十二尊金人,历经千年,今只剩这一尊铜人了。刘泰伦命人去召神策军力士将铜人移出,蒋士澄则四处窥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将含元殿两侧帷幕掀起,见有持斧甲士隐藏在殿后,蒋士澄大惊道:“不好,速退!”率先向宫门外逃窜,守宫门的阍者正要关闭宫门,蒋士澄大喝:“谁敢关门,杀无赦!”众太监一拥出了含元殿。韩约大汗淋漓,手足冰冷,竟不敢命持斧甲士追击。
蒋士澄道:“事急矣,只有挟持圣上才能保全我等性命。”刘泰伦命人急召神策军骁骑营前来护驾,一边领着众太监往紫宸殿飞奔而来。郓王原与韩约商定,事发则鸣钟为号,伏在丹凤门外的郭行余、王磐就会率众接应。这半晌未闻含元殿钟声,郓王心知所谋不成,大惊,急奔至丹凤门叫道:“郭行余、王磐何在?”太原节度使郭行余应声上前,但凤翔节度使王磐却畏缩不前。郭行余领所部精兵五百人怀揣利斧随郓王入宫护驾,这五百兵士是郭行余招募准备带到太原的府兵。顾师言紧跟在郓王身后。
那边蒋士澄、刘泰伦已冲入紫宸殿,对宣宗道:“陛下,郓王谋反,事情危急,请陛下立即回太极宫。”说着就上前扶宣宗下殿,上了车辇。宣宗身不由己,大叫道:“尉迟先生尉迟先生!”听得后殿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一人飞身而至,手大臂长,身具异相,正是尉迟玄,一手攀住宣宗车辇,喝道:“谁敢惊扰圣驾!”两个小太监使劲抽打驾车的双马,双马用力,但车轮却纹丝不动。
刘泰伦上前喝问:“你是谁?竟敢阻拦圣驾回宫!”被尉迟玄当胸揪住,随手一扔,刘泰伦摔个半死,挣扎着站起。殿外冲上十余名侍卫,领头的是侍卫统领范早行,刘泰伦大喜,叫道:“范统领,快将此人拿下,送陛下回宫要紧。”原来范早行也是马元贽一党。
范早行知道眼前这人是郓王带进宫的,当即拔出佩剑,二话不说,往尉迟玄胸口便刺。云天镜从后赶上,举剑格开,扭头对尉迟玄道:“师傅,你先带皇上走,这里我挡着。”
范早行瞬息间连刺九剑,剑法甚是了得,云天镜丝毫不惧,剑光如练,逼得范早行连连后退。范早行大叫:“弟兄们一起上,格杀勿论。”那伙侍卫各举刀剑将尉迟玄师徒二人团团围住。尉迟玄眼光一扫,见这伙侍卫俱是庸手,只范早行难对付一点,便道:“天镜,我帮你收拾一个再走。”疾趋而前,右手往范早行咽喉抓去。范早行见他来如电闪,大惊,横剑一拦,忽觉手臂一麻,长剑脱手,咽喉就被卡住。
那伙侍卫见平时威风凛凛的范统领一招之间就被人卡着喉咙拎死鱼一般拎着,大骇后退。刘泰伦催促他们上前,云天镜舞剑拦住。岂料那两个小太监趁尉迟玄松手之机,催动宣宗的车辇往外就跑。尉迟玄不愿伤人性命,随手点了范早行身上大穴抛向众侍卫,赶上车辇,踢开两个小太监,对宣宗道:“皇上,草民背你离开此间。”却见侧殿冲出一人道:“尉迟先生,小将断后。”尉迟玄一看,却是真修静。尉迟玄不知真修静是蒋士澄死党,不以为疑,喜道:“真将军,你助我一道闯出丹凤门。”说罢转身,微微弯腰好让宣宗伏到他背上,突觉气息一窒,一掌无声无息击中他后心。尉迟玄反足踢出,却踢了个空。真修静偷袭得手,双掌一高一低护住全身,狞笑道:“大剑师也不过如此!”
尉迟玄待要开口说话,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方能吐气出声,点点头道:“鹤翔功果然厉害!”蓦然身形暴起,胼掌为刀,向真修静当头劈下。真修静大惊,鹤翔功阴柔掌力摧肝裂肺,中者立毙,这尉迟玄居然只是吐口血就立时反击。真修静自恃内功精湛,身子一挫,双掌向上一分,一招“白鹤朝阳”,硬接尉迟玄手刀。只听“咔嚓”骨头碎裂声,真修静一声惨叫,双手小臂骨断为四截。尉迟玄冷冷道:“今日饶你不死,快滚!”
真修静剧痛之下额头冷汗直冒,耸着肩,提着软软的双手,恶毒地盯了尉迟玄一眼,快步下殿而去。宣宗问:“尉迟先生,不要紧吧?”云天镜逼开众侍卫,也过来问乃师伤情?尉迟玄皱着眉头,道:“这厮好厉害的掌力,竟然击破我护身内劲,伤及我心肺!”
忽见太监们骚动起来,蒋士澄尖厉的声音道:“好,骁骑营的高手到了!”宣宗惊道:“这可如何是好?”尉迟玄过去拉着驾车双马往殿后冲去,云天镜舞剑断后。
下卷
廿七、自矜倚剑气凌云
尉迟玄拔出铁剑劈开后殿窗棂,拉着马车破窗而出。一个红袍客率先追到,举一根五尺长狼牙棒,朝云天镜当头便砸。狼牙棒乃重兵器,云天镜不敢硬挡,剑尖疾点,刺中他手腕,狼牙棒落地,红袍客怪叫着退后,招呼其他人一起上。
马元贽网罗到的江湖好手俱在骁骑营,有数十人之多,三教九流,相貌奇特,虽是乌合之众,但各怀绝艺,实非易与之辈。见红袍客一退,霎时又围上来三个,一个尖嘴道士仗剑、一独眼恶汉执刀,还有个黑袍客手里一柄宣花大斧,舞起来方圆一丈斧影如轮。云天镜剑花一散,将尖嘴道士和独眼恶汉逼退三步,但黑袍客的宣花大斧却是令他难以近身。好个云天镜,身子一纵,飞鸟投林般从半空中长剑刺下。
黑袍客舞动大斧只顾了四周,忘了他那颗脑袋还露在利斧防护圈之上,被云天镜一剑刺中脑门,鲜血、脑浆四溅,但身子歪歪扭扭一时不倒,还在舞动大斧,然后手一松,那柄大斧脱手直飞出去,正撞上一个小太监的胸口,锋利的刃口陷进其腹中。
尉迟玄趁敌人受惊后退之时,牵着辇车冲至紫宸门,正见郓王、郭行余领着五百刀斧手前来护驾。骁骑营这群亡命江湖客仗着武艺高强,一面死守紫宸门,不让郓王他们与宣宗三人会合,一面将尉迟玄师徒和宣宗辇驾团团围住。蒋士澄厉叫道:“援兵即刻便到,擒住叛党,论功行赏!”
尉迟玄心知今日不开杀戒无法脱身,长啸一声,冲入敌阵,铁剑挥出,当者披靡。敌方七名好手联手来斗尉迟玄,想拖住他,其余高手则蜂拥而上,欲夺宣宗。云天镜顾此失彼,不得已,干脆将宣宗负在背上,奋力突围,朝郓王他们靠拢。骁骑营江湖客怕伤到宣宗,不敢从背后追袭,云天镜舞剑猛冲,一下子冲过去四、五丈地,离郓王刀斧手大队不过十丈地了。蒋士澄叫道:“截住他,不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迎面一个番僧横着降魔杵拦腰朝云天镜扫来,云天镜虽背负一人,依旧身轻体捷,往左一闪身,避开降魔杵,长剑贴住杵身疾滑而下,番僧放手不迭,左手却已被斩落两指。云天镜正要趁机从番僧身边冲过,陡觉脑后风生,有利器袭到,当下更不回头,往前大跨一步,反剑后撩,兵器相击,觉得对手内劲甚强。身后之人剑气如虹,一剑快似一剑,逼得云天镜无暇转身应敌,而前面,两个胖大番僧各举禅仗,前后夹攻。云天镜负着宣宗转侧稍有不便,立时左支右绌,身后那人喝道:“快快放下皇帝,投剑求饶!”
云天镜眼望郓王那边,指望相援,却见郓王所领之刀斧手阵脚大乱,神策军飞龙兵大队人马开到。宣宗心知大势已去,叹口气道:“云师傅,你将我放下吧,我保你性命便是。”云天镜岂肯屈服,叫道:“皇上,不可灰心!”
一条水磨禅杖威猛无俦地扫到,云天镜后有强敌,不能退避,当下身子一跃,左足踩在番僧禅杖上,番僧力大,猛力将禅杖向上一抬,云天镜借势腾起一丈多高,终于摆脱开身后之敌,半空中转身,朝下一看,见那一直逼得他转不过身来的是位中年道人。云天镜不敢恋战,觑准一番僧油光锃亮的光头踏去。那番僧正仰头看呢,忽见一只大脚扑面而来,大骇,一个驴打滚。云天镜还不放过他,在他胖身子上踏过。
天上一阵疾雷滚过,乌云遮天,电闪雷鸣,暴雨随即倾盆而下,紫宸门内外喊杀声一片。
那边尉迟玄以一敌七,激斗之际,觉得左腰疼痛,心知被真修静伤得不轻,敌人俱是高手,久战于己不利,当即铁剑后缩,那七般兵器迅速逼来。尉迟玄使出成名绝学“控鹤手”,将手中铁剑掷向半空,双掌阴阳虚抱,掌心激起强劲气流,掌力一旋,那股气流成漩涡状,隐隐有风雷之声,七般兵器一齐脱手。尉迟玄趁敌人惊愕之际,接住半空中落下的铁剑,犹如快刀斩乱麻,那七人不是断足便是折臂,鬼哭狼嚎。
大雨滂沱,尉迟玄神威凛凛犹如雷神,骁骑营众高手心惊胆战,哪个还敢近前。尉迟玄放眼一瞧,见云天镜背负着宣宗正与一道人交手,便大步赶上,那道人知道尉迟玄的厉害,退避三舍。师徒二人合力一冲,冲到紫宸门与郓王会合。然而此时郓王、郭行余所领刀斧手也是寡不敌众,神策军飞龙兵潮水般涌来。郓王跳下马,扶宣宗上马,抹着脸上的雨水道:“父皇,儿臣率众护你冲出重围,内枢密使王归长领兵在朝阳门外接应。”
蒋士澄夜枭般的嗓音在风雨声中倒也传得远:“神策军众将士,护驾立功就在此刻,遇抵抗者格杀勿论!”数千飞龙兵鼓噪呐喊,声势惊人。郭行余所部刀斧手虽说个个是关西大汉,但毕竟未经战阵,不免心怯,步步后退。
宣宗嘶声道:“神策军将士听令,速速放下兵器,不得抗旨。”但风雨交加,乱军鼎沸,宣宗又衣衫尽湿,全无往日威仪,飞龙兵听到他说话也不知他是谁!
尉迟玄道:“擒贼先擒王!阉党以谁为首?”顾师言奔至尉迟玄跟前,道:“殿前那个指手画脚白面鼠目的太监便是神策军副使蒋士澄,他是阉党首脑,抓住他就可以喝令神策军退兵。”尉迟玄叫一声“好!”跨上一匹战马,复又冲入紫宸门,云天镜骑马紧随。
尉迟玄挥剑一一格开袭来的刀枪剑戟,纵马向殿前那群太监直冲过去,在离殿前五丈处突然马失前蹄,瞥眼见地下一人滚过,正是与云天镜交手的那中年道人,马蹄就是被他砍断的。尉迟玄在马背上腾身而起,朝蒋士澄疾扑过去。蒋士澄慌里慌张往小太监堆里钻,尉迟玄一脚过去,太监倒下一片,一把将蒋士澄揪出。忽听云天镜叫道:“师傅小心!”大殿匾额蓦然坠落,一人一剑,朝尉迟玄凌空扑下。尉迟玄举目一望,见此人环眼帚眉,相貌凶恶,却是曾与顾师言对弈的三痴道人,当下铁剑上挑,以静制动,等他自寻死路。三痴道人右足在匾额上一勾,空中转了个身,就如在水面上,竟然滑行开去。与此同时,听得细微的“咝咝”声响,好似毒蛇吐信,数枚细小的暗器袭到。尉迟玄把蒋士澄当作盾牌一挡,暗器尽数射在蒋士澄身上。尉迟玄哈哈大笑,忽觉左腿腕部一麻,似被蚊虫咬了一般,数点针芒般的暗器竟是贴地袭来。
尉迟玄大怒,今日两遭暗算,实乃生平未有之耻,旋风般转过身来,只见那伙倒地太监中立起一人,却是瘦瘦小小一老道。老道怕尉迟玄反扑,倏地后退,远远立在大殿一角,冷笑。
尉迟玄叫道:“轩辕集!”
轩辕集一扬拂尘,道:“不错,正是老道。”
尉迟玄腋下夹着的蒋士澄叫将起来:“真人救我!”尉迟玄左臂一紧,夹得蒋士澄胸胁骨头“格格”响,痛得直欲晕厥。云天镜击退三痴道人,赶上前来与师傅并肩而立,问:“师傅,这老道是何人?”尉迟玄剑指轩辕集,道:“轩辕集一朝国师,却是这么个卑鄙小人,竟施暗器伤我!”轩辕集毫无愧色,道:“兵不厌诈!快快放下蒋大人,看在你我早年相识的分上,老道不为难你。”尉迟玄仰天大笑。
轩辕集冷眼相看,道:“任你功力高超,中了老道的阴风鬼箭,若不立即运功驱毒,不死也残!嘿嘿,你尉迟玄一向自命清高,独往独来,却来趟这浑水,只怕就要笑不出来了吧。”那斩伤尉迟玄坐骑的中年道人奔到轩辕集跟前,横剑相对。
尉迟玄喝问:“你是轩辕集的弟子?”那中年道人傲然道:“正是!大剑师,贫道黄庭有礼。”语含讥讽。
尉迟玄叫声“好,你先吃我一掌。”还剑入鞘,腋下依旧夹着蒋士澄,欺身直进,右掌五指戟张,朝黄庭胸前拍到。黄庭见尉迟玄中了阴风鬼箭,以为不足惧了,运起内家真力,单掌来迎。轩辕集叫道:“黄庭小心!”只见双掌相交,一声闷响,尉迟玄飘身退开,朗声长笑。
黄庭却纹丝不动,心里纳闷:“名满天下的尉迟玄掌力不过如此,看来这世上多的是沽名钓誉之徒!”轩辕集看着黄庭脸色,忽然惊呼:“黄庭,你中毒了?”黄庭道人茫然不知所以,看看自己手掌,竟已变得乌黑肿大,惊恐地看着尉迟玄,道:“你、你、你——”毒气上行之快,舌头竟已打结,说话不灵。
尉迟玄道:“轩辕集,且看是你的阴风鬼箭厉害,还是我高昌大蝮蛇之毒厉害!”黄庭道人喉间“嗬嗬”直响,一张脸转眼变得墨黑,身子如蛇被抖散了骨头,软软倒地,片刻间毒发身亡。原来尉迟玄的内家真气已与大蝮蛇之毒沆瀣一气,掌力含有剧毒,乃名副其实的毒神,轩辕集的阴风鬼箭又能奈他何!
轩辕集惊惧交加,身子不住后退,突然转身从窗棂豁口处倒蹿而出。云天镜大笑道:“轩辕集怎的如此胆小!”
紫宸门那边喊杀声震天,郭行余所部刀斧手节节败退。尉迟玄知道耽搁不得,将蒋士澄后腰揪住,高高举起,大步往那边赶去,骁骑营高手既畏惧尉迟玄神勇,又见蒋士澄抓在他手里,纷纷让路。
郓王大喜,迎上前来,一刀割下蒋士澄脑袋。尉迟玄吃了一惊,叫道:“王爷!”郓王手提蒋士澄头颅,道:“尉迟先生,随小王前去退敌。”说罢上马,往神策军阵前驰去。尉迟玄微一迟疑,上马跟去。郓王提着蒋士澄头颅高叫道:“神策军众将士听令,蒋士澄犯上作乱,皇上下旨处死,今悬首示众,其余人等一概不予追究,尔等速速放下兵器,听我号令。”
神策军飞龙兵见蒋士澄已被斩首,顿时慌作一团。领兵内监郗志荣大叫道:“将士们冲呀,为蒋爷报仇。”尉迟玄心知不斩将立威,神策军将士还是不肯降服的,乱兵无首,为害更烈,回头见郭行余手下刀斧手有背着弓弩的,便道:“取弓弩来。”一刀斧手解下弓弩递与尉迟玄。尉迟玄弯弓搭箭,对准郗志荣兜心一箭,弦响人翻,郗志荣栽下马来。
郓王厉声道:“皇上在此,尔等还不放下兵器,更待何时!”郭行余等人簇拥出宣宗,众刀斧手跪倒三呼“万岁。”那数千飞龙兵登时没了主张,一人跪倒,跟着跪下一大片,最后黑压压尽数跪下。郓王对神策军将领姓名知之甚悉,当即点了其中几个未得蒋士澄重用者的姓名,命他们率部分神策军听候调遣,其余的各回军帐待命,不得擅自纠结串通。
郓王领着神策军兵士反戈一击,冲入紫宸门,骁骑营江湖客见大势已去,逃的逃,降的降。宦官内侍作鸟兽散,有些神策军将士急欲立功,见到太监就杀,提头邀功。
不说郓王如何追捕阉党余孽。尉迟玄见四处一片血腥,颇悔卷入这场争斗,招呼云天镜和顾师言回到杜府。此时长安城全城禁备,闲杂人等俱不许外出,但闻马蹄声往来不绝,京城住户人人自危。
杜瀚章摆酒与尉迟玄等人畅饮,直至深夜。顾师言去见衣羽,衣羽担心道:“顾训,他们砍砍杀杀的你去做什么!你武艺低微。”顾师言笑道:“原未料到这般凶险,金吾将军韩约伏兵未成,凤翔节度使临敌怯阵,若不是尉迟先生力挽狂澜,我这小命可真是难保,成了郓王的殉葬陶俑了。”衣羽后怕道:“你就是爱冒险,哪里有事你往哪钻!”顾师言拉着她的手,道:“等我们破解了你身上的邪法,你与我回柴桑,我发誓一辈子守着你,再不外出了。”衣羽一笑,转而发愁。顾师言道:“郓王大事已了,我们也可以一心对付鹎蜜了,你放心好了。”
长安城一夜暴雨,次日,骤雨初歇,天气若无其事的晴朗,若不是城里依然禁备,平民百姓哪知道朝中已发生了巨变!全城禁备持续了三日,解禁后,尉迟玄等人才得知马元贽已自缢身亡,阉党首脑刘泰伦被斩首,与蒋士澄之首级一并传送三军示众,上百名太监被处决,大批原先依附阉党的神策军将佐被革职,金吾将军韩约械送大理寺问罪,凤翔节度使王磐问斩,更令人吃惊的是郓王派人将夔王勒死,罪名是涉嫌叛乱,手段之辣不输于玄武门事变中的太宗李世民。
这日上午,郑颢陪着万寿公主来到杜府。万寿公主埋怨顾师言到京这么久都未去看她。又说起郓王清除异己之事,万寿公主担忧道:“漼哥杀的人也太多了,朝中上下人人自危。”郑颢不愿谈这些,对顾师言等人道:“八月十五就是下官迎娶公主之日,请各位一定来喝酒。”
午后,郓王遣人请尉迟玄等人赴大明宫晚宴。尉迟玄推托说腰伤沉重,不便赴宴,云天镜、顾师言等人也都托辞不去,只杜瀚章与戚山堂前去。夜深席散,杜瀚章回来后对顾师言等人道:“皇上也在,但一言不发,郓王倒是谈笑风生,还有新近提拔上来的一帮官吏将佐,对郓王是百般奉承。”众人默然,心知经此一役,郓王势力膨胀,宣宗已被架空。
未料次日一早,郓王亲到杜府探望尉迟玄伤情,随从煊赫,车马辐辏,与往日气派大大的不同。郓王对尉迟玄道:“小王能有今日实出尉迟先生之赐!”尉迟玄澹然道:“尉迟玄何德何能,这是王爷洪福所致。”郓王问及尉迟玄伤势,又道:“那个真修静却还未抓到,小王已令全城搜捕,务必擒获,交由尉迟先生处置。”尉迟玄颇为冷淡,道:“不必了,由他去吧。”郓王也不在意,说起轩辕集与三痴这师徒二人也在逃。坐着闲话了一会,郓王便起身告辞。顾师言等人送他出府,郓王对顾师言道:“你的事本王也给你记着呢,过两日待人心安定之后,便请日本王子赴宴,你们好相机行事。”顾师言谢了。
但过了四、五日,未见郓王动静。云天镜颇为不忿道:“贵人多忘事,郓王爷早忘了这事吧,不须求他,吾师腰伤已好,可以出手了。”顾师言道:“好,就不知柴仙师回来了没有?我立即去看看。”赶到柴岳明寓所一问,却道柴仙师三日前就回来了,一直在郓王府上。顾师言又赶到郓王府,郓王入宫去了,柴岳明听罢顾师言所言,大为惊异,道:“无怪乎那日禳解五遁大法时,山人就觉得她生辰八字极为古怪,绝非八旬老妇的八字,却原来还有这许多曲折!”便随顾师言来到杜府。
有尉迟玄在,衣羽这些日子已不在地下密室居住。柴岳明细细询问了衣羽当日之事,又叫顾师言将楸玉棋枰取出,琢磨良久,脸色凝重。顾师言等人俱不敢出声,看着柴岳明,等他开口。
柴岳明道:“山人敢断定,衣羽姑娘所说的吉备真备的师弟,那个白眉老头就是轩辕集的师兄赵归真!”杜瀚章道:“柴仙师,可这赵归真二十多年前就已死了呀,家父亲眼所见。”柴岳明道:“山人原先一直疑惑当世还有谁的五遁大法能强过轩辕集?正是以为赵归真已死才没有想到他头上,现在听顾公子说南诏王子曾提及这楸玉棋枰是施行移魂大法的法器,令山人恍然大悟。赵归真当年正是因为远赴海外爪哇国修习移魂大法,回来后才被白石道人逐出师门的。至于被赐杖死之事,山人以为若有人帮忙,偷梁换柱,金蝉脱壳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师言点头道:“柴仙师分析得是!不过白眉老儿是不是赵归真并不要紧,在下要问柴仙师的是,若把鹎蜜掳来,仙师能不能让衣羽的魂魄回到她自己的原来的身体?”
满室之人一齐盯着柴岳明,极盼柴岳明郑重点头,小姑娘玉鬘更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柴岳明环视众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玉鬘立时哭出声来。衣羽一动不动,顾师言单腿跪在衣羽身边,拉着她的手,泪落无声。衣羽轻轻抚摸顾师言发髻,反而安慰他道:“顾训,你不要伤心,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