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校对)第2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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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松龄被说得满脸通红,血从心脏里一直涌到了脑门子上。正准备开口再驳斥几句,赵天龙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赵小栓的胳膊,“把机枪给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天即便是红队亲自在这儿,也轮不到你来断后。论枪法,论刀术,还是论骑术,你哪样能跟我跟胖子两个比。赶紧给我站起来滚蛋,再不滚,我拿大耳刮子抽你!”
  “哥!这是规矩!”赵小栓将机枪推给自己的副射手,转过头,用力将赵天龙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一点点往下拉扯,“这是规矩,你加入游击队的时间短,还不知道!”
  “什么狗屁规矩,我是你哥!我说得算!”赵天龙又一次没管周围有多少人在听着,扯开嗓子大声抗议。
  “我是共产党员!”赵小栓的声音很低,听在赵天龙和张松龄的耳朵里,却宛若惊雷。
  “我是共产党员,有三年正式党龄的共产党员!你和胖子都不是!”赵小栓镇定的说着,目光看着自家哥哥的眼睛,没有半点局促和紧张。
  “你说什么?”赵天龙被惊雷轰得脑袋有点不够用,握在赵小栓胳膊上的手无意间失去了力道。
  趁着这个机会,赵小栓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带着体温的本子,依稀是红色,已经很淡了,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但上面一个淡黄色的镰刀斧头,却清晰夺目。
  “我是共产党员!他们几个,也是!”赵小栓用跟家长汇报的语气,强调一个事实。“而你和胖子,目前还不是!所以,留下断后的理应是我们!”
  “我们都是党员!”其他几名主动留下断后的士兵,也从怀里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小本子,骄傲地亮在身前。
  太阳终于穿过云层,投下万道霞光。霎那间,那把交叉子在一起的镰刀斧头被照得如钻石般璀璨,灼伤了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人的眼睛。
  尾声
  那种发自心底的热辣辣感觉,直到几十年之后回忆起来,依旧令张松龄无法平静。站在早已没有了半点水迹的流花河故道旁,他竟然再也找不到记忆中那座石桥的影子。只看到一座钢筋水泥大桥被超载的运煤车压得颤颤巍巍,仿佛已经在河道上俯卧了数千年一般,随时都可能垮塌。
  “那个,那个赵爷爷后来平安撤离了么?我是说赵小栓,他的战马体力应该还很充沛吧,应该能及时跟日军脱离接触!!”张约翰却没心思陪着爷爷怀古伤今,他更关注的是,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否完美。虽然自家爷爷一路上说的很多事情,都出离了他以前的认知。比如有一支军队伤亡超过五分之四居然还能保持战斗力,这在美国人的任何一本军事著作中,都认为根本没有可能的事情。比如最早给国民政府提供抗战援助的是独裁的苏联,而不是美国,也很少见于中美两国媒体关于抗日战争的回忆。还有共产党员主动留下来断后这件事,跟他的眼里那些在美国动辄一掷千金,终日声色犬马的红三代,红四代们分明在基因上没有任何共同点。平心而论,在某种程度上,后者更像是前者的敌人或仇家,而不是前者亲生的子孙!
  但是这些并不影响张约翰对爷爷口中故事的兴趣,在他看来,老人一路上絮絮叨叨,更像是一个理想主意者对理想的怀念。哪怕细节跟真实情况有所出入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故事听起来令人心情激荡就好。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没有必要主动戳破老人的梦想。那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有位哲学家说过,让一个男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在他在成为垂垂老朽之时,给他看到他年轻时的理想如何破灭。爷爷这辈子已经过得够颠簸了,作为亲人,他没必要再雪上加霜!
  “没有?”站在流花河故道旁的张松龄叹了口气,回答的声音里头充满了忧伤,“他被鬼子的炮弹炸晕后被俘,受尽折磨后,不屈而死。小鬼子佩服他的硬气,专门给他立了块石碑,具体位置,应该,应该就立在那一带!”
  用手朝着记忆的方向指了指,张松龄摇头苦笑,不报任何希望。现代人更看中的是经济利益,连当年小鬼子的开拓团,都有人主动立碑纪念,以吸引日本人的投资了。相反,当年抗联战士的营地遗址址,通常却成了地方政府眼里的财政负担。像赵小栓这种带不来任何经济上好处,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的墓碑,更不会有人在乎。估计早就成了老乡家里喂牲口的猪食槽子,不可能再找到任何踪影。
  然而,令祖孙二人惊诧的是,就在张松龄手指方向的不远处,比现今河道土岸略低了一些的位置,居然果真有一座坟墓。虽然是泥土建的,周围却被打扫得很整洁。石头做的墓碑也依旧伫立在那里,上面依稀还有字迹。
  “过去看看,应该就是这儿了!”已经行将就木的张松龄的心脏猛然抽紧,强忍着头晕目眩快步走了过去,手扶在墓碑上,嘴角不断颤动。
  碑文被人重新用漆描过,所以在近距离看起来还算清楚。正面只有八个字,中国武士赵君之墓。背面,则是记述了坟墓的主人如何忍住了严刑拷打,却没有开口吐露任何秘密的经过。最后,则是小鬼子军官鼓励自家部下的话,认为中国人能做到的,大日本帝国武士一样能做到,并且能做得更胜一筹。如此,东亚共荣则指日可待。落款,则为关东军东蒙特遣支队长川田国昭,并且刻有以昭和年为纪元的日期。
  这个结果令赵约翰再一次颠覆了赵约翰的认知。按照美国式思维,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说出拷打者想问的事实,根本不可能保得住秘密。而眼前的石碑看上去却的确是货真价实,自家祖父又不可能也没时间跟当地人串通起来故意安排一块石碑立在这里欺骗他。
  “是谁保护了这座石碑?!”看着激动不已的祖父,张约翰故意将话题往别处岔。“按道理,那座石桥应该更具备被保护价值。石头做的古代拱桥,在全世界都不多见!”
  “不知道!”张松龄的情绪已经沉浸在记忆当中难以自拔,摇摇头,用颤抖的声音回应,“应该是当地老百姓吧。当年,也是他们冒险找到游击队的营地,把赵小栓牺牲的消息告诉了我们!”
  “噢!”张约翰轻轻点头。这个答案可以理解,中美两国的民间,都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家伙。总是会做些没有目的却自认为很高尚,很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寻找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死者的遗骨重新安葬,或者跑到印第安人聚集地去给代表所有白人去给后者道歉。
  张松龄没有注意到自家孙儿的表情,他的记忆随着墓碑上的文字,又慢慢飞回了那个炮火纷飞的年代。得到赵小栓殉国并被小鬼子立碑祭奠的消息之后,红胡子不顾老疤瘌劝阻,坚持着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带领所有幸存的游击队员来到了流花河畔,对着墓碑,做出了平生最成功的一次演讲。那次演讲中的某些段落,至今还回荡在张松龄的脑海深处,永远无法忘记。
  “小鬼子军官给赵队长立碑,希望鼓励他手下的士兵像赵队长一样勇敢,一样无惧于死亡。这个想法,注定是白日做梦!他们是侵略者,是为了掠夺而来,他们勇气找不到任何支点。但是我们,却是这里的主人,守护的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左邻右舍,父母妻儿!”
  注:最后一段演讲词出自网络,是历史上一名八路政委在鬼子给八路军战士所立的墓碑前的真实演讲。笔者引用时略做了改动!特此声明并非原创!
  
  第五卷
狂澜
  第一章
誓言(一上)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三个月后,坐落于绿洲中的一个临时营地里,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将右手握拳,举在了各自的肩膀上,对着同一面旗帜郑重发出了毕生的誓言。(注1)沙漠里的夜风很冷,吹透单薄的帐篷,将架子上的火把吹得忽明忽暗,却无法吹冷帐篷里热烈的气氛。入党宣誓刚一结束,中队长老郑、炊事班长冯天华、警卫员小周等一干老党员立刻从纷纷从炭火旁站起身,以热烈的掌声向组织的新成员表示欢迎。
  “张松龄、赵天龙两位同志,你们的入党申请已经被察北军分区组织部门批准。根据赵小栓同志遗愿,由他和我共同做你们两个的入党介绍人!从今天起,你们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候补期三个月。我代表军分区党委对你们两个参加党的组织表示欢迎和祝贺!”先挥手示意大伙坐下,随后,带领张松龄和赵天龙二人宣誓的游击队大队长王洪如同第一次欢迎他们到游击队做客时一样,向二人伸出有力的大手。
  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快速伸出手去,挨个与老人相握。瘦,手背上已经可以摸到骨头。比起三个月前组织撤退时,老人身体愈发赢弱了。然而掌心处的温度,却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魔力,令人心里感到舒适而又安宁。
  轻轻握着二人的手依次晃动了几下,老队长以教育自家晚辈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是经我介绍入党的,最特殊的两个党员。一个在加入游击队之前,就已经于草原上闯下了赫赫威名;另外一个,则年纪青青就已经有了中校军衔,算得上少年得志。我能猜到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们下定决心递交入党申请的,也能理解你们当初被我要求思想上更进一步时,心里头的彷徨。所以现在我最后想问一句,加入这个党,随时准备为她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你们真的准备好了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以前大队长您安排任务,咱老赵就没皱过一次眉头。今后您老要是看到咱老赵有孬种的时候,或者给这个党抹了黑,尽管直接拿出盒子炮来,朝这里打!”赵天龙身上依旧带着无法洗脱的江湖习气,手指着自己的脑门儿,大声发誓,“俺老赵要是敢向两边闪,就让天打五雷劈!”
  “我看不了你一辈子!”红胡子将赵天龙的手指从他的脑门处拉开,笑着摇头,“在座的任何同志,都随时可能为国家牺牲,同样谁也不能监督你一辈子。你今后要做的,是自己监督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今天发下的誓言!赵天龙同志,你能做到么?”
  “能!”赵天龙把双腿并拢,腰杆再度挺了个笔直,“苍天大地作证,我赵天龙这辈子永远听党的话,永远不做有损她荣誉的事情,永远都不给她的形象抹黑!哪怕为此献出的生命!也永不后悔!!”
  “我相信你,组织也相信你!赵天龙同志,希望你永远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因为激动,红胡子呼吸又粗重的起来,一边喘息着,一边用双手轻拍赵天龙的肩膀。
  转过头,他又将目光看向早已在一边等候多时的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说道:“张松龄同志,这里头你念书念得最多,想问题也想得最深。所以,除了刚才对赵天龙同志的那些要求之外,我还想再多问你一句,张松龄同志,现在你对共产党宣言,完全读懂了么?请如实回答我!”
  这个问题,有点超出了张松龄的预先准备范畴。令他不由得微微一愣,但眼前很快就闪过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老吕、大周、小吴,还有三个月前主动留在石桥旁阻挡日军,最后全部以身殉国的那五名共产党战士。
  “我们都是党员!”张松龄在最近三个月来,几乎每次半夜从睡梦中惊醒,都会想起五个人亮出红本本时,脸上的自豪表情。那种自豪像阳光一样,时时刻刻都照进他的心里,不放过里边的每一寸阴影。
  他们在奉命出发接应自己时,就已经知道此行很大可能要有去无回。但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跨上了战马,像赴宴一样谈笑着走向了人生的终点。他们当中随便拉出一个来,军龄都比张松龄长,资格都比张松龄老,他们当中甚至有人还结过婚,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但是,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别人,毫不犹豫用自己的死,换回了袍泽们的平安撤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牺牲了,去年冬天他生病昏迷时,老吕、大周等人,也一样是义无反顾。张松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队友的眼里如此重要,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份情,这份义,他一辈子也偿还不完。而想要有偿还资格,他就必须成为老吕、大周和赵小栓一样的人,跟他们选择一样的信仰。否则,下次在危机关头,留下来为大伙断后的依旧轮不到他张松龄头上!
  冲锋时,共产党员最先上。撤退时,共产党员最后走!这是黑石游击队,也是整个八路军的规矩。张松龄原来不了解,现在,却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不加入组织的话,就连为留下来为大伙断后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为了这个断后的资格,他也必须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知道赵天龙这些日子其实跟自己想得一样,都在争取同样的牺牲资格。哪怕,他心里头对那份共产党宣言始终迷迷糊糊。
  “不懂!”片刻沉吟之后,当着游击队中所有党员的面,张松龄坦然承认。“每个字我都认得,甚至能背诵里边大部分段落。但是,有些地方,我依旧不能完全理解。不过——”
  将身体迅速转向大伙,他毫无畏惧,并且满脸坦诚地补充,“共产党员具体是什么样子,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愿意做一名共产党员,愿意随时随地为这个组织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此为誓言,终生无悔!”
  这恐怕是大伙听到了,最具个性的新党员入党后的表态了,令所有老同志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错愕。旋即,这种错愕被理解和感动取代,每个人再度起身,向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致以诚恳而又热烈的掌声。
  的确,张松龄说的话,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影子。特别是对于那些基本上没读过书,加入游击队之后才得到识字机会的老战士,让他们理解什么是封建社会、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大工业,都非常困难。他们的脑海里甚至连欧洲、非洲的具体概念都没有,更无法明白开篇处那句关于幽灵的生动比喻。但是,他们却从自己身边的共产党员身上,知道了共产党是什么样子。进而以前者作为榜样,一步步成长为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宁愿为这个理想而牺牲,此生不渝。
  “好,你是诚实的人!因为你的诚实,让我更加相信你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党员!一个共产党员,首先就应该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诚实的人,而不是什么地痞流氓,江湖混混!我们的队伍里,也不需要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大队长王洪再度拉起张松龄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摇晃。
  仿佛又看当年那个毅然做出选择自己,红胡子心里有些激动。一抹血色,也迅速从脖颈处涌向脸膛,染红他憔悴苍老的面孔。一瞬间,青春的光泽重新在他脸上迸发出来,填满脸上所有皱纹,照亮在场每个人的眼睛。
  在大伙惊喜且担忧的目光里,黑石游击队大队长,外界绰号红胡子的王洪挺直身体,郎声说道,“现在,我宣布,张松龄、赵天龙两位同志的入党宣誓仪式,正式结束。下一项,我们进行黑石党小组的本年度第六次全体会议,选举产生一位副大队长,在我生病期间,协助并代替我履行一部分大队长职责!欢迎大家踊跃提出候选者名单,然后大伙举手表决!”
  “啊——!”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个又愣住了,没想到,自己刚一加入组织,就碰上了如此重要的一个议题。按道理,谁当副队长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情么,怎么到了游击队这儿,又换了另外一种规矩?!
  正困惑间,耳畔突然又传来红胡子沙哑而坚定的声音,“不好选是吧?!那我先带个头,大家伙随后补充!根据这一年来对咱们游击队的贡献和个人表现出来的能力,我推荐,张松龄同志来做黑石游击队副大队长的候选人!谁有不同意见,请举手反对,并且说明反对的理由!”
  注1:中共的入党誓言,在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版本。其中以抗日战争时期这个版本最为简单明了,也最为自信。
  
  第一章
誓言(一下)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张松龄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紫茄子色,赶紧摇着手反对,“我何德何能,岂敢……”
  “张松龄同志!”红胡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故意板着脸来呵斥,“请注意自觉维护会场纪律。第一,发言之前要举手。第二,提任何意见都必须说出理由!”
  “轰!”帐篷里响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大伙看着满脸尴尬的张胖子,笑容里充满了促狭。特别是几个平素跟他关系走得比较近的年青党员,如小邹、小周等,一边笑还一边向他挤眼睛,仿佛唯恐他洋相出得不够一般。
  “我,反对!”张松龄用目光在人群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同情者,只要硬着头皮自己先上。
  “好!张松龄同志,请具体陈述你的反对理由!”红胡子点点头,继续公事公办。
  “我,我……”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挑自己的毛病,张松龄觉得更加尴尬了,脸上的血色浓得几乎马上就要滴落下来,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儿,才以极低的声说道,“我,到加入游击队的时间太短,经验,经验不够丰富。另外,我年纪太轻,做事不够沉稳。”
  “嗯!加入游击队时间短,资历不够。游击战的经验有所欠缺,需要更长时间积累。这是两条!”红胡子竖起两根手指,微笑着统计,“至于年龄,就不用拿出来说了。咱们八路军里边,像你这样年龄的,都有人当旅长了!”
  “还,还有……!”张松龄急得额头见汗,一边搜肠刮肚地从自己身上寻找不堪重任的理由,一边可怜巴巴地将目光转向好朋友赵天龙,请求后者的火力支援。
  这一年来红胡子没少给他肩膀上压担子,他也愿意为游击队的发展壮大出谋划策。然而以得力下属和晚辈的身份替红胡子分忧解难是一回事情,荣任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两者在游击队中的地位相差巨大,所面临的压力和挑战,也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特别是在这种非常时期,明眼人不用看都清楚,万一哪天红胡子遭遇不测,现在的副大队长,就将自动成为整个黑石游击队的下一位掌舵人。以他张松龄才一年多的入队资历和短短几天的党龄,怎么可能让所有队员信服?!而老郑、老冯、老马这些在东北军时追随在红胡子身后的游击队元勋,又怎么可能甘心接受他一个外来晚辈的指挥?!
  越往深里头想,张松龄就着急,越着急,话就越不利落。又结结巴巴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了第三条,“我,我对游击队战的理解不够深刻,喜欢打硬仗。上次,上次拦截日寇的战斗,本来可以打得更好一些,不必牺牲那么多弟兄。我,我却急于求成,跟小鬼子和伪军打起了阵地战。我,我……”
  说着说着,他心里头就难过起来。两只眼睛也开始发红。三个月前的那场恶战,将红胡子积攒多年的家底直接填进去了一大半儿。导致黑石游击队的规模战斗力都大幅缩水,到现在,还没能力和信心从沙漠里走出去,返回喇嘛沟麒麟峰上重建老营。而在随后的避难日子里,整个游击队从上到下,却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过一句指责的话,甚至连私底下的抱怨都没让他听到过。
  这让张松龄心里非常不安,如果红胡子冲他大吼几声,或者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斥责他一顿的话,也许他反倒会觉得踏实许多。偏偏红胡子没有那样做,依旧像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比以前更加信任,更加倚重。
  “第三条不成立!”红胡子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张松龄的肩膀,“你先坐下吧!听听别的同志有什么想法。还有,那天的仗,我们在党小组的会议上,已经明确的责任。问题不是出在你头上,是我这个大队长犯了左倾冒进的错误,急于把游击区扩大为根据地,而忽视了日伪方面所能做出的反扑!”
  “这,这不公平!开作坊的建议也是我提出来的,战斗时,您也根本没给我下任何命令!”闻听此言,张松龄立刻顾不上难过了,瞪圆了眼睛,大声替红胡子叫屈。
  “坐下!”红胡子手臂稍稍下压,力道不大,却让张松龄生不起抵抗之心,只能顺势缓缓坐在了摆在帐篷中央的炭盆旁,“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决定是你入党之前通过的,并且已经报送军分区。如果现在有什么想法的话,会后可以专门写一份报告给我。我会酌情考虑是不是将你的意见提交党小组会议讨论!”
  “既然张松龄同志刚才提到了,我就再向大伙重新说明一下!”将头转向在场所有人,红胡子继续补充,“其实在座的大部分同志都知道了,只有张松龄和赵天龙两位新党员还不太清楚。根据咱们黑石游击队党小组的汇报,上级部门决定给黑石游击队大队长兼政委王洪,也就是我本人,党内警告一次,行政记大过一次的处分。考察期为半年,半年后根据本人表现决定是否撤消处分!”
  “这不公平!”这回,轮不到张松龄抗议,赵天龙抢先跳了起来,“仗是我跟胖子两个指挥的,您当时根本不在现场。要处分也是处分我们俩个,怎么让您替我们俩背黑锅?!”
  “坐下!”红胡子把眼睛一瞪,大声呵斥。
  “这不公平!”赵天龙梗着脖子大声嚷嚷,但是目光却不敢与红胡子的目光想接。后者的目光太纯净了,纯净得像雪山上的千年寒冰一样,让他每看上一眼,底气就至少矮上三分。
  “你忘了你刚才的誓言了么?赵天龙同志?!”红胡子的声音在缓缓下降,但透出来的气势却仿佛泰山压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天龙这回却有些无法承受,身体一点点变矮,变矮,最后发出一声长叹,重重地跌坐回了火盆旁。
  “我是整个游击队的掌舵人,也是决策者。游击队遭受了这么严重的损失,责任不由我这个大队长来背,难道还要推到你们这些具体执行人身上么?那将来谁还敢出去做事?都躲到一边看我这个大队长一个人玩算了!!”
  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红胡子的脸上写满了坦诚,“我的理论水平有限,也说不出什么太高深的话来。但是,有了好处,领导们先捞。把事情搞砸了,却是让底下的具体执行者,底下的普通人来承担后果,这种事情,决不是咱们共产党人所为!因为这样做看似维护了领导的个人威信,实际上,却是在刨整个事业的根。你们将来无论是谁接替了我的岗位,无论是谁来当黑石游击队的家,都不能做这种缺心眼儿的决定。否则,我红胡子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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