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尽处(校对)第2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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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被他目光扫过的游击队员,在不知不觉间,都将笑容收了起来,代之的,则是满脸的郑重。他们在心里郑重承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那种没担当的事情。虽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走上领导岗位。
  既然红胡子已经通过党小组会议,把上次战斗中游击队损失惨重的责任全都扛在了他自己一个人的肩膀上,就再也没有谁愿意出面指摘张松龄在用兵打仗方面的不足了。况且在大伙看来,能以区区一百二十几人,硬生生阻截了两千多日伪军,完全是创造了奇迹。虽然付出的太大稍嫌巨大了些,可形势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指挥细节上出现一些失误根本就是在所难免。毕竟谁都不是神仙,无法同过掐手指头来推算敌人的下一步动作。而敌我双方之间在武器装备方面的差距,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我觉得张松龄同志在上次战斗的指挥方面,表现出了一位优秀指挥员的能力!”一中队长老郑的观点,基本上代表了在场所有人,“事后总结时可以检讨战术方面的得失,但临阵之时,哪有功夫给你从容考虑?当时要是换了我在张松龄同志的那个位置上,表现肯定远不如他。弄不好结果就是付出了巨大牺牲,却依旧没能给老营争取到足够的转移时间!所以,我个人意见,张松龄的同志出任游击队的副大队长,能力方面不存在任何问题!”
  “我也这么认为!”早年间因为腿部受伤致残,而转任炊事班长的老党员冯天华也举起手,赞同一中队长老郑的发言。“我私下研究过张松龄同志参与谋划的几次战斗,觉得每次战斗打得都非常高明。至少,比咱们以前在东北军时,跟小鬼子打得那些仗高明!”
  “废话,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小连长,还是没打过几次硬仗的二线部队小连长!”红胡子白了冯天华一眼,大声抗议。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他的长处咱们就不总结了。毕竟这次开的不是表彰会。接下来,回归正题。我推荐张松龄同志来做黑石游击队副大队长的候选人!谁有不同意见,请举手反对,并且说明反对的理由!”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笑着摇头,对张松龄出任游击队的副大队长提不出任何反对意见。偶尔个别在心里头觉得张松龄资历浅,威望不足以服众的,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无法拿到台面上开诚布公地谈,所以干脆选择了观望。所以到最后,这个候选人提名竟然是仅有张松龄一票反对而获得了通过,被红胡子端端正正地写在了他面前的小黑板上。
  “接下来,请大伙推荐其他候选人,然后咱们进行不记名投票表决!”放下手中的白垩,红胡子主持会议继续进行。
  几名骑兵中队的党员提了赵天龙,有几名老战士推荐了一中队长老郑,还有人推荐了一直负责后勤工作的冯天华。大家伙像刚才讨论张松龄的候选人资格一样,举手发言。或者表示同意,或者表示反对,都开诚布公地拿到台面上来讲。被提了反对意见的人,也谦虚地表示接受,既不做任何辩驳,脸上也没什么羞恼之色。
  很快,推荐票数最高的两位候选人就统计了出来,居然分别落在了张松龄和老郑头上。后者也是只有他自己投了反对票,支持率跟张松龄并列第一。倒是赵天龙,因为平素说话做事约略有些傲气,性子又有那么一点急,居然收到了三张反对票。他为此心里头多少有点儿懊恼,却记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名党员了,强装着笑脸接受了批评。
  “好了,现在进入不记名投票阶段!”红胡子不忍看赵天龙装得那么辛苦,憋着笑宣布开始本次会议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大伙每人到我这里领取一张选票,在选票上面的两个数字下方打勾。选1,是同意张松龄来做副大队长。选2,是同意老郑来做副大队长。两个都不同意的话,就什么都不填,选票作废!听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众人齐声回答。除了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人之外,大伙显然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推选出自己信赖得过的领导者,一个个站起来走到红胡子身边,驾轻就熟地拿上一张选票,然后走回原来的位置,相互借着笔在钟意的数字下面打勾。
  最后的计票阶段颇为刺激,两位候选人的票数居然交替领先。直到最后一张票出来,才尘埃落定。张松龄以一票之微弱优势,成了黑石游击队最年青的副大队长。而投了最关键一票的人,不用猜,大伙也知道是大队长红胡子!
  这一幕,没有任何炮火轰鸣,却在张松龄脑海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直到很多年后,偶尔想起来,心中依旧有股暖意在慢慢地来回涌动。
  “他们选择了我,他们将自己的性命,和整个游击队的未来,通过这种方式交到了我的手上。而我在那一刻,也终于明白了,我们那一代人,希望建立的是怎样的一个国家。”对着满脸困惑的张约翰,垂暮之年的张松龄微笑着讲。已经被岁月磨成暗黄色的眼睛里,依稀带着泪光。
  
  第一章
誓言(二上)
  
  “本次黑石游击队内部选举,到会者十七人,参加投票者十七人,全部选票为有效票!张松龄同志以一票微弱优势领先于郑觉民同志,当选为……!”当红胡子大声确定张松龄被大伙推选为黑石寨副大队长时,整个帐篷内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包括刚刚在选举中落败的老郑,也非常大气地带头以掌声向张松龄表示祝贺,丝毫不以自己的落选为意。
  而几个曾经跟张松龄多次同生共死过的弟兄,鼓起掌来分外的卖力。他们都坚信,张松龄甭看年龄小,参加队伍时间短,却更适合接红胡子的班儿,进而带领这支队伍走向胜利的终点。毕竟张松龄到来之后,获取的那些胜利果实大伙都亲口品尝过。而在此之前,游击队虽然也打过很多胜仗,却没一次像张松龄参与指挥的那样,胜得酣畅淋漓。
  “下面,让我们继续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张副大队长给大家讲几句话!”红胡子的手向下轻轻压了压,然后继续大声宣布。
  “啪啪!啪啪!啪啪!”掌声如雷,每名游击队骨干都把目光投到了张松龄的脸上,眼睛中写满了鼓励与期待!
  “我,我……”张松龄红着脸向大伙鞠躬,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震撼,同时还有另外数种滋味蜂涌而至,在他的胸腔内纠缠翻滚,让他根本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才好。正在他晕乎乎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时候,帐篷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有股冷风推门而进,“报告大队长!晋绥军独领营的周营长带着两个连的骑兵奔咱们营地来了,据流动岗哨汇报,目前他的队伍距离这边已经不到五里,二十分钟之内肯定能赶到!”
  “怎么会是他?!哨兵看清楚了么?”“两个连,怎么会这么多人?”“今晚谁负责值班,怎么他自己没过来?!”众骨干们脸上勃然变色,再顾不上听张松龄的就职演说,不约而同扭过头,大声追问!
  前来汇报的小战士被问得应接不暇,愣了好一阵儿,才结结巴巴地回应,“我,我不知道!是小郑队长让我过来汇报的,他已经带着一个小队的战士迎了上去。估计,估计这会儿已经快跟周营长碰上头了!”
  闻听此言,众人心中愈发着急,嘴里说出的话也愈发地不讲究,“这家伙肯定没怀好意!”“奶奶的,当初咱们遇险,他见死不救!如今居然还想趁火打劫!”
  “大伙静一静,拿出点儿男儿气概来!别让周黑子给小瞧了!”一片纷乱的议论声里,大队长王胡子的话语宛若定海神针一般,让每个人悬在嗓子眼处的心脏瞬间找到了支点。
  “他,他,他恐怕是前来示威的!”众人心中不再向先前一样慌乱,但对周黑碳此番前来的目的,依旧不敢往善良的一面去想。三个多月前,日伪军向游击队发动偷袭。按照黑石游击队和晋绥军独立营之间的守望互助协议,红胡子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后,立刻向周黑碳发出了求援电报。然而直到游击队被日寇逼得无处安身,不得不躲进沙漠暂避其锋樱的时候,周黑碳的独立营依旧没有任何表示。非但没有按照事先的约定向黑石寨县城发起佯攻牵制日军和伪军,甚至连封答复的电报都没给红胡子回。
  此刻草原上严冬已至,刚刚遭受了一场重大挫折的游击队在寒风和暴雪的夹击中艰难求生,周黑碳却又突然带着比游击队所有兵力一倍还要多的人马赶了过来,若说他只是想向游击队表示一下慰问,凡是智力水平正常的人,有胆子相信么?
  “小郑已经迎上去了,但是到现在还没响枪,说明周黑炭并不没打算跟咱们兵戎相见。既然不打算兵戎相见,无论是他单枪匹马来了,还是带着队伍来了,都是咱们游击队的客人。咱们这些做主人的,都不能失了礼数!”目光迅速从大伙脸上扫过,红胡子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
  每一名被他目光扫到的游击队骨干,都默默地点头。是啊,无论周黑碳带多少人前来,只要双方还没动手火并,他就是游击队的“客人”。大伙这些做主人的,就无论如何都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否则,只会令对方越发看低了游击队的实力,接下来的行为愈发有恃无恐。
  “大队长说得有道理,越是在这种时候,咱们越是得端起几分主人的架子来!”张松龄第一个理清了思路,主动站出来替红胡子分忧。“我看这样吧,由我和赵中队长各自再带一个骑兵小队,到营门口夹道欢迎周黑炭。我们三个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彼此之间有话可以说得更直接些。王队和大伙在营里头该宰羊就宰羊,该烧开水就烧开水。周黑炭大老远顶风冒雪地来看咱们了,咱们怎么着也得给他弄上一口热乎吃的!”
  “大老远”和“顶风冒雪”几个字,他故意咬得非常重。大伙都是老游击了,一听,就知道新任副大队长点明了对方的劣势所在。的确,独立营的人马多是多了些,可大雪天连续赶了几百里的路,此刻肯定已经是强弩之末。真的动起手来,在游击队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周黑炭未必能赚到多少便宜走!
  “行!我觉得这样安排挺好!”大队长红胡子嘉许地点点头,对张松龄的提议表示赞赏,“迎接贵客的任务就交给你和老赵了,其他事情我来安排。老郑,你去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老冯,你找几个人人,骑着马去给在临近两片绿洲里避难的老乡们也送个信过去。免得等会儿营地里有热闹可看的时候,不小心吓到了他们!小周,你带几个人去抓羊!老张,烧开水的事情交给你,顺便在营地内多点几堆篝火。咱们手头帐篷不够,客人大老远来了,烤烤火驱寒的招待总是能做到的!”
  两位正副队长表现越镇定,大家伙心里越觉得踏实。纷纷大声答应着,转身出外去执行命令。
  趁着大伙都忙碌的时候,红胡子起身将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送到了帐篷外,一边走,一边低声跟二人商量决定一些具体的细节安排。待将后面二人送到营地门口了,整个“招待”方案也基本完善了起来。除了先前的布置,又多出了几处“体贴”的准备,尽量要让客人感到宾至如归。
  两个骑兵小队早已在门口集结待命,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郑重向红胡子敬了个礼,然后纵身跳上了马背。“驾!”随着低低一声催促,二十多匹骏马齐齐张开四蹄,飞一般冲进了漫天风雪当中。
  沙漠地带缺乏山丘和树木遮挡,北风又冷又硬。夹着米粒状的小雪砸在人的脸上,像刀子割得一般疼。然而,张松龄的心里却是烫得厉害,像里边埋着一团烈焰。他是黑石游击队的副大队长了,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弟兄们通过不记名投票的方式,将黑石游击队交到了他的手上。大伙相信他能将这份基业传承下去,相信他能带领整个游击队重新振作起来,再塑辉煌。
  虽然他加入游击队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年零几个月,可大伙却相信他更甚于已经在游击队中跟大伙并肩战斗了十几年的老郑。他不能,也不敢辜负这份信任,哪怕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
  而如何应对周黑碳的突然到来,便成了他出任副大队长之后的第一脚。踢出去,今后的工作就可能是一帆风顺。如果不小心在这道门槛上崴了腿,恐怕今后即便有红队和赵天龙的全力支持,在大家伙眼里,他说话的效力也会打上一个巨大的折扣。今后的工作也会平添许多变数和困难。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赵天龙在耳畔大声说道:“你别太着急了,我了解黑子的为人,他的本性其实并不坏!”
  “啊——!”风太大,张松龄只听到了最后半句,愣了愣,扯开嗓子大声回应,“你说什么?谁的本性并不坏!”
  “我是说周黑碳!他只是不幸做了马贼头的儿子,才不得不继续当马贼。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不像黄胡子一般!”赵天龙侧过头来,欠着身子冲张松龄的耳朵叫喊。
  “噢——!”这回,张松龄终于听清楚了,同时心里又多出了几分困惑,“那你认为,他干什么来了?总不会是怕咱们队伍损失太大,给咱们送兵源和补给来了吧?!”
  “那倒不会,我估计他是有点儿身不由己!”赵天龙想了想,继续替周黑碳的诡异行为辩解,“你想想,他现在是国民党那边的营长,上头团长,旅长,师长一大堆。万一其中有人起了什么歪心思,他即便不乐意,也少不得要应付一番!”
  “有这种可能!但咱们多做些准备,也没什么坏处!”张松龄点点头,对赵天龙的判断表示部分赞同。跟周黑碳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他对这个人的品性也多少有几分了解。讲义气,重承诺,并且有那么一点点儿胆大妄为。这些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都可以算做是优点。至于缺点方面,最令人感到别扭,同时也最令人不放心的就是,此人骨子里有些官迷儿。如果晋绥军上层真的有人拿高官厚禄为诱惑,鼓动他在游击队背后捅刀子的话,只要价钱出得足,此人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准备肯定是应该的,草原是哥讲究实力的地方,没有实力,什么都是白扯!但是一会见了面,你先别急着质问他。由我先跟他装一会儿糊涂,把他捧到一个高位上,看他怎么好意思自己打自己嘴巴!!”赵天龙点点头,继续跟张松龄商量。
  “你尽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需要的时候,给我个眼神!”张松龄对好朋友向来是毫无保留地信任,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兄弟两个边走边商量,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一转眼,前方的风雪里,已经有昏黄的灯光闪了起来,紧跟着,几十匹浑身上下挂满了冰瘤子的战马从雪幕中疾驰而出,当先一个穿着黄绿色的将校呢军装,披着猩红色大氅的,正是大名鼎鼎的黑胡子,晋绥军独立营长周黑碳!
  紧跟着,又是十几匹战马飞奔而至。第二中队一小队长郑红旗带着麾下十几名弟兄端坐在马背上,咬紧牙关挺胸抬头,单薄的土布军装被风雪冻得比铁甲还要坚硬。
  “让开道路,欢迎咱们的客人!”张松龄毫不犹豫地扯开嗓子大喊,命令骑兵们向左右两侧闪开,以骑兵之礼,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是!”跟在他和赵天龙两个身后的骑兵,都是游击队中硕果仅存的精锐。扯着嗓子答应一声,立刻将马头拨偏,给“客人”让出一条足够宽阔的通道,然后以赵天龙、张松龄二人为中心,分左右自动形成两条笔直的纵队,伫立在通道两边,恭候“客人”的检阅。
  周黑碳身后的随从们立刻紧张了起来,一个个将带着皮手套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间,只周黑碳一声令下,就抽出刀来,与游击队员们针锋相对。
  还没等周黑炭做出指示,张松龄又扯着嗓子大喝了一声“敬礼!”,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带头将哥萨克长刀抽了出来,平平地举到身前,刀尖与鼻梁等高。“敬礼!”众骑兵们大声重复,按照自家副大队长的示范,也将哥萨克军刀抽出来,举在面前,顶着漫天的风雪,排出一道钢铁长廊。
  周黑碳显然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礼遇,脸上的表情登时就不自然起来。赶紧将战马的缰绳用力扯了扯,放慢前进速度,然后双手在胸前作揖,同时大声寒暄:“龙哥,胖子,你们这是干什么?才几天没见,咱们兄弟就这么生分了么?!”
  “不生分!不生分。这么冷的天气,你周黑炭还没忘了过来看看我们。我们两个,哪好意思太怠慢了你!”按照兄弟两个刚才商量的结果,赵天龙收起最具性格的阔背长刀,跳下坐骑,大笑着迎上前去,冲着周黑碳敞开宽阔的怀抱。
  
  第一章
誓言(二下)
  
  他的刀挂在马鞍下,他的盒子炮也挂在那,就这样整个人赤手空拳,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仿佛对面骑在马背上的是自己就别重逢的亲兄弟。这个热情得有些出格的举动,无疑再一次超出了周黑碳的意料,整个人差点没僵在马鞍子上,直到眼睛里已经能看到入云龙脸上深深隐藏着的骄傲,才像受了刺激一般朝子身后的卫兵们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下马!难道等着红胡子亲自出来为你们拉缰绳么?!”
  “是!”不小心受了无妄之灾的警卫们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一声,纷纷蹁腿儿从马背上跳下来,在距离周黑碳两米远的左右两侧位置整队成列。仿佛要跟张松龄所带的游击队战士较劲儿一般,个个都将身体挺的笔直。
  借着呵斥手下的机会,周黑碳脸上也迅速堆起一团微笑。一边跳下马背快步迎向赵天龙,一边在嘴里大声打着哈哈:“哎呀,龙哥,你这是太客气了,咱们兄弟谁跟谁啊,还用摆这阵仗迎接么?”
  “应该的,应该的,交情归交情,应该的礼数却不能少。再说,黑子你现在也不比从前了,堂堂政府军大营长,却不顾身份顶风冒雪来看我这老朋友,我要是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还算事么?”赵天龙一把将周黑碳拉入怀中,狠狠抱了抱,热烈欢迎。
  周黑碳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但是更令他堵得难受的,却是赵天龙话语里边冷冰冰的尊敬。二人以前虽然一见面总免不了唇枪舌剑,但那都属于好朋友之间的感情交流,彼此之间并没什么真正的隔阂。而现在,赵天龙的礼貌却如同冰块一样,横亘在了两个人之间,虽然此刻两人的胳膊都紧紧抱着对方的肩膀。
  “龙哥,你再这样说,我可真生气了!”周黑碳用力挣扎了一下,从赵天龙的怀抱中脱身出来,皱着眉头抗议。
  “别,可真别!我今天特地在红队面前请了将令出来接你,如果你连游击队的大门都不进转身就走的话,你让入云龙这张脸往哪搁!上马,上马,上马,红队他们这会儿估计把酒都烫上了,咱们哥俩回去好好喝几碗!”赵天龙甭看先前跟张松龄商量的挺好,真正开始执行时,心里却也觉得说不出得别扭。僵硬地堆着假笑,搂紧周黑碳的肩膀,将他朝战马旁边推。
  周黑碳憋得两眼冒火,偏偏心里头装着事情,不能现在就将脸撕破。只好喘着粗气重新跳上了坐骑,临催动战马前,却又突然计上心来,耸耸肩膀,冷笑着说道:“酒我今天肯定是要跟你喝上一顿的,不过,我身后可不止眼前这几十个人。还有两百多弟兄在后边的,都敞开了肚子喝,你入云龙招待得起么?”
  “既然来了,就都是朋友!”赵天龙装得太难受,索性不装了。双手抱在胸前,冲着周黑碳身后的警卫大咧咧地作揖,“咱游击队虽然穷,几百斤酒还是供得起的。都里边请,赶紧营地里边请。待会儿我们红队会亲自举杯,给大伙接风洗尘!”
  这一下,效果居然比先前装腔作势还要好。周黑碳身边的警卫们虽然个个军装笔挺,骨子里的江湖气却依旧没能完全脱除。见入云龙居然折节向自己作揖,连忙收起架势,在马背上抱拳相还。“不敢,不敢,哪敢劳动龙爷和红爷!”“折杀了,折杀了,龙爷您真的折杀我们了!”
  一片客套声中,周黑碳悄悄地皱了下眉头,催动坐骑,缓缓走向带队迎接自己的张松龄。从双方碰面到现在,一直是赵天龙出面招呼他,张松龄和他身边的两小队骑兵,就像被风雪冻僵了般,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一动未动。这让他心里觉得非常别扭,同时又觉得好生羡慕。同样是当兵的,人家张松龄带出来的这些就像木头做的人偶一般,上司要怎么动就怎么动,从来不会自己擅作主张。而自己身边的那些笨家伙,才装了一小会儿人样就装不下去了,居然敢当着自己这个营长的面儿,跟赵天龙嘘寒问暖了起来。就好像他们还是一群快意恩仇的江湖马贼,根本没受过任何正规训练一般。
  带着几分较劲儿的心思,周黑炭也将套着黑皮手套的双手抱在了胸前,大笑着朝张松龄和他身体两侧列队的游击队员们致意,“哎呀,这大冷天的,可真辛苦弟兄们了!张老弟,你也真是,出来接我就接我了,何必搞这么大阵仗?!”
  没有人回应他的问候,游击队员们依旧稳稳地将马刀举在胸前,刀尖与鼻尖持平,用目光向远道而来的贵宾致敬。人和马都沉稳如山,任外边多大的风暴都无法吹动分毫。
  周黑碳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继续向前走也不是,停下来等着入云龙帮忙解围也不是,一时间,从头到脚写满了尴尬。
  “礼毕!”直到周黑碳的脸的笑疼了,耳畔终于传来了张松龄的大喝。紧跟着,众游击战士齐刷刷将哥萨克军刀压低,冲着周黑碳的脚边用力指了两指,然后才用统一的步调插回了马鞍下,挺着胸等待自家队长的下一个命令。
  “给周营长带路,欢迎他来游击队做客!”张松龄满意地点点头,冲队员们大声吩咐。然后换了幅面孔,热情地向周黑碳打起了招呼,“黑子,你可来了。我一直盼着你来呢!怎么样,路上还算顺利么?”
  “来晚了,来晚了!老哥我真的来晚了!”被赵天龙捧上天去风言风语地给“刮”了这么长时间,周黑碳总算听到了一句真正的暖和话,脸上的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在马背上拱着手回应。
  “不晚,不晚,你只要心里还装着我们这些朋友,什么时候来都不晚!”张松龄笑了笑,侧身避开周黑碳的揖,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来,让我给你带路。红队原本要亲自出门来迎接你的,但是考虑到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我跟龙哥两个就……”
  “接什么接,咱们兄弟谁到谁那,还不跟进了自己家一般!一起走,一起走,已经有些日子没在碰面儿了,说实话,我还真挺惦记你们的!”周黑碳摆摆手,笑着呼应。双腿再度催动坐骑,与张松龄并辔而行。
  “我也一直记得去年跟你周黑炭并肩而战的那些日子!”张松龄回过头看了一眼后面跟上来的入云龙,然后笑呵呵地寒暄。
  “是啊,那几仗,打得可真叫刺激!”周黑碳的脸上立刻涌现了几分留恋的表情,叹了口气,回应的话语里带着难掩的失落,“只可惜后来咱们两方都忙着各自的事情,走动就越来越少了。直到你们游击队遇上那么大的事情,我,唉,我居然阴差阳错的成了旁观者,连半点儿忙都没帮上!唉!”
  “今后合作的日子不是长着呢么?!再说了,你那么大的基业,还能保证没个大事小情的。”听周黑碳这么快就主动提起了夏末时的失约,张松龄微微觉得有些意外,笑了笑,低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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