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1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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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初,在秦法的基础上制定了“九章律”和“傍章十八篇”,到汉武帝时代,又增添了“越宫律”二十七篇和“朝律”六篇,大致达到六十章的规模。可是打那以后,历代都只偶尔修补,再没有大规模更改过律条,尤其东汉建立以后,明明实际情况已经与西汉时候大相径庭了,偏偏朝廷只知道沿用旧律,再没有重新更定过。到了汉末,有识之士都已经瞧出了其中的弊病,应邵制《汉官仪》,就是尝试重新整理和删定典章制度、法律规条。后来曹魏建立,在汉律的基础上加以大刀阔斧地修改,删去很多不符合实际的规条,修成了魏律。
  所以是勋说了,情况不同,法律也应该有所变更,而在法律还没有变更的现状下,身为执法人员,就应当根据实际情况来释法、用法,而不能把匈奴还是敌国时代的法律,应用到匈奴已经降汉两百多年以后的今天——更别说鲜卑还不是匈奴呢!
  “吾亦当上奏丞相,使更定法律,以应今日。”
  是勋今天趁着这个机会,要开讲三个题目,第一就是为自己辩解,收胡人当养子纯粹是为了国事,即便有损自己的声名,那也顾不得了。第二个题目是顺便提一提法律问题——老曹你不修法,光靠着特务用一些陈规陋条来方便随心所欲地入人之罪,那可不成啊,此非长久之计也。
  第三个题目绕回来,他要继续给自己身上涂抹油彩——“昔之匈奴,唯恃骑射之力,铁兵寡也,乃因是而禁之。然今之鲜卑、乌丸等却又不同,禁有何用?蔡伯喈即有云:‘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况袁本初据冀州时,即输铁兵入于乌丸,公孙升济(公孙度)亦然,前乌丸即以此铁兵而犯右北平。今于臣汉之拓拔,禁其铁兵,而于犯汉之乌丸,及鲜卑别部,则无可禁之,时日既久,强者并弱,则臣汉者终灭,而犯汉者更雄,此岂中国之福祉耶?!”
  袁绍、公孙度那些军阀,为了安抚和拉拢外族,甚至煽动外族攻击敌对自己的势力,不知道输出了多少铁兵器呢,你禁得了吗?你禁不了他们,就光禁臣服于汉朝的外族势力,将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你们想过没有?
  “前檀石槐联合各部,以犯强汉,诸大人共盟,不与汉市,何也?市与鲜卑无害,于汉亦有利也。设不市则胡弱,檀石槐安敢如此?”
  是勋这是欺负在场明了边塞情势之人太少,所以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檀石槐建立鲜卑族的大联盟,要求各部都不得与汉人贸易,主要就是怕被汉人利用贸易之利分化瓦解了,而不是真的停止贸易,对鲜卑无损,只对汉人有害。所以后来轲比能重建联盟,再申前议,曹魏的护乌桓校尉田豫就利用引诱素利等单独与中原贸易的手段,差点儿生把联盟给拆散了。
  “某上奏请与拓拔等互市,而朝议久久不决,今当再上奏丞相,若能贸易,则附汉者强,乃可敌犯汉者也,此为百世之利,即昔孝宣皇帝诱南匈奴内附之策也!”
  是勋说到这里,环顾众人:“卿等可有愿附议者乎?”
  话音才落,当即站出一个人来:“宏辅所言是也,某愿附议!”
  是勋定睛一瞧,呦,我还以为最先被我煽乎起来的会是曹洪之类没脑子但有脾气的,或者别的某位最近关系越来越近的谯沛人士呢,却没想到,竟然是他!再一琢磨,也对,就得是他——这案子,他家可也有所牵连哪。
  原来此人非他,正是丞相主簿司马朗司马伯达。
  司马朗对吴质一案非常关心,这是因为他兄弟司马懿现为河东郡守,按照是勋的建议,也插手了对鲜卑贸易之事。吴质一出事儿,司马懿当场就急了,赶紧写信给身在许都的长兄司马朗,跟他说我可没给吴质送过铁器啊,我光给他送了点儿种粮、煤、绢帛的什么的,请他跟鲜卑人换牛马来着。河东缺乏耕牛,要养军更得需要战马,是勋写信来跟我一建议,可去鲜卑淘换,我觉得靠谱,就上了贼船了。大哥你可得帮我在丞相面前分说分说,这案子别把我也给扯进去——兄弟我是无辜的呀!
  司马朗接着信这个起急啊,心说案子要是落在正经监查机构,那都好办,可现在落到了校事手中,那票家伙没案子还想找案子呢,倘若吴质一个熬刑不过,把你给招了出来,他们肯定跟苍蝇见了血一般,牢牢叮住啊!兄弟你危矣!刚想去跟曹操面前解释、求情,突然听说是勋插手了,赶紧跑过来围观。
  眼瞧着是勋大获全胜,司马朗心里才算是大石头落地。如今听是勋问:“卿等可有愿附议者乎?”他生怕没人搭腔,使事情还有反复,所以赶紧抢先站出来表态——你说得很对,我,我附议!
  司马朗这么一带头,当即又有数人站出来附议,纷纷表示也要上奏丞相,重新考虑对外族的贸易问题。曹洪自然也跳出来了,扯着嗓子喊,说我不会写奏章啊,我那些文书也没听见宏辅你今天的高论哪,等你写得了奏章,我添上个名字行不行?
  是勋施施然转回身去,不再搭理面如土色的赵达,却问杨沛:“吴长有罪否?”
  杨沛微微苦笑:“如此,是无罪也,当可开释。”
  是勋在刺奸衙署这儿高谈阔论,早有小吏运笔如飞,把前后经过和双方言语全都记录下来,派人快跑着去禀报曹操。曹操跟曹昂父子二人聚于一处,正在等消息呢——
  一般情况下,他们光知道个大致过程和结果也就够了,然而是勋最擅舌辩,一言一语都可能有其深意,轻易还未必能听得到,所以曹操挺感兴趣,就吩咐人,你们把经过详细报来,尤其是是宏辅所言,一句都不可遗漏。
  下人报过来第一部分,说到是勋一口咬定吴质无罪,曹昂就起急啊,心说姑婿你不要瞧着有我给撑腰,就干脆不讲理啊,这叫我怎么跟老爹面前交待?反倒是曹操安慰儿子:“稍安毋躁,且待后语。”大庭广众之下,是宏辅敢那么不讲理?以他惯常的行事风格来看,不致如此啊,他一定是挖了陷阱,等着埋人呢。
  第二部分报过来,说到赵达背诵法律条文,曹操瞧着直皱眉头,伸手在那几行字上来回摩挲,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接着送过来是勋的反驳,然后是一段段的长篇大论,曹昂高兴了:“吾固知姑婿必有以说也!”曹操却继续紧锁双眉,沉吟不语。
  等到最终结果报上来,曹昂彻底舒了一口气,转头去瞧老爹。就见曹操突然间一挑眉毛,冷笑道:“不期竟入宏辅彀中矣!”我上了是勋的圈套啦!曹操那是多敏锐的人啊,可能一时遭到蒙蔽,但等事情完了,他却是第一个想明白的——整个儿吴质案件,就是早有谋划的一个大陷阱!
第三十一章、不可遽废
  吴质当庭释放,是勋将其接回自家,使与戴氏夫人相见,不胜唏嘘。完了是勋就跟吴质说,你这回帮了我大忙啦,我必有以报也——你是愿意留在朝中呢,还是入仕相府呢,要不外放做个郡丞、郡尉啥的,我都可以想办法给安排。
  然而吴质却摇头,表情诚挚地说道:“质本单家,乡中为缴,若非是公引拔,安有今日?是故以此相报是公之大恩也。吾欲仍归广衍……”
  吴质觉得,赤手空拳自己打出一片天下,把个原本靠近胡虏,导致田地荒芜、人口稀少的县给发展起来,是一件很有意义也很具挑战性的事情,况且是勋让他跟鲜卑互市,如今也确定了这条策略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搞,那前途是一片光明啊——“比及三年,必使广衍不输于畿县也!”
  而且吴质说了,他刚跟是魏他们搭上线,结果县长做了还不到半年就突然离职,拓拔部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倘若因此而心生疑忌,就此离心离德,那便有悖是勋的本意了。是勋因而就问啊,你被校事捕拿之事,鲜卑那里知道不知道?吴质说流言是肯定会有所听闻的,但他在被捕之时,曾经关照过县丞,说我此去有是司直作保,必然无事,你对外只说我是入京述职便可——
  “只须质返回广衍,则流言自息,是魏等再无疑心矣。”
  是勋听了这话挺感动——这小家伙是一门心思抱自己的大腿啦,他的政治嗅觉实在敏锐得令人发指啊!转念想想也是,出身单家,能在门阀世家卷土重来的魏文帝朝当到振威将军、假节钺都督河北的高官,除了吴季重还有谁人?那就是多年报曹丕大腿的回报啊。倘若不是比曹丕晚挂了几年,估计死后的尊荣还会更高。
  史书上评价吴质“放诞不羁,怙威肆行”,就是勋目前还瞧不大出来,或许等吴质官儿做得高了,才会露出豺狼尾巴。然而也说不准,那是世家门阀对单家出身的吴季重的污蔑——因为大靠山魏文帝比他先挂嘛,不是还特意谥了他一个“丑侯”吗?要等司马昭掌权的正元年间,估计才瞧在他曾跟自家老爹齐名的份儿上,给改谥了“威侯”。
  想到这儿,文帝四友除了陈群、司马懿、吴质,还有一个朱铄啊,估计也是政争的高手,不知道现在在哪儿了?
  当晚是勋设宴为吴质压惊,关靖、诸葛亮、郭淮等门人、弟子,也都唤来相陪。酒过三巡,关靖突然开口请辞,说经过这回的事儿,估计没谁再敢来触主公你的虎威了,我正好功成身退。是勋说别介啊,政坛之上,风云激荡,就算能够吓阻某些人一时,也不可能吓阻他们一世,我还需要关先生留下来为我谋划啊。
  终究有些事情,关靖瞧得很明白,但有些事情他便不明戏了。他能瞧出来曹氏政权中以谯沛、汝颍两个小集团势力最强,而是勋是比较倾向谯沛集团的,但他瞧不出来,是勋一门心思要遏制世家的发展——即便是勋透露过一二,他也料不到主人家的决心会有那么大。倘若只是想保全身家性命和名声,同时维持自己的权势不堕,以是勋的才能、智慧和背景,基本上不会再起什么大的风波;然而若想对付世家,日后可能遭遇的惊涛骇浪就可能多了去了……是勋哪儿敢让关靖这就离开啊?除非曹宏赶过来接手。
  是勋苦苦相劝,诸葛亮也帮着劝,说我近日得闻关先生所言,受益良多,希望能够继续聆听您的教诲。关靖却不过情面,只好说我只是不愿在府中再吃闲饭而已,反正家就在许都,有事主公可以随时来找我嘛。是勋问道,我给你请个官职如何?关靖笑道:“且待主公有开幕的一日,则关某必仕矣。”
  这边儿刚把关靖稳住,那边儿郭淮又不踏实了。诸葛擅文,这阵子都在太学中充实自己的学问,郭伯济长于武,不愿入太学,呆在许都又没仗打,实在闲得蛋疼。他跟是勋商量,说能不能给我谋个官职呢?不必多高,但求在纷乱之地,或者是边疆,让我好有用武之地。
  是勋掐指一算,微微而笑:“伯济休急,且待来岁。”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明年袁绍就要死了啊,则曹操必伐幽州;就算历史已经改变了,袁本初还能多蹦跶几年吧,曹家也不可能一直这么按兵不动,若不北伐,便要南征——小家伙,还怕没有你上阵的机会吗?
  宴罢各自归去,是勋却还不能睡,挑灯疾书,把几份给曹操的上奏给写得了。一封上奏,是弹劾赵达罗织罪名,冤屈忠良;二封上奏,是请曹操下令修订律法,这既于国家有利,又必能彰显曹操的威势;三封上奏,是关于外族问题的,请求与拓拔等鲜卑六部互市,并且不禁铁、钱。
  翌日起身,关照吴质不必着急,先在都中暂歇几日,再赴任所不迟——你给揍得身上、脸上不少乌青,先让许大夫给治好了再说。然后是勋即前往相府上班,循正常渠道呈递了上奏。
  日将当顶,是勋命人热了盒饭上来,开始午休。这年月习惯一日二餐,但是勋始终改不了前一世的习惯,自打自己成家立业以后,便恢复了一日三餐——甚至晚上还要再加一顿宵夜。他在家里当然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想吃几顿就吃几顿,而在班上,只好跟同僚说:“吾有隐疾,易饥也。”大家伙儿也都司空见惯了。
  本来以是勋的身份,是可以在班上起火开小灶的,但一来他的饭点儿跟旁人不同,二来么——受曹操生活简朴的影响,前几年连三公都自带盒饭了,这在官场上已经蔚然成风,是勋就在曹操眼皮子底下,自然不好太过于特立独行。
  是勋的盒饭都是甘氏夫人亲手烹制的,内容很不错,既有营养,口味也佳,导致他吃饭的时候,经常会有同僚路过请蹭这么一两口。今日打开饭盒,只见是一份醪糟烩肉、一份菌菇炒蛋、一份素炒豆苗,外加两段咸鱼,刚隔水蒸过,热气腾腾的,芳香扑鼻,逗人食欲。
  主食呢,是两个大馒头。
  是勋前一世就是北方人,喜欢面食过于米饭。这一世穿越过来,基本活动范围也在黄河以北,面粉自然是吃得上的,别说疙瘩汤和蒸饼了,就连面条他都很发给“发明”了出来。问题这年月没有馒头……说白了,没有发面,而只有死面。是勋不知道,其实他要再晚个几十年穿越,就有机会得着发面了,《晋书》上始见“蒸饼”之名,那就是发面馒头。
  至于馒头是诸葛亮发明的云云,那都是民间传说啦。即便诸葛亮真的在泸水边用面团来假充首级,以祭亡魂——首先,那玩意儿南方才叫馒头,北方叫包子,因为有馅儿;其次,肯定也是死面的,正经说起来,应该是馅儿饼(虽然并不扁)。
  是勋研究了很长时间,终于利用酒糟搞出了发面来,于是乎馒头、包子一起出炉,很快便风行都内。不仅如此,他“发明”的食物还多得很呢,除前面提过的面条外,还有馄饨、饺子、蒸饺、烙饼(原有的饼多为烤饼)、汤圆、烧麦……甚至面包!以致于上回曹昂跟曹操说姑婿好名也,曹操几乎脱口而出:“非也,其好异食也!”
  这天是勋的午饭就是如此丰盛,当下左手抓起一个馒头来,右手提筷,想先夹块烩肉来油油舌头,突然小吏急报:“丞相召见。”
  是勋轻叹一口气,抬眼望望天色,心说老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习惯这点儿吃饭?你是已经吃饱了啊,我这儿还饿着呢。干脆,不管那么多,先往嘴里塞两块肉,再啃两大口馒头,垫垫底再去见他。
  等到是勋把满嘴的食物都挺挺脖子硬咽下去,又从袖内掏出手巾来擦干净嘴巴,报名而入相府正堂,就见曹操案上摆着一厚摞的奏章,正跟那儿沉着脸运气呢。是勋察言观色,心中了然,于是迈前两步,深深一揖:“主公唤勋来,不识何事?”
  曹操伸手一指案上的奏章:“且看。”是勋走近去,逐一展开来,一目十行地浏览——这些奏章,大多是纸质的,而且有是勋首开先河,部分叠成后世的奏折形状,部分卷着,剩下三五份还是用的木牍。是勋早就料着了,这些奏章定然是昨日吴质之案的余波——但他也没有料到,数量竟然有这么多,而且不仅仅是相府属吏,竟然还有不少朝官的上奏。
  啊呀,这事儿传得还真快啊,影响挺大的——我喜欢。
  是勋昨日提了三件事,但不是人人都跟他似的,能就这三件事都做出文章来。他把这些奏章浏览了大半,其中就没有一份谈到外族和互市的问题,只有两份请求更定法律,其余的全都是弹劾赵达枉法,要求严惩的。而且在这些弹状当中,有七成请斩赵达,五成顺便要求直接废了校事。
  其中尚书华歆即在上奏中写道:“设官分职,各有所司。今置校事,既非居上信下之旨,又赵达等数以憎爱,擅作威福,指白道黑,使国中深恐。宜并裁撤,并检治之……”
  是勋还在那儿一本正经地翻阅奏章呢,曹操端坐案后,突然冷笑一声:“乃趁卿意也。”这回你满意了吧?
  是勋缓缓放下手上华歆的奏章,表情诚恳地对曹操说:“华尚书等所议,未可取也。今大业草创,众官未备,而军旅勤苦,民心不安,即有小罪亦不可不查,故置校事。安可遽废耶?”
  曹操闻言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禁一皱眉头:“宏辅所言,果真心否?”
  是勋心说我当然不是真心的,但话必须得这么说!
第三十二章、太阿倒持
  没错,关靖给是勋设谋,目标就是冲着校事去的,而并非专指向赵达一人。校事这种特务组织的结构、上下统属,即便是勋也搞不大清啊,谁知道吴质之案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说不定就沾上卢洪或者更等而下之的别的什么人了呢。
  设这个圈套的目的,就是要找出敌对者来,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大家伙儿都明白:是宏辅不可欺也!老虎不发威,别当我是病猫!
  但是曹操阵营当中,直接跟是勋对上的人几乎没有——赵达或许能算半个——全都是隐藏在暗中,并没有什么彻底的敌意,就是瞧着是勋或者是勋办的某些事儿不顺眼的家伙们。那么在这些潜在的敌手或者对手里,挑谁煽耳光才好呢?这里面就大有讲究啦。
  首先,挑郭奉孝或者荀文若肯定是不行的,他们的荣宠并不在是勋之下,打虎不成反为虎伤的可能性相当之高。其次,汝颍集团的次一等人物也不好惹,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对方整个集团的恶感甚至是反扑。本来的目的就是要请那些潜在的敌手或者对手暂时收手啊,要是反倒逼得他们不得不动手,岂非与原意背道而驰?
  那么最佳的目标,也就只有校事了。一则校事们虽受曹操宠信,但正如关靖所言,乃爪牙也,而非股肱,这要是爪牙跟股肱对上了,曹操肯定弃爪牙而保股肱——走狗还不好找吗?杀了一条,很简单就能提拔上来第二条。二则,校事们枉法跋扈,那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存在啊,除了曹操本人外,即便连曹昂都不待见他们,是勋要是对校事动手,能够争取到最大范围的同情者甚至是同盟者。
  而且一旦真的斗倒了校事,是宏辅在官场上、士林中的威望也能再多攀升一个等级。
  然而是勋的想法却又与关靖不尽相同。关靖纯站在官僚士大夫的立场上,天然反感特务,是勋则是站在更高的俯瞰历史的角度上,知道特务这种货色虽然可恶,但历朝历代都少不了——统治者有此需要啊。尤其曹操,为人多疑多忌而又残酷无情,身当乱世,就觉得四面皆敌,要没有个特务组织站在自家身后的阴影里,他可能连觉都睡不安稳。
  其实别说曹操了,他儿子曹丕也是一样,在原本的历史上,即便中原已经基本安定,官僚体制也大体完善了,曹丕称帝以后,仍然维持着特务组织的运行,朝臣纷纷劝谏,他却彻底当作是耳旁风。
  所以你直接跟曹操说把校事给废了吧,曹操肯定不会答应,不但不答应,还从此心中埋下一根刺,觉得你是宏辅要么不跟他一条心,要么不体谅他的苦衷。因此华歆等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废掉校事的契机,是勋可没有那么天真,他反倒跟曹操说,校事不可废啊!
  当然啦,话里也有伏笔,他说的是“岂可遽废耶”,“遽”就是突然、仓促,那意思,现在不能废,不代表以后不能废……
  曹操倒也没挑他话语中这个小细节,只是问他是不是真心实话。曹操本来以为,是勋设圈套坑陷赵达,就是为了报昔日弹劾自家之仇,想通这点以后,心里当然挺不舒服。不过曹操最不满的,不是是勋害人——股肱而害爪牙,算多大点儿事啊——而是,自己竟然让是勋给蒙骗了,等事情结束以后才始察觉啊!
  按曹操起初的想法,既然是勋那么不满意赵达,竟然设圈套要斗个你死我活,那成,我把赵达罢免了,或者挪个位置不就成了么?念在你多年劳苦功高,这点儿面子我给你就给你算了。可是今早接到那么多上奏,曹操不淡定了——我靠这是直奔我校事制度而来的呀!是宏辅你要是不满意整个校事系统,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啊,干嘛玩这种鬼花样?校事能废吗?你以为你搞这一出,我就会把校事给废了吗?你太小瞧我了,曹孟德毕生不受人要挟!
  所以把是勋召过来,还冷冷地刺他:“乃趁卿意也。”就是等着是勋明确说出请废校事,然后好狠狠地斥骂一番——别以为你有点儿功劳,还是我家姻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已经拿定的主意,容不得你来指手划脚!
  请废校事这话常有人说,品秩低一点儿的,都被曹操当场给喷回去了,荀氏叔侄也说过,曹操“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地打了马虎眼,纯当耳旁风。是勋要是直接跟曹操这么提,曹操估计也随口糊弄,可是竟然玩花样、陷赵达,还引发了如此剧烈的反校事风潮,却不由得曹操不怒火三丈高。
  可是他料想不到的是,是勋竟然说校事不可废……起码是现在不可废,嗯,我猜错了?他的目标还仅仅是赵达一人,这场风潮也在他的计划之外?
  曹操紧盯着是勋,想要瞧明白这家伙心里的真实想法。就见是勋停顿了一下,突然又开了口:“然……”来了一个转折——
  “校事为主公耳目,又掌裁制之权,譬如太阿,若无约束,难免倒持,或自伤也。主公可知,军中曾有一谚说校事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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