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校对)第2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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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要烧掉文章、从简安葬,令天下人无可拘泥。”
  “先生文章传播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留在谷中的文章不过万分之一,该拘泥的还是会拘泥。”
  “范先生前半生言传,后半生身教,他烧掉文章,不为天下人,只为诸弟子、只为阁下一人。”
  “我?我可没这个荣幸,先生对我……”
  “我只见过范先生两面,便已觉得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每一言、每一动皆中我心,阁下受教两年多,还觉得自己只是众多弟子之一?怪不得范先生说你升堂,而未入室。”
  于瞻又一次哑口无言,看看安重迁,又看看严微,然后低头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反驳的话,张开嘴,吐出的却是一股无力的空气,这回他遵从师教,再思一遍,一句话不说,竟然转身走了。
  冯菊娘莫名其妙,向安重迁道:“他怎么回事?”
  安重迁的脸一下子红透,嗫嚅半天,也没给出整句回答。
  冯菊娘没耐心等他,向严微道:“这位严公子一直不开口,颇有高手之风,你的一个同伴已经走了,另一个话都说不清,该你出手了。”
  严微拱手,“严某甘拜下风。”
  他一开口就认输,冯菊娘意外,安重迁吃惊,“严师弟,咱们这些人就你……”
  严微摆下手,继续道:“严某甘拜下风,但是并不承认徐公子所说的‘已得精髓’,我们这二十二人皆是范门不肖子弟,能够升堂已是意外之喜,再没有入室之人。可范门弟子数百,自有得先生真传者,听闻先生仙逝,必当前来祭拜,到时再与徐公子一辩真伪。”
  “欢迎之至,能与同门探讨学问,正是我之所愿。在此之前,我会一直住在谷中,静待范先生的真传弟子。”
  严微告辞离去。
  安重迁自然不愿一个人留下,本想刻意忽略美人,却不由自主地向她拱手,含糊不清地告辞,冯菊娘问了一句“什么”,他立刻面红耳赤,慌忙出屋。
  于瞻出门之后什么都不肯说,挤开人群,独自跑出谷外,令众人惊慌不已。
  严微也不愿多说,等安重迁出来,道:“一言难尽,请师兄说吧。”
  安重迁脸上红晕未消,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论辩失败而羞愧,不疑有它。
  “这个……事情越来越复杂,先回邺城再议,看来得请几位师兄过来才行。”
  众人越发惊讶,围问不休,尤其是其他范门弟子,极不服气,却没人真敢进去挑战,安、于两人铩羽而归也就算了,连严微都说“一言难尽”,别人更没信心。
  人群渐渐散去,该走的走,该祭拜的祭拜。
  昌言之长出一口气,伸展双手,掌心里全是汗珠,“还以为真要动刀呢,执政……徐公子怎么能将谎话圆得这么好?”
  老仆笑道:“谎话永远圆不好,你得当真话说。”
  “可是……”
  “可是什么?公子独自入谷,拜见、安葬范名士,你看到经过了?”
  “没有啊,咱们谁都没看见。”
  “所以啊,你怎么知道公子没得范名士传授衣钵?你随口一说,其实是撞到了事实。”
  “是吗?我有这么厉害?”
  “瞎猫碰死耗子,这种事在你身上也就发生一次,千万别得意。”
  “我不得意。哦,原来徐公子真得了衣钵,那就好,以后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句话了。”
  老仆满意地点头,“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明天找两个人,随我进城去买些粮食,咱们人多,只住一天米缸就见底了。”
  “可不是,所以我都没留客人吃饭。”
  山谷渐渐恢复正常,到了傍晚时分,吊唁者减少,越发显得安静。
  房间里,徐础继续坐思,冯菊娘展开屏风,无心写字,也不愿离开,一会收拾茶具,一会擦拭屏风,借机偷偷打量徐础脸色。
  几次之后,徐础终于看过来,“你有话问?”
  “我知道公子聪明,可你怎么猜到范先生说过那些话的?”
  “我猜到了吗?”
  “那位于公子自己都承认……”
  徐础笑道:“这才是关键,他自己承认。”
  冯菊娘若有所悟,“可公子毕竟说出‘闭上嘴’三字,与范先生的‘再思而言三思而行’差不多。”
  “‘闭上嘴’或许有一百种解释,你与于瞻拿范先生的话当成唯一选择,与我无关。”
  冯菊娘睁大双眼,笑道:“原来如此,公子……我能说公子果然狡诈吗?”
  “狡诈?范门之学的精髓便是自学、自问、自悟,我的话令于瞻自问,他若能坚持下去,或能自悟。”
  冯菊娘笑着摇头,“范门学问太难,我连自学都做不到。公子呢?是不是已经自悟了?”
  “我在自问。”
  “整天都在自问,还没问明白?”
  “整天可不够,这是需要整年的工夫。”
  “这么难?我还是乖乖学写字吧。我在这里不打扰公子吧?”
  “不打扰。”
  “那就好。呵呵,读书人挺有意思,被逼得说不出话来,也不肯动手。他们能请来‘真传弟子’吗?”
  “能,待会或许就有一个要来。”
  “咦?听他们的意思,‘真传弟子’不在附近。”
  “得其真传者,未必是记名弟子。”
  冯菊娘听出这句回答里暗藏多种解释,自己又要落入陷阱,于是笑而不语,恰在此时,老仆敲门进来,“公子,邺城衙门来了一人,自称孙雅鹿,要见吗?”
  “请他进来。”
  冯菊娘越来越觉有意思,哪怕被撵,她也不肯走。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过关
  孙雅鹿并非通判从城里请来的,他与范闭原本就是熟人,来往颇多,虽未拜师,也算亦师亦友,听闻死讯,自然要来吊唁,因为一些事情被耽搁,晚来一步,在半路上遇见通判,问清缘由,笑道:“虽去其名,不舍其实。好,我去会他。”
  在谷外,孙雅鹿又撞见争议不休的范门弟子。
  这些人离开思过谷之后,越想越别扭,互相埋怨、指责,最后在路上吵了起来,有人想回去,即便不能撵走吴王,也要守在坟前,不能让外人觉得范门正统真的落入吴王之手。
  “安师兄上当了,吴王阴险,他让你邀请其他同门,其实是缓兵之计,他好借机名正言顺地占据思过谷。这下可好了,再有来吊唁的人,看到吴王守坟,都会当他是范门弟子!”
  安重迁早已焦头烂额,“吴王的随从都是士兵,带着刀呢,你们也看见了,咱们手无寸铁,还能硬抢不成?再说邀请同门并非他的主意,是……严师弟,你来说。”
  严微倒还冷静,“日后若有同门能够驳倒徐础的歪理邪说,正者自正,他在谷中住多久都没用,若范门果真无人,唉,空要一座山谷又有何用?反而给徐础添口实。”
  “咱们去守坟,能留下什么口实?”
  “徐础会说咱们不守先师遗命,曲解其旨,化简为繁,专做表面工夫,不思宏学传道。”
  “守坟为给弟子孝心……”
  安重迁摆手,“行了,你这些话于师弟早就对徐础说过,结果惨败,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徐础无非辩才好些,不足为惧,范门二百多名弟子,各有所长,还找不出一位能驳倒他的人?”
  “不用想,必须是尹甫师兄,他在范门之中辩才第一。”
  “不妥,尹甫师兄本在东都做大官,如今不知飘摇何处,哪里去找?而且单论辩才,尹甫师兄似乎不如寇道孤师兄……”
  “你想得太多啦,寇师兄入山隐居多年,根本就请不来。”
  “他也是范门弟子,先师仙逝、正统旁落这种大事他也不肯出山过问一下?”
  ……
  孙雅鹿骑马停在路边,与一群看热闹的人旁听了一会,笑着摇摇头,拍马离去。
  到了思过谷,孙雅鹿命随从留在外面,只带一人入谷,先去祭拜范闭之坟,见到刚刚立起的石碑以及填高的坟丘,又摇摇头。
  随从取出茶具,还有几块木炭,就在附近煮茶,孙雅鹿以茶酹地,自饮一杯,笑道:“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一生用来寻求大道,路却越走越窄、越走越险,自己门下弟子跟不上,反让一个外人反客为主。”
  孙雅鹿叹息三声、大笑三声,从随从手里接过茶壶、茶杯,两手或拎或托,来见徐础。
  老仆早已等在路上,“我家主人请孙先生入室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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