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校对)第2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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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础向薛金摇说过谁也不准再用“法力”,转眼他就要违背承诺,他必须这么做,好让梁王及其部下安心。
  其实他也不用做什么,只带数名卫兵进入营地,展示他对梁王的信任,这就够了。
  梁军在城内与官兵交战,伤亡最为惨重,将士都视其为降世王的惩罚,但幸存者也因此觉得罪孽已清,吴王的到来,相当于最后的证明。
  马维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几乎站不起身,见到吴王,只能稍一拱手,微笑道:“希望吴王能够满意。”
  徐础上前,亲自扶起梁王,向厅内的数十名将领道:“今日之战,梁军功盖诸军,弥勒佛祖与祖王十分满意。”
  将领们互相看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马维也笑了,与徐础又聊几句,将目光转到郭时风脸上,“这不是随波逐流的郭先生吗?怎么又飘回来了?”
  早在十几年前,郭时风就已练成铁皮功,不会为任何事情而尴尬,这不是表面掩饰,他从心里就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上前拱手笑道:“一战成名,梁王之谓也,冀州兵都说,‘愿逢水宁,不逢山梁’,意思是宁王带兵如水,流动不息,终能捕捉得到,先难而后易,梁王战时如山,寸步不让,越打越让人气馁,所谓先易而后难。”
  明知这是郭时风的编造之辞,马维还是很受用,向徐础道:“吴王不要上当,此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见风使舵,官兵强,他去投奔官兵,义军强,他又跑回来找机会。”
  郭时风笑道:“梁王过奖,但我确有几分识强辨弱的本事,我来这里,足以证明义军这一仗打得颇为成功。”
  马维大笑,依然向徐础说话:“我累得很,但还剩下一点力气,可以再为吴王砍一颗头颅,尤其是那种脖颈很弱的头颅。”
  郭时风摸摸自己的脖子,“我的脖子的确脆弱,用不着刀砍,几句狠话就能吓得它自己断掉。所以请梁王饶过我吧,我的嘴张在脑袋上,若是脑袋掉了,怎么替吴王、梁王传话呢?”
  马维知道吴王不会在这时杀郭时风,冷笑一声,“替吴王一个人传话就够了,我唯吴王之命是从。”
  郭时风一早就注意到梁王态度的变化,这时确定无疑,梁王已向吴王俯首称臣,笑道:“吴王之智正好需要梁王之勇,智勇双全,方得完整。”
  马维嘿了一声,郭时风将“勇”名安在他头上,太过敷衍,有失一贯伶牙俐齿的水准,向徐础道:“吴王不必在我这里久留,你说战,梁军尚有雄兵十几万,你说和,梁军上下绝无异言。”
  “马兄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我再议。”徐础告辞,带着郭时风离开。
  两人绕城小半圈,回到大营,前去观看祭神仪式。
  不知是谁开头,城中盛传,说是人人都要向祖王献祭,方法就是向篝火中投一根干柴,然后默念自己以及全家人的姓名,诚心直达上天,日后必得祖王保佑,云云。
  城中将士排队来扔木柴,就连那些非降世军出身的人,也来祭拜,虔诚之心丝毫不输于他人。
  篝火不灭,燃烧得越发盛大。
  郭时风对这样的场景感到诧异,见左右无人,小声道:“这可真是奇事,薛六甲活着的时候是个无赖神棍,死后反而成神……照此推算,万物帝会不会也能超凡入圣?”
  “如果天成复活,万物帝必成神佛。”徐础对此毫不怀疑。
  “呵呵,想必如此。吴王此前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徐础摇头,“我的计划里,薛六甲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半点影响,可世事难料,总有你想不到的变化。”
  “吴王要一直利用这个旗号?”
  徐础仍然摇头,“乱世中用它鼓舞士气,当作权宜之计,足矣。等我稍稍腾出手来,要一点点去除薛六甲的影子,直到再也没人提起降世军。”
  郭时风点头,“我明白了。咱们回去吧,可以谈正事了。”
  这不是无意义的闲逛,小半圈下来,郭时风对义军的印象大为改变,这不再是他在城中时四分裂的乌合之众,而是一支正在凝聚的大军。
  费昞不在,留下话说他去宫里见曹神洗,很快回来。
  郭时风不等费昞,直接道:“邺城那边的形势是这样:此战虽然折损不少兵力,但是根基还在,济北王父子因为看错你而暂时失势,如今是湘东王主事,王铁眉治兵。这两人的想法一样,改攻为守,不急于夺回东都,而是要一直围下去,直到义军坚持不住。”
  “冀州的粮草够用吗?”徐础问,义军的粮草暂时不是问题,比远道而来的官兵要充足得多。
  “不够,本来能用十几天,现在又能多坚持几日。”
  “嗯?”
  “今天死的人太多。”郭时风笑道。
  “义军肯定坚持得更久。”
  费昞被卫兵送回来,脸色平和许多,向徐础点下头,坐在郭时风身边,一句话不说。
  郭时风也不避讳,继续道:“湘东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亲自出使汉州,邀大将军率兵返回东都。”
  “嘿,大将军那里也没有足够的粮草,他要在汉州搜刮一番,至少得等开春才能回来。”
  “没错,所以济北王南下荆州,邀奚家回来。”
  “奚家人一路逃回荆州,兵马不全,回来又能如何?”
  “荆州无兵,但是存了一些粮草,若能运来,足够官兵支持到开春,正好等来兵强马壮的大将军。”
  徐础想了一会,“两王一去汉州,一去荆州,有谁去江东邀兰家、梁家吗?”
  “的确派去了使者,做个姿态而已,两王都认为江东必会提出苛刻条件,不邀也罢。”
  “天成正经的皇帝在江东,两王舍江东而邀汉、荆两州,我想不出大将军与奚耘为什么要同意。”
  “大将军与湘东王是亲家……”郭时风笑了笑,“大将军目前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要许以重贿,再加上邺城的一点保证,足以令其动心。至于荆州,奚耘兵力稀少,最怕义军占据洛州之后转而南下,以此说之,也有八成胜算。”
  徐础正琢磨着从邺城的计划中寻找漏洞,对面的费昞突然开口,再次变得义愤填膺,“又是阴谋,你骗我,我骗你,谁先付出信任谁就是输家。天下就是被这种事情搞乱的,我看你们哪一家也夺不到天下,最后都会亡于仁义之师。”
  郭时风与费昞同行,这时却不同意他的说法,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阴谋之师,以后未必不能成为仁义之师。费大人经历的事情多,当年的张息帝,没少用阴谋诡计吧,不也照样成为开国之君?”
  费昞冷笑,“你们是阴谋之士,所以只看到先帝的手腕,看不到他的正大光明。唉,不在于用多少阴谋诡计,而是——”费昞看向徐础,“你们将阴谋诡计看得太重要,说是权宜之计,以后怕是舍不得丢掉。上行下效,你以阴谋见长,周围的人自然也以为阴谋是好事,纷纷效仿,尝到甜头之后,你还能阻止得了吗?”
  仍是郭时风回道:“好比斗力,人力有穷尽,多斗几场,自然分出强弱,弱者拜服强者,自然之道也。斗智亦如是,许多人想耍阴谋诡计,未必想得出来,早晚会甘拜下风。”
  费昞只看徐础,“若是人人知难而退,就不会有人造反,你以阴谋诡计服人,总会有不服气的人自以为聪明,向你挑战。”
  郭时风连笑几声,正要开口辩驳,徐础道:“这里不是学堂,少做清谈。明天官兵要拿吴军祭兵神,想必是有所求,两位不妨明说。”
  费昞气鼓鼓地不吱声,郭时风道:“湘东王对吴王不抱希望,济北王虽然去往荆州,心中仍将吴王当成自家人,他说,‘经此一役,吴王想必已经完全笼络军心,再没有拒绝归顺的借口,望你好自为之,把握最后的时机,若是实在不愿归顺,也不要再动刀兵,等开春雪融之后,双方来一次决战,以定胜负。’”
  费昞忍不住补充道:“直白说吧,留在城外的吴军就是人质,你若进攻,官兵立刻在阵前杀人质。就这么简单。如今官匪难分,大家无所不用其极。唉。”
  徐础又一次听到“好自为之”,笑道:“郭先先生来当说客,费大人跟来是为什么?”
  “我来看看你的嘴脸。”费昞摇头,显然很失望,“随便感谢曹将军此前的帮助——你能放他出城吗?”
  费昞一直态度生硬,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徐础笑着摇摇头,“送出太后,是有用处,放出曹将军,我想不到这对我有何帮助,反而令官兵平添一员大将。”
  “邺城不会重用曹将军,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他身败名裂,枉死城中。”
  “那我更不能放人,令曹将军身败名裂者,必是邺城。”
  费昞再不说话。
  郭时风起身告辞,其实没什么可多说的,随吴王巡城时,他就已经得到答案,“我只是一名传话者,望吴王不要当我是外人。济北王父子对吴王念念不忘,在荆州粮草运来之前,吴王还有机会。”
  “在我下一次进攻之前,官兵也有机会安全退回冀州。”徐础笑道,这一次,主动权不在官兵手里。
  至于王颠等人,徐础深感遗憾,但是并不觉得那是不可接受的损失,尤其是与今天的伤亡相比较。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用意
  徐础回到卧房时已是凌晨,他依然亢奋得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地思索,想自己还有哪些可能存在的漏洞。
  经过薛金摇的房间,徐础停了一下,随后走过去,去往自己的房间,他不会再将自己送到危险中去。
  虽然已经成亲,虽然同床共枕,徐础从不了解妻子的真实想法,就像薛金摇从来猜不透丈夫保留的那三分心事。
  唐为天一直跟在徐础身边,他可困极了,进屋就打哈欠,吴王不让他铺床,他也不客气,倒在榻上,衣鞋不脱就要入睡,在进入梦乡之前,他提醒道:“降世棒还在金圣……”
  薛金摇没有归还降世棒,徐础当时也没要。
  “明早再说。”徐础坐在床上,还是不想睡,他不急于要回那根木棒,希望能够逐渐淡化它在义军当中的意义与地位。
  装神弄鬼是条捷径,但也是一条不可捉摸的险路,大部分权势来自神鬼,徐础能争,别人自然也能,好比刀剑,握在谁手里就属于谁,并无半点差异。
  徐础渴望赢得完全属于自己的权势,渴望得到真正的敬畏,他不想做薛六甲或是任何人的继承者,甚至想抹掉吴皇外孙的身份……
  他起身悄悄走出房间,向门口的一名卫兵小声道:“叫孟将军去议事厅。”
  议事厅里无人,被寒气占据,徐础裹紧披风,坐在椅子上,没让人点灯,外面的光亮很快就能进来。
  徐础默默地坐了一会,突然明白马维昨晚为什么瘫坐在椅子上不动,要等客人搀扶,那是一种自信,马维显然觉得自己已获得部下的认可与效忠。
  徐础也有同样的自信,但是对某些边角,他还是得敲打一下。
  “绝不能再有自作主张这种事发生。”徐础默默念道,让自己的心变得坚硬,他现在不需要“好人”之名,更不需要“心慈手软”之名。
  莫名其妙地,徐础想起远在邺城的名士范闭,两人只见过一面,老先生说过的话他都记在心里。
  “名与实,名与实……破名,嘿什么才算破名?他说得倒是轻松。”徐础忘记了当时醍醐灌顶般的感受,只觉得可笑,范闭虽然见多识广、言辞锋利,终究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说出的话听上去玄奥,却都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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