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9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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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日联盟的影响
俄国和法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扩大俄法同盟的范围,使之适用于东亚,但这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行动。美国同情日本。西奥多·罗斯福总统认为日本是门户开放和中国领土完整的一个保卫者,甚至把日本完全控制朝鲜看作是符合东亚和平的最大利益。[81]他认为中国人软弱无能,头脑不清醒,易被强者欺凌,日本人则是东方正在崛起的新兴力量的象征。“要说中国人和日本人是同种,是多么荒唐可笑啊!”[82]罗斯福总统指望日本来阻止俄国人在满洲的扩张,并且满意地看到它的地位因与英国的联合而加强了。
中国的反应是宽慰、羞辱和恐惧,真是百感交集。最初是感到宽慰,因为联盟直接反对俄国,有利于维护中国和朝鲜。接着是感到羞辱,因为由外国人约定来保证它的独立和领土完整,这是把它和朝鲜等量齐观,并且突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中国的命运并非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它的那些所谓保护人的手中。最后是感到恐惧,因为害怕日本会最后取代俄国而成为在满洲的主要帝国主义者。湖广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刘坤一这两位政界元老的1902年2月16日的联名奏疏表达了这种又宽慰又焦虑的心情,他们奏报说:由于俄国人在满洲的活动已经引起日本和英国的不满,这才促使它们结成联盟,因此,“近日英日联盟,专为东三省事”。可是,他们又告诫说:“我能从彼(指英、日)力持,即与三省有益。若堕俄计,日英权利必损,必取偿于我。”[83]两天以后,张之洞在给刘坤一和直隶总督袁世凯的电报中,对英日同盟的真实意向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当提到它第一款中关于英国和日本宣称要对中国和朝鲜国内的骚乱进行干涉时,他对“骚乱”二字之所指提出了疑问。这是否意味着像日本在东学党之乱中在朝鲜的所作所为那样,它们也能随意派军队到中国来?他很痛心地声称:“至赖人保全,清韩并列,令人痛心。国势微弱至此,更无可说矣。”[84]
袁世凯在分析该同盟时甚至更加强调了这一点。据他所奏,在东方没有一个国家的陆军出日本之右,在西方没有一个国家的海军胜过英国。这两个国家的结合产生了一个新的强国集团,它不仅影响东亚的均势,也影响整个世界;但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它们自己的民族利益,并不是真心想维护中国和朝鲜。袁世凯问道:难道英国和日本真会付出很大代价来为中国的利益尽力?因此中国不要期待英日同盟会带来任何好处。相反,只要中国一放松警惕,该同盟就会给中国带来麻烦。所以他冷静地告诫人们说:“然欲保全本国疆土而仰望于别国联盟之余力,则一国之耻,孰有过于此者!”面对此耻辱,袁世凯敦请朝廷立即进行制度改革,加速训练军队,开发资源和创办近代教育,以加强国力。[85]
在中国官员中普遍存在绝望情绪,因为国家对于这种形势完全无能为力。很清楚,如果英日同盟导致日俄之间的谅解,中国将是受害者;但如果导致战争,中国领土将成为战场,中国也就要听凭胜利者摆布。还有一种日渐增长的恐惧,就是害怕日本的兴起会成为对中国主要的威胁。[86]张之洞发现日本人越来越傲慢,用尽了“口蜜腹剑”的心机。[87]他看穿了英日同盟中关于“门户开放”的虚伪性,所以非常关切日本人的最终目的。但他仍然认为日本的为害比俄国为轻,因此中国应“以结近援御远患为归宿”[88]。
英国曾希望该同盟会稳住日本,使它对俄国既不是太好战,也不是太迁就,以便减少战争的可能性。它并不反对日俄两国达成协定,但是它应随时被告知谈判的内容,而且协定不得侵犯英日同盟规定的条款。日本政府相信,与俄国订约比战争更为可取,但军界人物却不相信有签订任何持久的协定的可能,他们害怕在西伯利亚大铁路和中东铁路完成之后,俄国在东方的军事力量会稳步增强。
在俄国,1902年11月至1903年4月期间举行了一系列会议,仔细地研讨了东亚的政策。财政大臣维特遭到以沙皇心腹贝佐布拉佐夫为首的有影响的集团的攻击,因为维特没有适当地预防中国的敌意或外国的干涉,便要在满洲贸然兴建耗资巨大的铁路。贝佐布拉佐夫集团在北朝鲜取得一项森林采伐特许权,他们建议利用这项特权来营利和为战略目的服务,即利用它作为军事盾牌去防止日本人渗入南满。维特在沙皇面前很快失去了影响,他的和平渗入满洲的政策也被抛弃。沙皇决定俄国应利用森林采伐特许权,并停止将军队撤出满洲,直到中国接受新条件时为止。为了把满洲变成一个“黄色俄国”[89],圣彼得堡决定要求中国同意:不把满洲的土地割让或租借给任何其他强国;未经与俄国协商,也不得开放任何新地区进行对外贸易或作为外国领事馆驻地;除俄国人外,不得雇用其他外国人在满洲担任行政职务;华俄道胜银行得在牛庄继续收取关税税款;俄国居民应保有他们在满洲已取得的一切权利。
1903年4月18日,这些要求被提交给中国政府,中国政府立即通报有关各外国。在英、日、美主张拒绝这些要求的鼓励下,中国政府通知圣彼得堡,在俄国军队根据1902年4月的协定全部撤出满洲以前,不可能商讨任何新的条件。俄国在9月份提出的一套经过修改的条件也被拒绝了;而且在1903年10月8日(这一天原定为俄国从满洲撤军的最后日期),中国与美国和日本分别订立了《通商行船续约》,开放沈阳、安东和大东沟给外国人贸易和做居留地。为了对直接驳回他们要求的行动进行报复,俄国人重新占领了沈阳。前此在1903年8月,沙皇建立了一个远东总督管辖区,畀以战争和外交全权,就像把这些权限给予1845年建立的高加索总督区那样,这样他就把满洲视作高加索那样的被并吞的领土了。[90]
与此同时,日本已开始与俄国进行谈判。它所提出的总条款如下:(1)保持中国和朝鲜的独立和领土完整;(2)在此两国中维持商业机会均等;(3)彼此承认俄国和日本在满洲和朝鲜的既存的合法权利,彼此承认有派遣军队保护这些利益和对付满洲和朝鲜内部骚乱的权利;(4)承认日本在建议和帮助朝鲜实施内部改革方面有独占的权利。显然,此时日本已对满洲摆出了一副干预者的架势了。
1903年7月28日俄国政府同意进行讨论,日本即于8月12日提出了建议。在俄国于10月3日提出的反提案中,俄国人坚持满洲不在讨论范围之内。至于朝鲜,虽然俄国承认日本在该地有最高利益,但他们也要求:共同尊重朝鲜的独立和领土完整;在北纬39度北设中立区;不在南部海岸设防。简言之,俄国不承认日本有干涉满洲的权利,同时不给予日本全面控制朝鲜的权利。虽然俄国后来放弃了中立区的要求,终因双方差距太大而无法调和。日本人已断定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了。
俄日战争
经过对两国的幅员、军事准备和财力资源作了认真的估计之后,东京作出了战争的决定。人们认为,日本将赢得头几个战役,在取得实力地位之后再着手和平解决。参谋总长儿玉源太郎向天皇奏报说:“这是一次日本在战场上将十战六胜的良机。果真如此,我们就能指望某个国家会为和平谈判而出面帮忙。”[91]这个国家是指美国,罗斯福总统很同情日本,因为它在与俄国交战时打头阵和在维护满洲的门户开放政策这两方面都起了作用,而这些中国人自己是做不到的,也是美国由于公众的漠不关心而不愿去做的。[92]为了充分利用总统的好意,日本特派总统的前哈佛同学金子坚太郎去华盛顿。1904年2月6日,日本中断了与俄国的谈判,隔了一天便开始敌对行动。2月10日,俄国和日本互相宣战。
战争是在满洲进行的,中国在战争中所处的地位使清廷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甚至在出现外交僵局之前,袁世凯就在1903年12月27日向清廷提出劝告说:“附俄则日以海军扰我东南,附日则俄分陆军扰我西北。不但中国立危,且恐牵动全球。日俄果决裂,我当守局外。”[93])1904年1月7日,日本驻中国公使通知北京说,他的政府希望中国在日俄战争中严守中立。1月22日袁世凯再次向清廷强调了中立的重要性,因为中国没有能力阻止战争在它的领土上进行。他指出,保卫满洲将需要数10万人,即使保卫几个重要据点也需要6万至10万人,可是中国那时至多也只能动员二三万名士兵,而且他们的弹药不足,因为《辛丑各国和约》禁止输入武器。[94]而两广总督岑春煊等官员则主张联合日本反对俄国,以图收复满洲。[95]但是这个意见显然是行不通的。战争一爆发,袁世凯就再次催促朝廷宣布中立,“以定人心”[96]。在这个时候清廷才发表声明,同时呼吁交战双方要尊重在沈阳和盛京的陵寝,并不得僭夺中国在满洲的主权:“三省疆土,无论两国胜负如何,应归中国主权,两国均不得侵占。”日本同意尊重中国的中立,并否认在战后有任何领土野心,但俄国却拒绝视满洲为中立地区,也不愿讨论它的未来地位。[97]中国舆论切齿痛恨俄国的骄纵,也批评清廷的懦弱。
在此以前,即在2月6日,德国驻华盛顿大使曾建议罗斯福总统,由美国建议各大国通力合作维持长城以南中国领土的中立。罗斯福表示反对,认为这样的提议会使俄国在蒙古及新疆自由行动;另外,派遣国际军队去保卫华北,还可能引起中国人的敌意。但是华盛顿当局还是给各国发出了照会,要求它们敦促日俄两国“尊重中国的中立,并以一切可行之方法尊重它的行政统一”。中立各国以及日本和俄国都同意这个意见,不过却认为满洲不在此限。
战争本身在这里不用赘述了。只要说说以下情况就够了:到1905年春天,日本已占领了旅顺口;把俄国人赶出了南满;在库页岛登陆;并彻底摧毁了俄国的海军,甚至使波罗的海舰队在对马海峡几乎全军覆没。日本在军事上和财政上都已疲敝不堪,于是要求罗斯福大力帮忙实现和谈。和谈在新罕布什尔州的朴次茅斯举行。
中国人对和约条款以及它们将如何影响他们国家的未来表示深切的关心。驻柏林公使孙宝琦建议由中国主动开放满洲、蒙古和新疆对外通商,作为保存中国主权和防止俄国未来图谋的手段。[98]朝廷征求各省的意见,张之洞于1905年7月24日的复奏代表了大部分官员的相同的意见,他说:“总之,此次日本若于东三省所占最优权利,慨然送还中国,断无此事。然所得过奢则既失前言又招欧忌,彼亦不为。日本为中国正所以自为;然欲强日本则不能不存中国。俄专欲愚中国,吞中国,纯乎损我益彼……故无论如何定议,日本在东方得何权利,皆胜于俄人远甚。”[99]很清楚,中国已经从中日战争之后的“反日亲俄”的立场,改变为俄日战争之后的“亲日反俄”的立场了。
张之洞还建议把满洲完全开放给外国人通商和居住,引进英、美的影响以对付日本人,并雇用包括日本人在内的外国顾问来管理该地区。他的结论是:满洲有了这些外国人,它就不致保持旧日的统治方式,它的特殊地位也得以结束。[100]
1905年9月5日缔结的和约规定:俄国承认日本在朝鲜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优势地位;双方在18个月内从满洲撤出军队;把满洲归还中国,但俄国同意,经中国的认可,将辽东租借地和南满铁路转让给日本。俄国同意将库页岛南半部及其毗连岛屿割让给日本。日、俄两国均有权在满洲驻军以保护它们各自的铁路,但每公里不得多于15名士兵。1905年12月23日,中国和日本在北京签订《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和附约》,批准了把辽东租借地和南满铁路转让给日本。此外,此约规定开放16个港口,并同意在鸭绿江南岸由中、日共同开发森林。日本的所得远远超过朴次茅斯条约中所规定的一切,作为日本对俄国所提条件“并不苛刻”的补偿。实际上,日本已代替俄国而成为满洲的主要帝国主义者了。
日本作为一个大国的出现以及1905年它与英国重订更密切的盟约,为东亚的国际关系揭开了新的一章。这一情况并没有结束列强在中国的竞争,但确实消除了垂死的清帝国担心领土被瓜分的恐惧,而这种危险自1895年以来一直在威胁着它。如果俄国胜利了,它非常可能吞并满洲,甚至蒙古,从而激发其他列强提出领土要求作为补偿。但是俄国失败了,它便把注意力转向巴尔干,在那里与奥匈帝国及德国倾轧不已,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舞台忙于布景。日本此时在南满站稳了脚跟,最后将能威胁中国的独立和领土完整。不过在1905年,把满洲的行政管理权归还中国(虽然有日本和俄国的特权的约束)这件事仍使中国保住了满洲。1907年4月20日,清廷采取措施以结束满洲——满洲人的边疆故乡——的特殊政治地位,在该地建立了正规的行省制:以徐世昌为总督,兼钦差大臣,协助他的有三位巡抚,他们代替了原奉天、吉林和黑龙江的将军。[101]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俄日战争的冲击下中国兴起了立宪运动。后来成为实业家的著名学者张謇曾宣称:日本之胜利与俄国之失败,实乃立宪政体之胜利与君主政体之失败。1906年9月1日,清廷被迫宣布它建立立宪政府的企图,但是它缺乏诚意的表现却更加疏远了百姓,使革命运动得到了新的推动力。自从19世纪60年代以来,中国在对外关系方面的不幸遭遇一直随着清朝的衰落而每况愈下。
(王瓘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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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鲁宾逊等:《非洲和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帝国主义的最高峰》,第6、8、10—11、471页。
[2]L.K.杨:《1895—1902年英国的对华政策》,第5、7—13页。
[3]中文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0,第14—22页。另见赫德《有关中国问题的札记》,载卫斐列《蒲安臣和中国第一次对外国的出使》,第285页。
[4]《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0,第10页。
[5]中文资料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0,第22—31页。英文原件已遗失,但H.E.沃德豪斯根据中文翻译了其中大意;见他的《威玛先生论中国》,载《中国评论》卷1第1期(1872年7—8月),第38—44页以及卷1第2期(1872年9—10月),第118—124页。
[6]参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4,第1—4页,1867年12月18日。
[7]参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5,第6—10页,1867年12月31日。
[8]《中国通讯》第5号(1871年)第2号文件,第8页。
[9]《美国对外关系,1868年》第1卷,第494页。
[10]即志刚和孙家榖。
[11]《中国通讯》第1号(1869年)有关不列颠和中国之间关系的通讯,第1号文件:克拉兰顿致蒲安臣的信,1868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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