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34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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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以后的行动,有一派很激烈的,就用“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同他们(按指贵族资本家)拼命的倒担,这一派的首领,是一个生在德国的叫做马克思。一派较马温和的。不想急于见效,先从平民的了解入手。人人要有互助的道德和自愿的工作。……这派人的意思,更广,更深远。他们要联合地球做一国,联合人类做一家……这派的首领为生于俄国的叫做克鲁泡特金。[21]
李锐在逐字引用这段后评论说,毛泽东这时虽然还分不清楚马克思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本质区别,不过从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说,他发表在《湘江评论》上的《民众的大联合》和其他文章已闪烁着阶级分析的光芒,也是后来构成毛泽东思想大厦的最初基石之一。[22]但是,虽然毛泽东无疑在1919年夏很快地知道革命的理论和实践,人们却很难在这个时期他的著作中找到认真的马克思主义分析成分。甚至连阶级斗争、辩证法或唯物史观之类观念也未被提到,而“阶级”一词只被用过一次,而且是在完全非马克思主义的意义上用的(智者和愚者、富者和贫者、强者和弱者的“阶级”)。[23]如果说这篇文章有看得清的哲学倾向,那么,这种倾向既不在于马克思,也不在于克鲁泡特金,而是在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某些中国作者传播并改变了的西方自由主义者的思想。其中有严复、梁启超、湖南的革命思想家和烈士谭嗣同以及毛泽东的老师杨昌济,他们用种种方式发展一种思想,认为社会成员的自发行动,不受旧等级制的束缚,会使社会能量增加至极限。
在“五四”时期,对毛泽东的思想的另一重要影响是胡适的影响。已经指出,毛泽东1919年的几篇文章发表以后,曾受到北京《每周评论》的热情赞扬。一位评论家概括了毛泽东主编的《湘江评论》最初几期的内容,说道:“《湘江评论》的长处在于探讨。第二、三、四期的《民众大联合》一篇大文章……眼光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是现今的重要文字。”[24]说这些话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胡适本人。
当我们注意到下述情况,就不至于对这一点过于惊奇了。毛泽东为《湘江评论》创刊号写的社论,在列举了自文艺复兴以来人类在各个领域所取得的成就(例如,从贵族的死的古典文学到平民的现代的活的文学;从独裁政治到代议制政治)以后,说道,在思想领域“我们向实验主义前进了”。这里我特别提到这一点,并不想让人以为毛泽东是胡适或杜威的信徒。然而,他在1919年对实用主义的好评的确反映了他几乎直到生命的终结都保持的一种看法,内容是人们不应编造理论不联系具体经验的理论。[25]
毛泽东虽然在1919年的思想与当时年龄大些的更有学问的人的思想一样,是多种影响的拼凑物,他的《民众的大联合》的文章却具有一个显著的特色。它体现了一个企图,想在“五四”时期革命的群众运动的具体经验的基础上,提出一个总纲领。确实,毛泽东世界观中的社会是非马克思主义的,他把学生运动看得最为重要,相对地说,对农民就不认为有多么重要,更不要说工人了。很独特的是,他也相当注意妇女和学校教师。总的来看,他对他正努力创建的革命联盟的想象,倒很像60年代美国和其他地方的“新左派”的想象。他的文章的中心主题是,中国的新生将首先来自青年人,特别是学生对旧秩序的叛逆。变革的手段和动力则在于自基层自发形成的民主组织。
由毛泽东看来(在这里他显示出是严复的一个真正的信徒),整个过程的目标,不仅是个人从旧社会的桎梏下解放出来,而且是通过这一事实增强和复兴整个中华民族。在一段极有鼓动性的结束语中,毛泽东对他的同胞这样说:
于今却不同了,种种方面都要解放了。思想的解放,政治的解放,经济的解放,男女的解放,教育的解放,都要从九重冤狱求见青天。我们中华民族原有伟大的能力!压迫愈深,反动愈大;蓄之既久,其发必速。我敢说一怪话,他日中华民族的改革,将较任何民族为彻底;中华民族的社会,将较任何民族为光明。中华民族的大联合,将较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诸君!诸君!我们总要努力!我们总要拼命向前!我们黄金的世界,就在面前![26]
这里不止一处有毛泽东1917年文章的回声,强调不懈的努力和坚定的意志为民族复兴的关键。在这中间的两年,他既从书本上,也从经验里,学到了许多关于发掘和动员他所察觉的蕴藏在中华民族中的能量的方法。不过,在哪怕只是开始设计一个完整的有效的战略,以便在像中国这样的国家进行革命以前,他还有许多东西有待学习。
毛泽东这时尽管不甚懂得马克思主义,他的想像力却被俄国革命的胜利吸引住了。在他称之为“红旗军”的世界范围的成就中,他首先列举的是工农苏维埃政府的成立,接着提到匈牙利革命和美国以及欧洲各国的罢工浪潮。[27]毛泽东在《湘江评论》中的其他几篇文章引出的主题,后来成为他的思想的典型部分,像政治家需要“洗脑”,以及“和平民一同进工厂做工,到乡下种田”,或者是这种思想:“人类真正解放”到来之日,即千万美国人一道对托拉斯的不公正和专制高呼“不许”之时。但是毛泽东也表达了对德国人的热烈的支持,他们被宣布为受压迫的民族,全由协约国发号施令。[28]
中国作为无产阶级的国家,应该与其他被压迫的民族团结起来的思想,当然被李大钊、蔡和森和其他的人,在紧接“五四”时期之后那几年里时常提起。毛泽东也自然被引向这一方向。
在毛泽东随后的见习期中,对他1919年关于基层组织在社会改革中的作用的分析提供很有启发性的补足物的阶段,是他在次年参加了湖南自治运动。这一段迄今模糊的情节,由于近来一批重要文件的公布才明晰起来。[29]这一情节的记载不仅说明了毛泽东强烈的湖南人的爱国热情,也说明了他对政治工作的一般态度。在1920年9月26日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毛泽东写道:
无论什么事,有一种“理论”,没有一种“运动”继起,这种理论的目的,是不能实现出来的。……我觉得实际的运动有两种:一种是入于其中而为具体建设的运动,一种是立于外而为促进的运动。
他补充说,这两种类型的运动都是,而且将继续是重要的、必需的。同时,他强调一个有效的运动必须源出于“民”。“如果现在的湖南自治运动能够成功地建立起来,但是其源不在 ‘民’中,而在 ‘民’外,那么我敢说这样的运动是不会长久的。”[30]
至于说这些话的广阔背景,毛泽东及其他起草1920年10月7日召开立宪会议建议的执笔者,概括他们对全省和全国的政治发展之间的关系的观点如下:
我们觉得湖南现在所要的自治法,即与美之州宪法,和德之邦宪法相当。中国现在四分五裂不知何时才有全国的宪法出现。在事实上,恐怕要先有各省的分宪法,然后才有全国总宪法,一如美德所走的那一条由分而合的路。[31]
毛泽东1920年在这个方面所写的文章,反映了当时的情况,与他的长期观点是绝不一致的;从1917年直到他生命的终结,他一直强调全国统一和国家强盛的重要性。然而在其他方面,在上引各段中提出的各种思想,对毛泽东后来作为革命者的整个生涯的政治态度,都是典型的。他一方面提倡“入于其中”,参与具体建设——他的意思显然是革命者,或改革者,应该深入到社会现实中去。但是,他同时也察觉需要在外部发动运动,以推动事业。换句话说,尽管政治活动家应该响应“民”的客观要求,应该深入到民之中去,以便动员他们;而另一个处在民之外的组织也是需要的。可以说,毛泽东在次年加入的列宁式的共产党,正是一个这样的组织,它不允许把自己混同于群众,而是要站在群众之外。可是同时,毛泽东在他的整个政治生涯中,从不犹豫地、大胆地深入到各种事件中去,并且参与具体的组织工作。
在湖南自治运动时期,毛泽东的文章提出的另一个问题,关系到为了“民”而进行这些活动;运动最初的推动力与激励也来自“民”。毛泽东把这个词放在引号内,强调了这个词的意义不甚明确。这是他1919年文章中的“民众”吗?或者是从未远离毛泽东关注的中心的“中国人民”或“中华民族”?或许这正是毛泽东的思想的一个特征,这两个实体是不可分割地连在一起的。自1918年或1919年以后的任何时期,他绝不仅仅是,或主要是个民族主义者,只关心中国的“富强”。可是他也不是像M.N.罗易那样,不根据民族进行思考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在1920年这一年中,毛泽东对向西方学习如何改造中国社会的态度,经历了一个重大的变化。毛泽东在1920年3月14日写信给周世钊,同年12月25日又写另一信给向警予,表现了关于去国外学习这一比较狭窄的问题的看法的改变,这象征了这一重大变化。在前一封信中,他声称,尽管许多人迷信地重视去国外学习的好处,事实上成万或成十万曾到国外学习的人中,只有很少的人真正学到了有用的东西。他写道,总之,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两大潮流各占半个世界,而东方文化“可以说就是中国文明”。尽管他在原则上不全反对去国外学习,他却愿在去国外之前,先掌握好中国文化。[32]
相反,半年之后,他给在法国的向警予写信,抱怨在湖南对妇女(或者说,对男子也一样)没有什么进步的教育,力劝她吸引尽可能多的女志同道合者去国外,并补充道:“引一人,即多救一人。”[33]
毛泽东对西方起源的思想方式的基本态度的转变,并不像这里对比鲜明的两段话所表现的那么惹人注目。在3月份,他宁愿留在国内的理由之一,根据他给周世钊的信,是人们通过阅读译文可以更快地吸收外国的知识。可是,他的思想倾向还没有确定,正如他本人所说,“坦白地说,在各种思想形态和学说中,我目前还没有找到比较明了概念”。毛泽东的目的是要从中国和西方的、古代和现代的文化本质中,整理出这样一个“明了概念”。毛泽东大约要在三年的时间内在长沙创造“新生活”,他在计划里说,个人是首要的,小组次之。他特意强调了他与胡适的联系,甚至特别提到胡适已为他要在长沙创办的一所学校新造了“自修大学”的校名。但是,毛泽东说“我们在这个大学里实行共产的生活”,又说“我觉得俄国是世界第一文明国”。[34]
到1920年11月底,毛泽东在给向警予的信中,仍鼓吹湖南应该自立为国,以便与北方落后的省份脱离,而“直接与世界有觉悟之民族携手”。可是,甚至湖南受过教育的士绅也缺乏理想,缺乏有远见卓识的计划,而政界人士又极腐败,这都使改革完全成为虚幻,他大失所望。他说有必要“另辟道路”。[35]
在毛泽东探寻道路的过程中,一个重要的影响来自当时在法国学习的一群湖南学生,新民学会会员,而首先来自他的亲密好友蔡和森(他也是向警予的情人)。顺便说一下,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明确的政治领域,也出现在对传统观念的攻击和对当时习俗的叛逆的态度中,这是“五四”时代和以后一段时期的一个很突出的特征。从蔡和森1920年5月的信中,毛泽东得知他和警予已建立了“一种恋爱上的结合”,热情地回信,谴责所有那些在婚姻制度下生活的人为“强奸团”,并发誓他绝不做其中的一员。[36]
前一年,长沙一个青年女子被父亲逼迫出嫁而自杀,[37]在一场随着开展的反对包办婚姻的运动的背景下,毛泽东呼吁改革婚姻制度,以爱情的婚配来替代“资本主义”的婚姻。在1919年他已经断定在人类的食欲、性欲、娱乐欲、名声欲、权力欲等不同的欲望中,饥饿和性欲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写道,老一代人只关心食物,从而把他们的儿媳当作奴隶来剥削,他们不像青年人那样关心爱情和性欲,可是爱情和性欲“不仅关系到满足肉欲的生物冲动,也关系到满足高层次的精神欲望和社交欲望”。因此,老一代人是反对满足青年人欲望的资本主义的天然伙伴。[38]他这时已认定像这样的婚姻是“资本主义的基础”,因为它引起“禁止最合理的自由恋爱”。[39]
正当有强烈爱国主义的李大钊在1920年经历了国际主义的阶段,宣称人类都是同胞的时候,[40]毛泽东在服膺蔡和森像俄国人那样的革命观点的同时,也接受了蔡和森的看法,认为:凡是社会主义,都是国际主义的,都不应该带有“爱国的色彩”。生在中国地方的人应该主要(虽则并非仅仅地)在“中国这一块地方”工作,因为那是他们能够最有效地工作的地方,也因为中国比世界上其他各地“更幼稚更腐败”,最需要改变,但是这并不是说他们只应该爱中国,而不爱别的地方。不过在12月1日给蔡和森的同一信中,以及1921年1月1日至3日在长沙召开的新民学会的会议讨论中,毛泽东却坚持学会的宗旨应订为“改造中国与世界”。有人分辩说,既然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没有必要把它分开来提。但是对毛泽东来说,这却是重要的。[41]
至于政治变革的目的,和实现变革的方法,毛泽东在收到蔡和森、萧旭东(萧瑜)和其他人细谈自己观点的信件,收到学会会员间在法国辩论这些问题的情况的几封来信之后,于12月1日回了信。蔡和森、萧旭东,连同毛泽东,在湖南师范学校的几年中组成三人小组,自称“三个豪杰”。但是,随着受到西方的影响,他们已分道扬镳了,蔡和森走向布尔什维主义,萧旭东走向更温和的有模糊无政府主义色彩的革命幻景。毛泽东则不含糊地同意蔡和森的观点——中国的道路必须是俄国的道路。但是,在这一时期,在批驳萧旭东和罗素——这时他正在长沙沿着类似的路线演讲,赞成非暴力革命,不要专政——的论点的过程中,可以看出,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范畴的理解是十分模糊不清的。于是,他把世界的总人口15亿,分成5亿是“资本家”,和10亿是“无产阶级”。[42]
很明白,毛泽东在这里使用的无产阶级,反映他对这个词的理解更接近“没有财产的阶级”的字面意思,而非马克思主义的城市的和农村的无产阶级的概念。在以后的几年中,从理性上说,他开始理解得好一些,不过就本能的反应看,这一中文说法仍否对毛泽东意味着更像是“地球上的不幸者”,还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
然而,尽管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范畴的理解还有点不明确,他在1920—1921年冬这一时期,肯定是朝着与列宁对政治的解释和谐一致的方向前进的。最重要的是,他抓住了一条列宁主义的原则,即政权的决定性的重要性,这一点在他今后一生中一直居于他思想的中心点。在1921年1月21日回答蔡和森1920年9月16日说中国“要经俄国现在所用的方法,无产阶级专政乃是唯一无二的方法,舍此无方法”[43]的来信时,毛泽东写道:
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根据。……我固无研究,但我现在不承认无政府的原理是可以证实的原理,有很强固的理由。
一个工厂的政治组织(工厂生产分配管理等),与一国的政治组织,与世界的政治组织,只有大小不同,没有性质不同。工团主义以国的政治组织与工厂的政治组织异性,谓为另一回事而举以属之另一种人……就是愚陋不明事理之正。况乎尚有非得政权则不能发动革命,不能保护革命,不能完成革命。……你这一封信见地[按:中国“要经俄国现在所用的方法,无产阶级专政乃是一个唯一无二的方法,舍此无方法”。]极当,我没有一个字不赞成。[44]
在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以后的六年中,毛泽东的经验很清楚地分成三个部分,前两年他忙于组织湖南的工人运动,可以称为他的工人时期。其后,在1923年和1924年,他作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和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委员,在广州和上海工作,这一时期可以称为他的“组织员”时期。最后,正如大家都知道的,他在1925—1927年主要致力于组织农民运动,可以称为他的农民时期。
关于这三个时期中的第一个时期,最令人惊奇的是,根据全部可得的主要的和次要的资料,与这一时期前后所出现的情况相比,它似乎在理性上是贫瘠的。不管怎么说,他的工人时期所留下的著作数量很少,并且很缺乏热情和辩才,而在其他场合,他却是很善于表现的。诚然,毛泽东同党内其他人一样,在这前两年中都忙于组织工作。可是,主要的解释在于,毛泽东本人从来没有真正过过工人生活,他曾过的是农民的生活和学生、城市知识分子的生活。确实,他在长沙师范学校当学生的时候,曾为工人办过夜校,还在许多情况下交过工人朋友。可是,他对工人的问题的本能的了解却不完全一样。所以,从长远来看,尽管毛泽东在许多工厂组织罢工,无疑对他的智能和政治的发展有影响,可是在当时的收获却很微小。
颇有启发的是,直到最近才能在中国之外找到的毛泽东唯一完整的写于1921年中期到1923年中期的文字(由于偶然情况,一种销路很广的杂志在1923年转载),事实上已是毛泽东在“五四”时期活动的尾声了。它就是《湖南自修大学创立宣言》,是毛泽东终于设立那所引人兴趣的学校时,于1921年8月写的。[45]
这篇文字,正如1917年以来毛泽东所表现的那样,强调学习过程中的个人积极性和自我表现。它也是毛泽东在一年前写的有关湖南人的使命的一些文章的回声。不过,尽管毛泽东有力地谴责了这一现象,“学术为少数 ‘学阀’所专,与平民社会隔离愈远,酿成一种知识阶级役使平民教育的怪剧”,他对所说的“所谓无产阶级”的理解,与前一年12月给蔡和森的信中一样模糊。
毛泽东在“工人时期”特别与工人运动有关的文章很少,间隔也远。李锐写的毛泽东青年时代的传记,是这一时期资料的主要来源,他也只能找到一件值得全面引用的资料。这篇文章的时间是1922年12月,即毛泽东从事领导长沙印刷工人罢工的时候,是他对长沙《大公报》编辑攻击工人卷入政治,供他人做试验的回答。他写了很有特点的几句话:
我们工人所需要的是知识,这是很不错的;我们工人很愿意有知识的人们能挺身而出,做我们的真实朋友……切莫再站在旁观地位……我们只承认能牺牲自己的地位,忍饥吃苦,而为我们大多数工人谋利益的人,是我们的好朋友……请快快脱去长衣![46]
我们在此又一次发现一个经常出现的主题,即寻求改革社会的人(因为这位《大公报》编辑声称他也要这样做)应“入于其中”而不是留在旁观地位,或认为比普通人优越。可是这里却没有关于工人阶级在革命中的作用的任何东西,更不要说工人阶级的领导权了。可能《大公报》不是提出这种思想的地方,不过李锐不可能从毛泽东作为劳工组织者的时期引用有关这一主题的任何文字。
解释很可能在于这时的中国共产党路线上。1922年共产国际的特使马林(斯内夫利特),把他的中国同志们推上了一种与国民党人组成统一战线的单一的组织形式,即所谓“党内合作集团”,中国共产党人以个人名义在这一组织形式下参加国民党。这一思想原先是马林根据他在荷属东印度的经验,于1922年3月提出来的,在荷属东印度左翼社会党人曾以类似的方式与伊斯兰教联盟——一个具有显著宗教色彩的(如名称所含的意思)民族主义组织——合作过。由于陈独秀和中国共产党的大多数其他领导人立即拒绝这一思想,马林去莫斯科,把他的情况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提出,从而得到了共产国际认可他的政策的正式训令。持有这一训令,马林于1922年8月回到中国,得以让他的中国同志们勉强地接受了“党内合作集团”的思想。[47]
这种合作模式,从一开始就是激烈争论的对象。就所知而言,毛泽东既没有在设计这种模式,也没有在接受这种模式的过程中起过重要作用。可是,他是第一批积极参与执行这种模式的人中的一个。1922年夏,毛泽东参与组织湖南的社会主义青年团,并以长沙支部书记的资格给团中央写报告。15个月以后,即1923年9月,他已在同一地区积极建立起国民党组织,并写信给国民党本部总务部,要求委他以筹备员名义,以便与各方面接头。[48]
从那时起,毛泽东即在“统一战线工作”中发挥重要作用。一般说来,陈独秀和中国共产党的其他领导人一旦接受了“党内合作集团”,就他们而言便具有一种倾向,断定它的含意就是接受作为“资产阶级政党”的国民党的领导,至少暂时是这样。这就是1923年陈独秀的立场,而就毛泽东而言,他在他作为“组织员”的时期朝这个方向走得很远。
这一点在题为《外力、军阀与革命》一文里可以看得很清楚。这篇文章是毛泽东在1923年4月,在正式采纳“党内合作集团”的关键性的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前夕发表的。他宣称,在中国只能找到三派:革命的民主派、非革命的民主派和反动派。关于三派中的第一个派别,他写道:“当然,革命派主体是国民党;新兴共产派与国民党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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