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3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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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国民参政会无保留地支持政府的政策,重庆就予以鼓励。但是,当参政员们吹毛求疵,甚至组成一个政党时,它就作出常有的不客气的反应。同盟纲领的出版遭到了检查官员的禁止,而它的活动不断地受到秘密警察的骚扰。当1942年政府对国民参政会进行改组时,坦率的同盟成员丧失了他们的位置,而参政员名额的重新分配,保证了国民党占压倒多数。共产党人在受挫的情况下停止出席会议。由于参政会丧失了它的民众性和独立性,其后它的评议对政府政策没有多少冲击。[135]
在1938年3月12日孙逸仙逝世纪念日,政府的政治作风开始在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中得到证明,它的目标是激励群众支持政府,以及动员人民为战争出力。但是,运动的方法暴露出国民党特有的对群众的不信任。它动员群众对一个“公民公约”宣誓,其中十二条全部都是消极的——“行动不违背三民主义”,“不违犯政府的法律和法令”,“不参加汉奸组织”,等等。精神总动员,像30年代的新生活运动一样,因官僚主义的惰性而迅速失败。[136]
国民政府未能动员人民,并且不愿让他们在政治上发挥有意义的作用,它依然是一种精英统治,民众支持的基础随战争的拖延而消失。它越来越依靠武力,或武力威胁来保持它政治上的最高权力。特别从1939年起,当与共产党人的统一战线破裂及民众的不满尖锐时,国民党人亮出了镇压的武器。1937—1938年,在武汉曾见到相当大的出版自由,但现在重新实施严格的检查。中央通讯社一味夸大胜利,隐瞒失败。对贪污腐化的报道被删除,唯恐它们损害对战争的努力。出版社受到严厉的出版前检查的威胁,中国战时的报刊普遍没有生气。共产党在重庆出版的《新华日报》,作为统一战线协议的组成部分,是唯一的一份报纸敢于用“×××”等符号来表示审查者的蓝铅笔删削过原稿。只有在国民党权力薄弱的地区,特别是桂系(李济深、黄旭初等)控制的桂林和龙云统治的昆明,报刊才能公开表示对中央政府的批评。[137]
1941年1月新四军事件后,共产党在国民党区域内的活动已完全被禁止(除在重庆尚有有限的活动),而知名的共产党人被逮捕。但是,共产党人可以逃到延安。正是那些个人自由主义者和小政党成员,最感受到国民党政治控制的痛楚。例如马寅初,一位国民党员和中国最有名的经济学家,批评了政府领导人大发国难财。他于1940
年12月被捕。虽然他在1942年获释,但仍被禁止发表非经济主题的著作,甚至被禁止发表公开演说。萨空了,一位著名的自由派新闻记者,1943年被监禁在桂林。1940年夏季以后,许多加入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名义上以孔祥熙为首,但因其与普通人民关系密切,有激进主义的色彩——的人被逮捕了,据称有些人遭到枪杀。[138]
重庆对大学的政治控制特别严厉。战时大部分时间(1938—1944年),教育部长是陈立夫,CC系的首领和狂热的反共分子。陈立夫借口从大学里清除讨厌的外国影响(如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和蔑视国故)和提高学术水准,对大学实行严密控制。他的教育部出版强调中国传统和国民党正统的教科书;要求在课程中特别列入军事训练和三民主义;向教员提供教学大纲;并减少学生读选修课的机会。[139]陈立夫强使中国教育千篇一律,旨在保证国民党对全国知识分子和青年的控制。
在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由北大、南开和清华大学组成),受惠于它非同寻常的高质量的教员和龙云的政治保护。不过,大多数大学屈从于陈立夫的压力。陈控制的国民党秘密警察花很大力量注意学术团体,并威吓大多数教授。三民主义青年团在所有校园里都有基层组织,其热心的成员充当了告密者。[140]
国民党政治控制的主要工具,除国民党秘密警察和三青团外,就是军事委员会的调查统计局。蒋介石的一个最忠诚的支持者戴笠将军为首的这个秘密机构,从1935年的1700名特务扩大到战争结束时的4万—5万人。戴笠的职责包括军事情报,在日本占领区的地下工作和对军队的政治控制。[141]不过他的特务们也保持对平民的监视,并管理国民党中国的大多数政治监狱——至少10个——从那里传出关于严刑拷打的可怕传闻,无疑并非全是无稽之谈。监狱的主要目的,是“改造”具有“危险思想”的人。积极响应思想灌输的同狱犯人通常一年后获释,但有些则被处死。戴笠承认在1935年至1945年间有130次处决,尽管批评者暗示数字要大得多。[142]在国民党中国,戴笠的组织最令人恐怖。
到1944年,政治上的不满在社会的各个阶层中都能看出。农村地区动乱的深度可以用河南的情况为例。1940年和1941年,那里庄稼歉收,而1942年春小麦因干旱而枯萎。虽然农民们极度需要食物,但官员们无情地要求交足田赋。有时农民的全部收获都被拿走,甚至不留下年的种子。有些农民不得不卖掉他们的耕畜、家具,甚至他们的农田,以满足田赋征收者。结果,1942—1943年冬天发生了全面的饥荒,许多人吃树皮、草根和牲畜的饲料。据报道有吃人肉的。大约有两三百万人死于这场灾难;另外有300万人逃难到省外。随后,有几十万河南农民被赶到一起,让他们用马车和手推车把粮食运送到征粮中心,为军马找寻饲草,修筑公路,和开挖一条300英里长的巨型反坦克壕沟——最后证明这是完全无用的。将近100万人被征募去加高沿黄河的堤坝。对于这样的劳动,农民得不到工钱,他们常常甚至不得不自备饭食。1944年春,他们深沉的愤懑变得表面化了。当中国士兵在日本的一号作战面前撤退时,农民们凶猛地攻击他们。他们用农具、匕首和土炮武装起来,解除了5万名本国士兵的武装,杀了一些——有时甚至把他们活埋了。[143]
1943年在湖北,一位中国司令官抱怨说:“乡民……偷偷地穿越战线,把猪、牛肉、大米和酒送给敌人。乡民情愿让敌人统治,却不想在自己政府下当自由民。”[144]在国民党区域,从福建、广东到四川、甘肃,几乎每一省都有农民暴动,常常是为了反抗征兵和苛捐杂税。更如1943年春,大约有5万人的一支农民造反武装,夺取了甘肃南部大部分地方的控制权。秋天,在福建有4000人起事反对政府,那里一位美国官员报告说,“民心鼎沸”。[145]
甚至在政府内部也回荡着政治上积极摆脱幻想的态度。孙逸仙之子,比较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立法院院长孙科,于1944年春严厉地批评政府的专制,无效能和镇压的倾向。他指责国民党已经采取了“一种统治阶层的态度和习惯”,不与人民接触。对政府的批评受到彻底的压制,以致“人民不敢也不能讲话”。他警告说,国民党中国正在竭力仿效他的敌人——纳粹德国。[146]
1945年5月第六次党代表大会——自1938年早期以来国民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变成日积月累的怨恨发泄的讲台。党内有广泛基础的成员,痛斥无所不在的贪污腐化、机会主义、无效能、不顾公众福利,以及党、政府和军队内的道德沉沦。[147]连共产党的宣传家也发不出比这更辛辣的谴责。
与民主政团同盟的激进领袖们相呼应,地方军阀们也联合起来向中央政府发起挑战。这些军阀们——像云南的龙云,山西的阎锡山,四川的潘文华和刘文辉——是军阀时代的残余。他们在当地的地位已经合法化了,但他们确信,蒋介石正利用战争来取得对他们自己军队的军事优势。1943年4月,一位美国官员报告说,在国民党政府与这些地方军阀之间的“怨恨和对抗在表层下沸腾”。[148]
共同的利害关系把这些军事指挥官和民主政团同盟集合到一起。云南已经成为小党派成员的避难所。那里的省政府主席龙云聘请了几个民盟领袖,包括潘光旦、潘大逵和罗隆基作“顾问”他在财政上帮助民盟成员;并且他以限制蒋的秘密警察的活动来掩护他们。民盟成员对中央政府的幻想已彻底破灭,他们确信重庆政权是“毫无希望的,并且……注定要灭亡”。他们哀叹政府不断增长的专制和镇压的倾向。[149]更有甚者,到1943—1944年,他们已确信蒋介石本人是政府虚弱的根源。克拉伦斯·高思于1944年7月报告,甚至一年前还在坚决支持他的自由主义者,也“看不出在蒋的领导下中国还有什么希望”。[150]
民盟的一批知识分子和地方军阀们,在一项旨在推翻中央政府的计划中结成伙伴,但并不协调。共谋者们深信重庆处于崩溃边缘,他们希望避免使用武力。他们专注于建立一个继任的国防政府作为替代。为了批准这些计划,他们安排大约于1944年10月10日在成都举行一次国民代表大会——包括国民党(40%)、中国共产党(20%)、民主政团同盟(20%)和其他团体(20%)的代表。与此同时,龙云、潘文华、余汉谋和其他军事长官们商定,他们将不再抵抗日本人,而让日本人消灭蒋介石的军队。[151]
这一策划最终毫无结果。如美国驻昆明的领事所评论的那样,“确实难以想象,还会有比封建政府贵胄与激进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和实用主义的政客们结成的成分更为复杂的一伙”。[152]他们没有考虑到蒋介石对其对手用分而制之的政治机智。龙云是全部密谋的关键,他却于1945年1月退出了反蒋运动,以换取足够装备他三个云南师的美国租借法案的补给品。后来,在日本投降后不久,蒋在1945年10月的一次精心策划的军事行动中,剥夺了龙云在省内的职务,并把他带到重庆,他在那里实际上被囚禁了。
虽然反蒋密谋考虑不周,但它是战争最后一年困扰国民党中国的深刻危机的一个征兆。经济生产已急剧下降,通货膨胀失去控制,军队在日本人面前无所作为,政府腐败,政治上的不满情绪弥漫社会所有阶层。因此,当战争于1945年8月14日结束时,国民党中国是士气低落的和虚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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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确凿可靠的数字并不存在。有两种官方的估算:(1)蒋介石1947年说军队和平民的“牺牲”是“一千万”,明显的是个粗略的近似数,见《国家总动员》,第4页。(2)官方认可的《蒋总统秘录》第13册,第199页记载,官兵“伤亡数”是3311419人(经查《蒋总统秘录》原书记载为:官兵伤亡三二一一四一九人。——译者),非战斗人员伤亡数为842万人以上。死于与战争相关的原因——饥馑、缺医少药、传染病蔓延、征兵、征募劳工等——的人数无疑是很大的。何炳棣估计1500万—2000万人死亡,似乎是可信的(《中国人口研究,1368—1953年》,第252页)。陈启天提出死亡总数为18546000人,但未指明出处(《我的回忆》,第235页)。蒋介石的儿子蒋纬国最近提出“伤亡数”为战斗人员320万,平民“大约二千余万”(《悼敬爱领袖》第2部分,载《中国邮报》,台北,1977年10月29日,第4版)。
[2]据说,最初开枪的不一定是宛平驻军,而是第三方,可能是共产党人,他们希望由此使国民政府卷入与日本的战争。但是,这种指责得不到有力证据的支持。见秦郁彦:《日中战争史》,第181—183页;片冈铁哉:《中国的抗战和革命:共产党与第二次统一战线》,第54—55页;阿尔文·D.库克斯:《诉诸战争:中日冲突,1937—1945年》,载阿尔文·库克斯与希拉里·康特罗伊编;《中国与日本:寻求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平衡》,第299页。
[3]吴相湘:《第二次中日战争史》上册,第359—380页;李云汉:《宋哲元与七七抗战》,第179—212页;李云汉:《战争的起源: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的背景》,转引自薛光前编:《中日战争期间的国民党中国,1937—1945年》,第18—27页;T.A.毕恩来:《日本在中国》,第1—39页。
[4]秦郁彦:《日中战争史》,第162—183页;库克斯:《诉诸战争》,第297—300页;詹姆斯·B.克劳利:《日本探求自主:国家安全与对外政策,1930—1938年》,第310—328页;罗伯特·J.C.布托:《东条英机与战争的来临》,第91—95页。
[5]毕恩来:《日本在中国》,第28页。
[6]克劳利:《日本探求自主:国家的安全与对外政策,1930—1938年》,第338页。
[7]同上书,第339页。
[8]许朗轩、张明凯编:《中日战争史,1937—1945年》第1卷,第357页;吴相湘:《1935—1945年中日战争中中国采用的总战略及若干大战役》,载薛光前编:《中日战争期间的国民党中国,1937—1945年》,第52页。
[9]上海没有日租界,仅有公共租界与法租界,日本自己宣称上海虹口日本人居住区为日租界,这是没有任何条约根据的,是不符合事实的。——译者
[10]吴相湘:《1935—1945年中日战争中中国采用的总战略及若干大战役》,第52—54页;陈诚:《八年抗战经过概要》,第9—10页;齐锡生:《战争中的国民党中国》,第41—49页。
[11]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1924—1949年》,第198页。
[12]南京大屠杀中被残杀的中国人的人数,说法不尽一致,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在30万以上,被强奸妇女也远远超过两万。——译者
[13]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101和199页;易劳逸:《矛盾关系面面观:战争期间的走私、傀儡和暴行,1937—1945年》,载入江昭编:《中国人与日本人:关于政治和文化相互影响文集》,第293—296页。
[14]吴相湘:《1935—1945年中日战争中中国采用的总战略及若干大战役》,第48页。事实上,早在大约1932年,蒋介石就设想过在与日本作战的情况下在四川建立国都的计划。见张其昀:《党史概要》第2册,第914页。关于国民党人的总体战略思想,见吴相湘:《总战略》,第37—72页,和蒋介石的演说集:《抗战建国:1937—1943年六年抗战文电集》。
[15]克劳利:《日本探求自主》,第230页;毕恩来:《日本在中国》,第53、75、124—125页;布托:《东条英机与战争的来临》,第109页;约翰·亨特·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通敌政治》,第53页。
[16]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第68—82页;克劳利:《日本探求自主》,第354—378页。
[17]刘馥:《现代中国军事史》,第200页;弗兰克·多恩:《中日战争,1937—1941年:从卢沟桥事变到珍珠港事变》,第146—168页;《中华志,1937—1943年:六年抗战中国重大发展综述》,第354—356页。
[18]多恩:《中日战争,1937—1941年》,第177—178页;柯乐博:《20世纪的中国》,第225页;劳伦斯·蒂普顿:《中国的恶作剧》,第104页。估计溃堤时被泻出的水淹死的人数高达325000,甚至达440000,见镜涵:《黄泛区的灾情和新生》,《观察》第3卷第3期(1947年9月13日),第22页;《密勒氏评论报》第105卷第12期(1947年5月17日),第319页。但是,其他资料记载,中日双方的生命损失是相当轻的,因为中国居民已经预先知道毁堤计划,又因为洪水前进得慢,见欧里渥:《特殊的不宣而战的战争》,第209—210页;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档案中国专档119,2781函,《河南区办事处:历史,迄1947年3月31日止》,第4页。
[19]多恩:《中日战争,1937—1941年》,第167、201、205页;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第139页。
[20]即汪精卫在南京建立的伪国民政府。也自称国民政府,不是维新国民政府。——译者
[21]论述汪精卫变节投靠日本人的权威记述有:博伊尔:《中日交战,1937—1945年》;朱子家(金雄白):《汪政权的开场和收场》;及杰拉尔德·E.邦克:《和平阴谋:汪精卫与中国战争,1937—194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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