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87部分在线阅读
共事一段,再加上以前的风闻,宋阳的心思、手段帛先生全都看在了眼里,对他而言,宋阳又何尝不是一份为主人报仇的希望。这次救人充其量两成胜算,他不打算把对方也拖进这个火坑……话再说回来,他肯拖宋阳也不肯跳。
宋阳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拍了拍帛先生的肩膀:“一定能成的,放心。”
第五十二章
乱了
七天后,施萧晓终于仿好了新的法旨,宋阳接过来看了看,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落款上把血迹一抹,笑道:“这便成了!”随后出手涂抹剧毒,等布置完毕,亲自送去给帛先生,后者客气笑道:“哪有让姑爷涂血的道理,我这都准备好割手指的刀子了,您看这事闹的。”
刻章、仿字、下毒,有关假法旨的一切都是宋阳这边准备的,又何必留个‘血迹印鉴’的小空子给对方,反倒显得小气。
等帛先生小心收好法旨,宋阳又从挎囊中取出了一个药匣,才一打开就芳香扑鼻,满满一匣朱红色、豌豆大的药丸。宋阳收敛了笑容:“这几天特意配置的,闻着芬芳,实际却是毒药,吞服十二个时辰之后毒发无解,不存丝毫痛苦,这份毒唤作‘三餐’。”
一日三餐,吞了这道毒药,就只剩三餐可吃了。
说完,停顿片刻,宋阳继续道:“解药在我手里,融入美酒,只要毒发前饮下,不仅无害,还能滋补身体。”说着,他把装满毒药的匣子递了过去:“帛先生要觉得有用的话,事前可以先分给弟兄们服下,能尽的心意也只有这么多了。”
救人胜算低,一旦失手生死就不由自己做主了,可以想象的,被敌人俘虏之后会受尽煎熬,事先服食毒药,可以保证至多只受一天折磨,虽然毒药,但却是善意。
宋阳给他们留了一天的空余,时间足够用了。
帛先生接过药匣,回手递给自己的夫人,同时吩咐她:“动手前给小狗们分下去吧,别忘了留出咱俩那份。”
或许是冥冥注定,就在他们准备妥当的当天,消息传来押解队伍终于来到睛城,入驻须弥禅院。
分别之际,帛先生对宋阳抱拳,认真说了句:“谢过公子!”
这次不再是不伦不类的‘姑爷’称呼,而是‘公子’,宋阳哈哈一笑:“小子备了好酒,等帛先生、帛夫人凯旋而归!”
双方就此分别,帛先生转过各处埋伏地点,做最后‘督军’,宋阳则率同叶非非等人撤出城外,来到在约定好的接应地点……
等待无聊,阿伊果没话找话,问宋阳:“他们真会吃你娃的毒药?”
不用宋阳回答,叶非非就点头道:“要是我我也吃,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提前服毒还能省去后顾之忧,何乐不为。若侥幸救到人、杀出城,再找公子来要解药就是了。”
阿伊果还有些疑惑:“他们就那么信任宋娃子?万一到时不给他们解药,要挟他们替咱们办事怎么办?”
宋阳摇头笑道:“谈不到信任,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他们本就是不打算要命的人了,傻子才会用性命去要挟他们,那不是逼他们和我玩命么,没有好处的。帛先生知道我能看得透这一重的。”说到这里,宋阳把话锋一转:“不过送他们‘三餐’,我还有另一重想法——封口。”
付党与谢门走狗,两伙反贼多有交往,谢门走狗被俘后,说不定有谁会被国师弟子撬开嘴巴,万一说出漏霜阁、李明玑无疑是个大麻烦。但事先吞服毒药,被俘之后全无生望、只剩下几个时辰的性命,在如何痛苦受刑、忍一忍也就熬过去了……开口的可能会大大降低。
……
正午时分谢孜濯被押解至十停关须弥禅院,一个时辰后帛先生独自一人登门,表明身份、递上鳞皮手套,如愿见到禅院主持,表明有三件事要吩咐,跟着取出了真法旨交给对方,胡编了法旨染血的理由……至少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如同宋阳与帛先生事先的预演。
须弥禅院的主持很老了,老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已经开始腐烂,无论呼吸还是说话,都会带出一股浓浓的恶臭,费力地一摆手,身边的小沙弥手举托盘接下了法旨,老主持对帛先生点点头:“你请稍候。”
他的牙齿早都掉光了,说话时撒气漏风,含混不清。跟着对手下僧侣做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小心监视‘使者’,自己则从小沙弥手中接过托盘,颤巍巍地退出了会客禅房,走回自己的密室。
把染血的法旨摊在桌上,从抽屉中取出一只黑色瓷瓶,打开后,用棉签地沾了些古怪汁液,眯着昏花的双眼,总算找到了那道‘血印记’,小心翼翼,把棉签上的药水涂抹在印记的前半段上……这份法旨是要传到大雷音台的,等它到了地方,雷音台的师兄还需要再验一次真伪,‘血印记’的后半段要留给他们。
古怪的药汁蘸到血印记上……血迹变了。
层层荧光透出,转眼之后,干涸乌黑的血迹变成了紫金色,诡异的光芒、诡异的颜色。老主持吃力地弯腰,一直把鼻尖凑到法旨上,长长地吸气……花草的清香味道。
法旨是真的。
老主持亲自把它装进竹管、绑在信雀脚上、放飞,自己又回到见客禅房,对帛先生恭敬道:“已经办妥了,请吩咐第二件事。”
房中几个‘陪坐’的高僧,全都放松了下来,再望向帛先生的表情,隐然透出一份自己人的亲切。
帛先生没什么表情,取出了第二张法旨,跨过托盘的小沙弥,直接将其塞进老主持的手中,嘴里语气清淡:“第二件事,你自己看吧。”
果然,这一次老主持没了先前的警惕,直接把毒物接到手中,可是让帛先生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主持的手指才一触碰‘法旨’,立刻叱喝一声:“拿下此人!”
十息才能毒发,帛先生本拟说几句废话,把对方拖在屋内,等他暴毙倒地、旁人错愕惊疑时再猝起发难,不料对方不知怎地竟识破了他,一声叱喝之后,屋中的厉害武僧同时出手,反倒打了帛先生一个措手不及,完全来不及反抗,就被利刃逼住了要害。
而那个迟钝到仿佛活死人的老主持陡然变得利落之极,翻手亮出一把匕首,奋力一挥毫不犹豫地斩断自己染毒的那只手,随即扔掉刀子,自囊中翻出药散,含入口、敷于腕,动作一气呵成,从头到尾不过三息功夫。
……
有件事,无论宋阳还是帛先生都没算到:十停关须弥院的主持,也是国师的亲传弟子,排行十三,他武功一般,没什么特殊天分,但对毒之一道却颇有些资质。
国师用毒比着尤太医犹高出一筹,‘十三’的毒术,也比着宋阳更高明,他才一摸到法旨就发觉其中有毒,迅速自救下,已经保住了自己的老命。
宋阳和帛先生的算计,败了。
一个挟持着帛先生凶僧目光凄厉,低声叱喝:“奸细,受何人指使!”说着,微微用力,手上的刀子缓缓切入帛先生的肚子,入肉寸余。
败了就败了,既然敢来就明白会有什么下场,帛先生哈哈大笑,望着凶僧:“我说,你能不能切得再慢点?”凶僧狞笑,正想再说什么,不料老主持忽然开口:“且慢。”说着,弯腰抓起地上的断手……假的法旨还在断手中捏着。
这个时候,老主持又恢复了苍老的样子,仍是对帛先生点头:“你请稍后。”转身走向密室。
手套信物是不会错的、第一封法旨是真的,第二封法旨上有毒,是敌人的阴谋么?可这份剧毒‘十三’辨得明明白白……不用见血、不用服下、不用吸入,只皮肤轻轻一触碰就会在不知不觉里夺命的剧毒,这是师门独有的手段啊。什么样的敌人也不可能有师父的独门剧毒……毒药也是‘真’的。
十三糊涂了。有什么事都等验证过这份法旨再说吧,若法旨是假的,那必是敌人的阴谋无疑。
……
一炷香的功夫,十三回到了禅房,不止他一个人,在身后还跟了个纤细少女——谢孜濯。
一进屋,十三就叱喝弟子:“放开尊使!”随即,把捆绑谢孜濯的铁链一端递到了帛先生手中,恭敬道:“第二件事办妥了,请吩咐第三件事。”
帛先生接过锁链,把少主人拉到身旁,脸上冷笑着,心中却藏着惊讶、愕然、谨慎、不明所以……彻底乱套了。
第二张法旨上命主持把女犯交给使者带走,十三认真照做了。
这么说的话,伪造的法旨瞒过了对方?可这又怎么可能。
绝不会发生的事情,真真切切就发生了。
这个时候,十三忽然咳嗽了起来,剧毒解得及时,性命得以保全,但余毒对身体的伤害仍在,短时间内休想调养好。而咳嗽之中,十三勉强抬头望向帛先生:“请、请问尊使……师、师父有没有交代下来,为什么要杀我。”
谢大人门下,被委以最最重任的那条老狗、最最精明的那条老狗,应变何其了得,事情到了这一步,虽然匪夷所思,但也不是全无解释,帛先生很快想到了真正的关键,便是那件不可能的事情:第二张法旨被对方当成了真的。
而想通了第一重,其他疑惑都迎刃而解。
第五十三章
灭口
从信物到法旨,所有一切都是真的,送信的使者自然也是真的……即便帛先生不知道法旨的剧毒是国师一脉独门秘技,但他至少能想到,自己现在不是奸细、而是真正信使,这一来宋阳下在法旨上的剧毒,在十三眼中也从‘奸细的暗算’变成了‘师父的惩罚’。
尤其妙的是,这个老主持没死。
“他老人家要杀你?”帛先生声音很轻:“你自己说,如果他老人家真要杀你,你现在还能活着么?”帛先生这句话里,给自己留了空子。果然,这句话稳稳说进了十三的心坎里。师徒相知,弟子有多大本事国师一清二楚,他要真想毒杀自己,就不会用这道剧毒。反过来想的话,国师没想着杀自己,就只要一只手……这是师父的惩戒。
帛先生的声音更轻了,语气柔和得好像是老太婆在教导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具体的,他老人家没多说,只要我对你说两个字:止步。”说着,他伸出手,在老主持的断腕上用力一握。
帛先生不了解国师的手下,但他曾追随谢胖子身边,对大小官员再清楚不过,放眼大燕,没有一个官是干净的,尤其是高官。官位越大,龌龊事情就越多。国师算得上半个皇帝,能替他主持一座须弥禅院的主持,怎么也算是位‘大员’了吧。
国师权倾一方,心腹属下受其庇护,个个地位崇高,连州官见了都要寒暄施礼,这些年又豢养僧兵、大肆扩张实力,二十一座须弥院干脆就是二十一家打着佛祖旗号的大衙门,帛先生不信他真正干净,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知是因伤口剧痛,还是紧张使然,老十三额角都沁出了冷汗,心里盘算出前后十几条自己的罪状,但又哪敢再问句:为啥?沉默片刻后,他颤巍巍地退开半步,虔诚道:“弟子领受师尊教诲。”随即又岔开了话题:“第三件事,请你吩咐。”
帛先生笑了:“第三件事?已经办完了啊。”
老十三先是微微错愕,随即恍然大悟,第一桩是代传法旨;第二桩是把重犯交给密使;第三桩不就是师父的责罚么……后两件事是通过一张法旨一起办的。
帛先生也不再废话,收回‘信物’手套,带了谢孜濯一起向外走去,一路走得心惊肉跳,直到离开山门,也不见有人阻拦,帛先生不敢有丝毫迟疑,连连传令通知手下,取消原先的计划,全部撤出十停。
……
‘三餐’的解药,要以酒做引,宋阳早都把解药融入酒水,帛先生率众归来,暂时顾不得说话,先喝上几口酒把剧毒解掉,随后一巴掌拍在了宋阳肩膀上,畅快大笑:“好小子,当真有你的!帛胖子一辈子除了我家老爷,从未服过别人,今天却服了你!”
宋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挺谦虚来着,笑道:“帛先生客气了,我可没做过什么。”
救出少主、兵不血刃、全身而退,这是做梦都不会有的大好结果,即便此刻已经安全了,帛先生还有些恍惚,不太敢相信事实,他眼睛鼓鼓着,瞪着宋阳笑道:“你能写出那封法旨,就是通天的手段了!你为何提前不给我交个底,是想考教我这条老狗会不会应变、够不够资格以后给你帮忙、添手?”
随即也不等宋阳再追问,他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一股脑说了出来,最后帛先生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换做郑重神情:“帛胖子是谢大人门下走狗,拜过了老爷,就不会再拜旁人,不能跪下给你磕头,一揖以谢,万勿见怪。”说完,他带着夫人和众多手下,对宋阳长身一揖……真正的‘长身’,这个躬一直鞠到双手触地为止,最可笑的是他生了个大肚子,行礼时被两条腿挤得都快要爆开似的。
可宋阳现在彻底愣住,也该轮到他懵了……呆了半晌,忽然伸手抓住帛先生的肩膀:“当真?须弥院真把咱们仿的那封法旨当成了真品?”
“这是自然,否则我凭什么能活着回来?”帛先生点头,继续笑着:“我还想问问你呢,你怎么知道破解国师‘鉴密’办法的?假法旨上的血印哪来的?”
宋阳随口应了句:“哪来的?那是我的血。”
帛先生一愕,宋阳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糨糊,暂时顾不得再理会旁人,蹲坐在地双眉紧锁仔细琢磨着……片刻之后,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宋阳流泪。
自己的血能让假命令变成真法旨,乍一听不可思议,但联想尤离与国师的莫名渊源,再稍加揣摩,简直大把线索,直逼真相!
自己的血为何特殊?尤太医的炼血之术。
自幼被秘法洗炼鲜血,经络、武功、出色五感……所有这些全都是‘副作用’,有关炼血的真正目的,尤太医从未真正提过,除了百岁宴当夜,他在逃离大燕的马车上说过的那句:十八年后,你得了第一等的身体,我只从你手指头上挤几滴血就好了,大家就各不相欠,从此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