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216部分在线阅读
不过宋阳想得太乐观了,怪蜥暂时止步,只是觉得地势危险,不愿盲动……不是不敢,仅仅是不愿罢了。见宋阳在悬边不肯出来,过不多久就有些生性暴躁的怪蜥耐不住性子了,就是刚刚打过响鼻的大家伙,猛地一跃窜到了石板路上,可它扑击的目标并非宋阳,而是路上的石像。
这些雕像与石板浑然一体,乍一想它们不可撼动,可是莫忘了普通的人像和‘底座’的连接,充其量不过是双足范围,根本经不住太大的力量,随着怪蜥的猛撞,石像发出一声怪响,轰轰然摔碎在地上。
一头动,一群皆动,其他怪蜥有样学样,全都猛扑上来,对石像发动猛击,转眼间断裂巨响轰轰回荡,一座座石头雕像被放倒在地……刚开始的时候宋阳很有些纳闷,还道这些怪物都发了失心疯,抓不到自己就去拿石头人出气,但看了片刻他就明白了,这群冷血凶兽在‘清场’。
地势危险不利捕猎,又有一片石林碍事,对它们的发力、扑击、乃至视线都造成了影响,所以怪蜥们要先把这批石头人清理掉。照着它们的速度用不了多久,悬崖附近的石板路就会变成一片坦途,到那时它们再对付宋阳易如反掌,哪怕凑成一团向前拥,挤也把宋阳挤下去了。
虽然一直以来,都对这条古怪道路腹诽不已,可是就本心而言,对前辈匠人的神奇手段,宋阳还是由衷钦佩的。充满闲趣的设计、栩栩如生的雕刻、瞒天过海的伪装,这样一桩工程,安然陈列于荒原地心不知多久,就这么被巨蜥毁掉,宋阳于心不忍。
……
所有经历被宋阳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并没变成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宋阳知道盐是咸的、知道火是烫的,遇到危险知道如何躲避,潜行追踪时会分析环境与敌人……会如此是因为记忆虽然不再,但意识深处仍保留了两世为人的经验与认知。
记忆丢了,认知却得以保留。
此刻他为了毫无生命的石头人不忍心,便源于一份前生的认知。一个现代人对古时不可思议的奇迹的震惊与崇拜,不能较真去解释的,他就是舍不得这里被怪蜥毁掉。
当然,如果毁掉这些石像能换回他的小命,常春侯的另一份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认知就会起作用……可惜不相干的,怪蜥不是捣毁石像后就不管他了,正相反,它们就是为了杀他,所以才先对石像大动干戈。
宋阳以为,自己反正躲不开怪蜥,又何必再连累‘路人’。与其等它们把这里拆的一干二净动手,还不如趁着‘路人们的掩护’还在先拼过一场……
随着一声刺耳的脆响,一个正做出奔跑之姿的胖小子路人石像被怪蜥一头撞飞。‘凶手’用力过猛,自己也有些眩晕,用力摇晃着大脑袋,一边让自己清醒些,一边等着石像摔在地面后悦耳、清脆的碎裂声。
石像碎裂声迟迟没有传来,这头怪蜥觉得有些不对劲,暂停甩头,引颈向着石像落倒处望去,可它万万料不到的,它才一抬头就看见,明明应该摔倒在地的小胖子石头人,竟倒转着身体,挂着凄厉风声狠狠向着自己砸了下来。
旋即一声沉闷巨响,石人正中怪蜥脖颈与身体交汇之处!
宋阳把铁铲别在身后,双手挥舞石人,仿若疯魔冲杀而出……虽然手中的武器是石头娃娃,但冲锋搏杀之际本能反应,抡起再砸下时用到的却是龙雀的势子。
饶是怪蜥肉厚,也受不了这么沉重的猛夯。一击之下场面着实诡异,后颈要害遭受重创,颈下的巨大身体受巨力反冲,全不和角度地倒翻而起,但脑袋距离脖子太近,没抬起的机会,被死死按在石板上,乍一望去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这头荒原中的霸王倒着撅了起来似的。
宋阳一击成功,砸翻眼前这一头,没有丝毫停留,抱起石人身形一闪,再度抡起胖娃娃石人槊……
他先前一直躲着不出来,怪蜥们撞了半晌见他还没动静,渐渐也就放松了防备,哪想到他会突然发狂杀出来,一下子被宋阳打了个猝不及防。石屑翻飞、大吼不停、石头与皮肉的交击闷响接踵响起,短短那几个呼吸之间,五条怪蜥被他砸翻在地,四肢抽搐五官涌血,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宋阳口中发出了一声分不清是振奋还是愤怒的大吼,怀里揣着个娃娃,手中轮着个娃娃,杀向下一头怪蜥。
这个时候怪蜥们已经回过神来,加了防备,想要打中它们就不再是件容易事情,随着石人落下,怪蜥长尾猛摔,身体一下子向前窜出丈余远,石人落空,啪地一声砸碎在地上,宋阳双手虎口被震裂,鲜血长流,‘胖娃娃’则身体尽毁,只剩下一截腿子还被宋阳握在手中。
而那头怪蜥的长尾再甩,身体还在半空时,就那么诡异地转向,张牙舞爪向着宋阳扑来。
之前和这群怪物打过不少交道,可宋阳从未见过它们还有在腾空扑跃时急转方向的本事,惶急里没有了躲避的机会,只能缩肩弓腰全身凝力,硬碰硬去挡下怪蜥这一扑。
一人一蜥翻滚在地摔出石板路,随即尘土大作,没人能看清楚他们的贴身搏杀。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大喝响起,宋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怪蜥肚皮朝天倒翻着身体,下巴上正钉着一根娃娃小腿粗细的石刺,从下巴直直扎进咽喉。
不过是瞬间的缠斗,其他巨蜥就已经从石像林中迅速游出,形成合围之势。
宋阳伸手从身后抽出铁铲,困兽犹斗,另一只手则伸入怀中,想去探小娃的颈脉,不料刚才的激烈肉搏,让小娃的身子打了个斜,宋阳的手指没摸到他的脖子,触手柔软光滑,摸到了他的小脸蛋上。
随即一阵湿湿软软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小娃歪着嘴巴咬住了他的手指,跟着用力地吮啊吮啊……痒痒的,很暖和。
巨蜥一拥而上。
第六十一章
征兆
双手交叉脑后,巴夏躺在花梗铺就的长席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天正在下雨。
上面花海茂密,但远不足以遮掩雨水。秋天已至,草原上寒意渐浓,雨水落在身上冰冷逼人,躺在雨中的巴夏却没什么厌恶之色,相反,他好像还挺享受似的。
下来快两个月了,被困谷底的几个人大都伤势痊愈,唯独罗冠恢复得最缓慢,连走路都费力,又何谈带领着一群晚辈杀出泥鳅的围困。自从能够起身后,罗冠和同伴也没有太多交谈,就连得知宋阳死讯他都没什么表示,每天里除了休息就在运功疗伤,以求早日康复。
阿伊果身上湿漉漉的,又冷又难受,口中喃喃咒骂个不停。
旁人都不搭理她,反正她骂得是瑶家土话,大伙也听不懂。唯独小婉最讲义气、最关心朋友,走到阿伊果身边坐下来,劝道:“环境如此,没办法的事情,你少安毋躁,等罗前辈伤势好转大伙就能回家了。”
“下一场雨么得啥子,老子不高兴的是这是鬼天气闹个爪子,三天一变,很有趣么?”秋天是草原上气候最不稳定的季节,时而风时而雨冻得人瑟瑟发抖,时而又艳阳高照热得人恨不得脱掉一层皮,最近巧合的很,半个月的时间里三三相隔,晴三天雨三天如此往复,比着日夜交替显得还要更规律些。
齐尚闻言从旁边笑道:“要不说在天上做神仙就是舒服,雨婆婆这待遇,比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高。”
阿伊果心里正不爽快,听了齐尚的笑话也没笑,反而虎着脸瞪他:“上不去你娃还这么开心?莫忘了你吞了老子的药丸,要赔十两金子……十两是本金,还要算得利息咯,困得这些天也算嘚……现在连本带利一百两咯,老子能为救你娃拼命,但你莫得妄想能欠我钱不还。”
两个月十两变百两,这个利息也太高了点,齐尚被她气笑了,问道:“一两金十两银,一两银千纹钱,那一两金子多少纹钱?”
阿伊果算数不太灵光,不过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难不住她:“一两金万个大钱,你娃欠老子百两金就是百万个大钱……”不等她再说下去,齐尚就打断笑道:“你知道百万个大钱摞起来多高么?还欠你百两金子!”
正无聊逗口水的时候,周围的泥沼一荡,一头泥鳅怪露头出来,围住众人缓缓游动,转了几圈身子一缩又遁入泥浆。
随时都会有泥鳅怪上来看他们一眼,可能是监视,可能等他们孵卵,也可能是纳闷他们怎么还欢蹦乱跳的,不过怪蜥始终没发动过任何攻击,两下里相安无事。
见了泥鳅,阿伊果把‘百万大钱有多高’之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就此岔开话题,问齐尚道:“单打独斗,你打得过泥鳅不?”
泥鳅的可怕之处在于‘鱼多势众’和不知不觉中给人种卵,抛开这两重,单论个体实力远远比不得齐尚。
待齐尚点头之后,阿伊果继续道:“那下次再有泥鳅上来,你娃帮我抓一条呗?你欠我的账一笔勾销。”
齐尚不明所以:“抓来做什么?”
阿伊果略显兴奋,不过没急着回答:“你说,泥鳅怪到底是虫儿,还是鱼儿?看它们的嘴巴、吸血时的样子,明明就是虫,可肉中有骨、皮外生鳍,又是鱼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这些怪物至少带了些虫性,你蛊家仙子的拿手本领就是炮制虫子,这天底下么得老子摸不熟的虫。”
齐尚眨了眨眼睛:“恩,我帮你抓条泥鳅怪,就算你把它摸熟了,然后呢?”
“笨娃子咯!”阿伊果撇了撇嘴角:“我们又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过不多久就能回家去了,老子要是弄明白了它们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到时候能带几条回家去养,这些泥鳅怪喜欢热泥巴,我家山里就热得紧,泥塘也有的是。”
这件事也是阿伊果最近闲得实在无聊才开始琢磨的,她和别人不同,修习祖上传承的虫蛊邪术,从小就和各种蝎蚁虫豸打交道,比着裂谷泥塘再恶心十倍的虫子窝她都掏过,所以丝毫不觉得泥鳅惹人生厌,反倒是琢磨着,这种似虫似鱼的东西挺威风,要是能回去养一泥塘,成就感十足。
齐尚明白她的意思了,琢磨了片刻才开口道:“抓个泥鳅倒是没什么,不过我帮不了你。您可莫忘了,咱们现在泥鳅的地盘,它们不来吃咱们,大伙就该烧高香谢过佛祖保佑了,哪还能主动招惹它们?万一抓了一条惹怒一群,麻烦就大了。”
阿伊果根本就没想这回事,她就是觉得现在待着没事做,正好用这段时间来研究研究怪鱼,闻言愣了愣,赶忙点点头,齐尚说的在理,贸然抓泥鳅来玩,说不定就会惹出大祸。可是已经动过了心思,就此放弃她又不甘心:“现在不抓也莫得关系,等咱们走的时候,你娃再帮我抓一条咯,我上去后再琢磨它。”
不料齐尚还是摇头:“能上去的时候,我就没空帮你了。”
一贯乐观开朗的汉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稍稍一黯……他把自家小姐弄丢了,只要能上去,第一件事就去找谢孜濯,哪还有空陪瑶女胡闹。
齐尚和巴夏都是谢门小狗,不过他们以前不是武夷卫,也根本没见过谢大人的面,原先做事大都在外面跑,和谢孜濯没太多见面的机会,对自家这位小姐自然谈不到如何忠心,但他们是帛夫人的下属,对帛夫人忠心耿耿。
帛夫人把谢孜濯托付给他们,如今差事办砸了,哥俩无论如何也要挽回来的。
若找不到谢孜濯,估计他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荒原;若发现谢孜濯已死,两个人便会处心积虑查找凶手,为她报仇……不为谢孜濯,而是为了给帛夫人一个交代。
阿伊果还不死心:“正经事自然要紧咯,上去后我也跟你们一起找谢家妹儿,或者……等找到了人,大伙都没事了,你再帮我下来一趟,抓个泥鳅咯?”
这次不等齐尚回答,一旁的巴夏就哈哈一笑:“借你吉言!要是真正找到小姐,大家都平安无事,我下来帮你抓泥鳅!”
阿伊果一改平时的蛮横霸道,没口子地道谢,最后眉花眼笑道:“这泥鳅可是好东西,除了刘二的怪鸟,老子真想不起天底下啥子比它们更吓人。”
可惜宋阳不在谷底,否则一定接上她的话,告诉阿伊果三个字:“大蜥蜴!”
……
宋阳摔回到石板路上,全身披血。从头顶到脚面数不清的伤口,唯独胸口衣襟完整,怀中的小娃娃安然无恙。
刚刚蜥蜴一拥而上,乱到无法去形容的混战,宋阳不知道这一仗打了多久,不知道他又杀了几头怪蜥,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突破重围,从路旁重回到石板上。陷入蜥蜴包围时他只知道,哪个抓他他就去掰它的指甲,哪个用嘴巴咬自己他就去扣谁的眼睛,开始打得还有些章法,后来脑海中干脆一片空白,完全来自本能的应变与还击……最后被一头巨大蜥蜴咬住了左肩,他竟把右手绕过去,伸进对方口中用力去拉它的舌头。
拔舌之苦堪比酷刑,大蜥蜴吃痛不过,用力把他甩飞,摔回到石板路上。
石板光滑,宋阳脊背着地向后滑去,若非撞上了一座石像,此刻他已经坠入深渊。
怪蜥们不停打着响鼻来宣泄愤怒,鼓起的双眼凶光毕现,死死盯住宋阳,再度围拢上来。
宋阳攀着石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悬崖,已经必死无疑了,相比丧生蜥吻,跳下悬崖无疑是种更好的死法。可宋阳很快又转回头,费力迎向了怪蜥。
跳崖是自杀,宋阳不会。
手中的铁铲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气喘吁吁中,才刚踏出一步,双腿就突然发软,他又重新跌坐在地。一场乱战和一身重伤,几乎耗去所有力量。
怪蜥此刻已经知道了宋阳的厉害,见他忽然跌倒,非但没有趁虚而上,反倒还以为他又要发难,全都暂止身形,几头谨慎些的身子还后退了两步。
宋阳没想吓唬这伙丑东西,可是见了它们的样子,他还是蛮得意的,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把胸襟拉开了些,露出小娃的脑袋,伸手指点蜥蜴,对小娃笑道:“看咱把它们吓得。”
小娃没笑,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宋阳咳了一声,又把他重新包好。其实包不包无所谓了,几十头怪蜥又复开始前进,再不用多久,他就会变成野兽们的一顿美餐,小娃娃自然也没有幸免的机会。
可没想到,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弓弦嗡鸣从远处传来。
宋阳霍然大喜!
弓弦声便是有人放箭、便是援兵赶到,而宋阳的兴奋却不止于此,更多的喜悦是源于他意识深处,对弓弦震颤的声音有一份亲切,既是长辈也是朋友,一声嗡鸣过后应该还有一道金光璀璨吧……宋阳想不起陈返或罗冠,可他记住了引弓之声。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只有弓弦震鸣,并无想象中的绽裂金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箭,从来路方向射至,准头很不错,正中一只蜥蜴;但力量很普通,没能扎透蜥蜴的皮甲,吧嗒一声箭矢弹落在地。
旋即空旷的地宫中,一串串号角声回荡不休,嘈杂却激昂的冲锋呐喊震耳欲聋,一群高大强壮的汉子手舞利刃快步冲来。
沙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