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1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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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还是个老头子,分明是刚刚从十八层地狱中脱困、冲来人间撒野的狰狞魔鬼!
  灵堂更乱,从身份卑微的家奴婢女到地位显赫的王公大臣,无一例外全都脱口惊呼,不管不顾地向后退去,所有望向镇西王的人都有一种可怕错觉:扑面而来……王爷的刀仿佛是为追砍自己而来,本能就要退、就要逃。
  镇西王的杀势是用人命累垫起来的,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不知多少人做了他的刀下之鬼,他手中每添一缕冤魂,老头子的戾气就增长一份,此刻王爷爆怒成狂,一人一刀,硬是催得众人耳中,多出一片冥冥间的鬼哭狼嚎。
  虽然年迈,但突袭的速度奇快,随着‘都给本王滚开’的怒吼,镇西王已经冲到任小捕灵柩所在的后屋。
  拉扯宋阳的红波卫都对任初榕忠心耿耿,可这份忠心,根底上源自对镇西王敬爱,现在就算是丰隆景泰外加回鹘大可汗一起来,他们也不会退开,但王爷出声、出手,他们不能不退。
  众人闪开,露出宋阳,镇西王再度大喝,手中战刀划出一道阴丧之弧,向他后背怒斩而下。
  而此刻,宋阳只差最后一针了。
  不躲袭杀,银针扎下去,新凉就会彻底解开,小捕醒来,家人团圆;躲避身后战刀,银针无法出手,小捕继续假死,三天后再去挖坟……一如四年前荒山野岭,剖宫山溪蛮女时,他的手稳如磐石。手中银针稳稳刺出。
  两件事同时发生:任小捕猛地恢复知觉,新凉药性完全开解;血光爆现,刀锋割入背脊,宋阳身遭重创,嘶哑哀号重重摔倒。
  公主尸身被惊扰、爱女亡魂不得清净,镇西王爆怒成狂,哪还去想宋阳的身份,更不会一刀了事,第一斩将其砍翻之后,抽刀、高举,刀光再现,这次他对准的是宋阳的脖子,王爷要用这颗漂亮人头来祭奠爱女。
  电光火石的刹那,镇西王第二斩正要挥起,遽然,一双手从旁边伸出,全不顾战刀锋锐,一把握住利刃。任初榕不如父亲动作迅捷,她赶不到、拦不下第一刀,但她追上了、握住了第二斩;而父女身前,另一个本来已经绝不可能再哭笑、再跑跳、再鲜活的女孩子,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阴冷的灵柩中跃起,合身扑倒在宋阳的身上,要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去挡住第二斩。
  仍是一个瞬间里,同时发生的两件事,任初榕赤手握住战刀;任小捕合身护住宋阳。还有,出自两个女子口中的同一句话:爹爹不可。
  镇西王他万万不曾料到,承郃郡主会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子,但更让他骇然的,七女儿竟然突然复活了……饶是身经百战见惯生死,面对这样的巨变,王爷也呆住了,脑子里只剩混乱,全无意识可言。红波卫也当场摔倒了大半,毫无准备下亲眼目睹一个死人从灵柩中飞扑出来,还能稳稳站着的人不多。
  从头到尾小捕是清醒的,所有事情她都听在耳中,此刻只想哭着问宋阳一声:为什么不躲啊!
  宋阳伤得重,但性命还在。
  龙雀转内劲深厚,遭遇利刃时背部肌肉自然反应,努力把刀锋向旁卸开少许,避过了致命要害;灵堂之中不能携带凶器,否则不详,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如意宝刀也被王爷留在寝屋,刚刚发怒时顾不得跑回房去取回,只从府中卫士手中胡乱夺下一把普通钢刀;另外,即便盛怒中,王爷手上还是收了些力量,害怕会殃及爱女遗体……前后几个原因加在一起,留了宋阳半条性命。
  可现在,宋阳重伤垂垂,却还支撑着不肯昏过去,勉强伸手按住小捕的手腕,小捕本就身体虚弱,他要确认拔出新凉的过程对她没有伤害,很快,他龇牙咧嘴地露出个难看笑容:“成了,没事,多吃东西多睡觉……”跟着,又费力抬起头望向任初榕:“伤口给我看。”
  承郃心乱如麻,闻言后完全下意识的,蹲下来,把鲜血淋漓的双手摊在宋阳眼前。
  宋阳声音低迷:“无妨,我给你治,不会留疤,也不会疼……”
  直到宋阳提到‘疼’字,任初榕才蓦地感觉,真的很疼啊,从手上一直疼到了心里,疼得她想哭,大声哭。努力压抑心绪,她想要说些什么,可还不等开口就发现,宋阳已经昏死过去了。
  忽然,叮当乱响从身后传来,镇西王手中战刀摔落在地,哆嗦着伸手指向小捕:“你……活了?好,真好……哈哈!”欢喜大笑中,王爷两眼一翻,也直挺挺地晕倒过去。
  大悲大怒大喜,情绪剧烈转换,王爷身体硬朗可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昏过去再正常不过了。
  任初榕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声传令,命众人唤请大夫,救护父王和宋阳,安抚宾客,自己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下,同时摆出一副惊喜模样,把小捕拉到灯火通明处,证明她不是诈尸,而是‘庸医误诊’,但直到现在,她仍不知道宋阳为什么要跑来‘复活’小捕。
  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尖声呼喊:“圣旨到……”
  公主死了,皇帝当然也要得有所表示,连夜写好悼文命太监送来,同时传话过来,明日清早万岁会亲至红波府吊唁,承郃急忙迎了出去。
  来传旨的是李公公,这种事本来用不着他跑,但和亲‘有变’,和他最初递送出的情报不太一样,事情复杂靠别人传话未必能说得清楚,他就自告奋勇讨了这个差事,亲自跑来红波府,想把事情面呈郡主。
  见面之下,还不等李公公开口,郡主就把府中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公主没死,是虚惊一场,自然也就用不着再宣读悼文,李公公听得啧啧称奇,笑道:“公主香魂未散,被王驾痛哭感动,又复还阳,这可是千古佳话,恭喜王爷,恭喜郡主,奴才得进去给公主磕个头……”
  任初榕皱了下眉:“王驾?”
  李公公笑容讪讪:“这个、郡主殿下,老奴先前传来的消息……也不难算错,不过和亲这事,还有些后文。”跟着,他把有关和亲的真相尽数告知,光说和亲还不算完,李公公买一送一,把万岁做媒、承郃许配常春侯喜事也一并而至……
  再回到灵堂时,任初榕的神情古怪到无以复加,就只能用‘诡异’来形容,府中长辈见她面色有异,走上前低声问:“孩儿,怎么了。”
  任初榕抬头,看了看自家长辈,似乎琢磨了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是谁,摇着头换上个笑容,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什么,可不等出声,身子忽地一软,也晕倒过去。
  当夜里,红波府,玄机公主爆毙,宋阳哭尸大闹灵堂,镇西王拔刀怒斩,任初榕手握刀锋、任小捕死而复活……真正乱成一团。
  到最后宋阳重伤,王爷昏厥、承郃晕倒,‘诈尸’回来的小捕又急又恼又担心,完全不明所以、不知所措,恨不得再吞一口新凉爬回灵柩里去算了。
  
  第六章
虚名
  
  玄机公主死了两个时辰,又被宋奇士哭活了……坊间再传奇闻,而且越传越玄,几天之后已经有了‘宋先生施展法术、元神出窍直追幽冥,从拘魂阴差手中抢回公主魂魄’的版本。
  仔细数一数,从大笑苦主像到夺魁一品擂再到复活公主,这两年里南理国发生的几件奇事,每一样都出自宋阳之手。而当初,宋阳参加选贤时,打出的‘领悟自然、洞彻天地玄机’的题目,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任小捕乐啊,扒着窗户使劲往外看:“又来了一伙、足有十几个,还有个老头儿!”
  她活回来十天了,早就弄清楚和亲真相,现在正在驿馆里陪宋阳,这几天驿馆外访客不断,其中一半都是凤凰城中的平民,想要拜奇士宋阳为师,修行‘领悟自然之道’。心上人名声大振,小公主与有荣焉。
  另一半访客,地位就大不相同了,全都是南理朝中权贵。
  与两年前初入凤凰城时相比,宋阳身份天差地别,不是因为他红城立功,与夺魁一品擂无关,甚至左丞相和皇帝的青睐都不是真正原因,让宋阳身份发生‘质变’的,是从回鹘传回的呈报。
  宋阳是‘回鹘王爷’,是回鹘权位萨默尔汗的金兰兄弟。
  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即便皇帝的封赏还没下来、宋阳仍是八品小吏‘谒者台给事郎’,朝中诸位大员已经开始和他称兄道弟了。
  至于宋阳哭尸大闹灵堂的事情,镇西王并未追究,毕竟他把公主给哭活了,何况宋阳本来就是小捕的未来夫婿,当晚闹得虽然唐突失礼,可再仔细想想……丈夫哭媳妇,也勉强说得过去。
  此刻正是早朝时候,没什么大臣来访,小捕眼巴巴地看着驿馆卫士把拜师者都挡下来,心里挺着急,回头和宋阳商量:“要不……你把他们叫上来看看?万一有资质好的呢,你真不打算开山立派,做个师祖爷爷!”
  小捕想当师祖奶奶。
  宋阳伤得惨,但他从小得尤太医精心调理,身体不是一般的好,已经脱离危险,精神也恢复得不错,但是重伤仍在,需得长时间条理,最近几个月都只能趴着了。
  现在宋阳就趴着,闻言应道:“我可没教徒弟的本事,也没本事可教给他们。”
  任小捕大不服气,她就听不得别人说宋阳不好,即便那个‘别人’是宋阳自己:“谁说你没本事?别的不说,就说那天晚上,你哭灵的时候喊出的那些词,外面早都传开了,连王府的夫子都说你哭得好听,求我问问你,等身体好了能不能给他再讲几句。”
  当时要不是王爷挥刀砍过来,他都快唱梅花三弄了,宋阳笑,没话可说。小捕也跟着一起笑,弯腰开始脱鞋子。
  宋阳纳闷:“脱鞋干啥?”
  话问完,鞋子已经脱掉了,任小捕上床,小心翼翼地趴在宋阳身边,应道:“陪你一起趴着。”说话时,侧过头看着宋阳,目光明亮笑容妩媚,脸蛋红扑扑的。
  宋阳失笑:“玄机公主义气深重,当为武林典范。”床板不小,就是四个人并排也能趴得开,两个人姿势一样,乍一看还真分不出谁受伤,唯一区别也仅在于一个头向左、一个脸向右,柔柔对视。
  而望着望着,小捕的眼圈红了:“为什么不躲啊……”
  躲开,她就没家了。
  小捕当然知道答案,这本就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她的心疼,说着,眨眼,剪落了一滴眼泪。宋阳不会去和她纠缠这件事,摇头笑着岔开话题,去说开心事:“当真没想到,日出东方会把和亲这样来办,我记得你在客栈见他、知道他是回鹘儿的时候,你可跃跃欲试地跟我商量:咱打他吧……”
  小捕是天下最好哄的女子,转眼破涕为笑,正想说什么,不料忽然一声门响,承郃郡主走了进来。
  ……
  ‘哭灵’当夜,承郃苏醒之后,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没事找事地忙,以前不用她过问的琐事,全被她提到案头逐一处理。承郃忙到没功夫去探望宋阳、没工夫和小捕多说什么、甚至没功夫和父王详谈一次……如非如此,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红波府的事情,足够她忙碌一辈子不抬头,可‘那桩喜事’总要真正面对的,所以任初榕来了。
  驿馆走廊中本来有秦锥守卫,不管谁到访都会被先拦下、再通报,但任初榕是例外,秦锥不敢拦也来不及通报。
  任初榕进门吓了一跳。
  虽然衣着整齐、只是老实趴着,可公主殿下毕竟是跑到了人家床上,完完全全地不成体统。任小捕也‘哎哟’一声惊呼,即便看清楚进门的是最要好的姐姐,小捕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她也知道自己在胡闹,手忙脚乱地跳起来,不小心还撞了宋阳一下,后者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小捕穿好鞋子,嬉皮笑脸地去抱姐姐的胳膊。
  胡大人和丰隆惹是生非乱点鸳鸯,这件事本来怪不得宋阳,不过一见任初榕,他还是有点心虚,笑容讪讪:“手上的伤好些了么?本来说帮你治伤的……”
  任初榕没理会宋阳,脸上也没有笑容,认真望着妹妹:“筱拂,有件正、正经事要和你说清楚。”被胡乱指婚的确是正经事,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正经。
  不料话音刚落,任小捕就笑道:“我知道,你和宋阳要结婚了!”
  任初榕大是意外:“你怎会知道?”连镇西王都还未曾和郡主提过此事,更不会直接告诉小捕。说完,任初榕回头瞪了宋阳一眼。
  不等宋阳出声,小捕摇头笑道:“不是他告诉我的。你忘记了?我在浑仪监当值,皇上早都传下旨意,要监里的司官挑选良辰吉日,初定是我在前你在后……你俩的事在我们浑仪监早传开了,外面估计知道的人不少,就是没人告诉你呗。”
  小捕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了句,语气里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占了三姐的便宜:“信着我,三个人一起行礼就得了,可我和他算是和亲,事关两国,得单独来……而且得先来。”
  初榕和宋阳对望了一眼,两个聪明人都有些发懵,不是因为‘选日子’,而是小捕喜笑颜开的样子,仿佛这里完全没她什么事似的。
  任小捕也就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别扭,甚至还笑嘻嘻地对宋阳喊了声:“姐夫!”
  任初榕瞪大双眼,惊讶着、苦笑着:“你、你这孩子傻了吧?”摇着头,转目望向宋阳:“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有个办法的,用你现在的身份……”
  丰隆皇帝开金口给两个人保媒,镇西王位高权重,如果回绝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件事麻烦在,最开始的时候王爷非但没回绝,反而一口答应下来、跟着又兴高采烈地替女婿争封号争赏赐。不管后面又再发生了什么变故,从镇西王这里,都没有再反悔的余地了。
  左丞相的情形也差不多,他是始作俑者,就是他把皇帝的兴头给挑起来的,现在再去劝解丰隆,纯粹找倒霉,胡大人肯定不会再去趟这浑水,指望不上他。
  要解开这个死结,从‘南理本土’全无可能。但是如果换个方向,从回鹘方面给丰隆压力……干脆些的话,宋阳直接去向丰隆澄清误会,不同意娶初榕只答应和筱拂和亲;委婉些的话,也可以随便编个‘亲生姐妹不能共侍一夫’的回鹘习俗。
  任初榕想到的,宋阳也早都想到了,不用等她说完就接口道:“压得住丰隆,压不住人嘴。”
  宋阳直接去说多半能让皇帝退步,可是不用想也知道,凤凰城乃至整座南理,不久之后会飞起无数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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