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枭(精校)第111部分在线阅读
左丞相从一旁进言:“老臣有个想法,或者,请东阁大学士张大人……”话没说完,丰隆就点头道:“不错!就请老师再收个记名学生!”
东阁大学士早年曾任帝师,丰隆就是张大人的学生,丞相、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让张大人收宋阳做个记名弟子,宋阳成了‘皇帝的同学’,不止是身份,这下连辈分都对上了。
皇帝龙颜大悦:“事情定下来了!传旨浑仪监,挑选良辰吉日,朕要大大地办这场喜事!”李公公笑容欢畅,胡大人神情得意,镇西王面带嘉许,唯独常春侯一头雾水,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还是胡大人看不下去了,笑道:“是你和承郃郡主的喜事!万岁开金口为你保媒,镇西王更爱惜你的人才,已经答应下来。恭喜常春侯,不止大喜,还有莫大荣耀,放眼天下,能请动万岁做媒的,可就只有侯爷一人,老夫只是闻听此事,都与有荣焉!”
宋阳耳朵里轰隆一声巨响,而他一身霸道修为,内劲随心而动,自然激发,喀嚓的脆响里,宋阳把绣墩震了个粉碎,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完完全全地傻眼了,脑子里乱成一团,此刻除了臭揍胡大人一顿,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丰隆心情好得不得了,见状哈哈大笑:“常春侯果然好武功!快快起来,把一颗心收回肚子里,放心吧,此事由朕亲自主持,再不会更改了、定下了!”
旁人也都道他发懵是因为大喜从天而降,全笑了起来,尤其镇西王的笑容最欢畅:这小子能高兴成这样,也足见他对初榕的情意不假。
李公公脚步轻快,几乎是飘着跑过来,一边搀扶宋阳,一边张罗着再重新备座,宋阳表情还僵硬着,但嘴巴里已经开始泛苦水了,正琢磨着这事该怎么办,忽然有内臣通禀,出使回鹘的和亲使团送回的呈报到了。
小捕和亲算是桩重大国事,最近丰隆一直在惦记着,闻讯暂时顾不上再理会宋阳,道:“传上来。”片刻之后,呈报置于龙书案上,皇帝亲手撕掉封鉴,挺长的一个折子,上面写得密密麻麻,丰隆刚看了个开头,就笑道:“和亲之事,回鹘答应了!”
说着,正想再往下看,又有太监禀告,西关有要紧军情急报入宫。
比起和亲,军情无疑更紧急了些,丰隆心中一惊,顾不得再看和亲呈报,先了解军情。此时,李公公躬身退下。南理宫中祖律,内臣不得参与政事,而军情密报,太监们连听都不能听,以防泄密。
屋子里另外三个人,镇西王不用说、胡大人也不用离开,宋阳本想告退,但王爷示意他留下来……自己人,了解些西线军务也是必要的。
虽说是‘紧急军务’,但也不算太过严重,这些年里,高原上的冬天越来越冷大雪成灾,现在又近冬至,吐蕃军马调动频繁,看来是有掠劫的打算,边关将领不敢怠慢,及时传报回京。
不过镇西王刚刚从边关督军回来,自西关苦水之下,南理将士也都备战充分,时刻警惕。基本可以断定的,如果今年再冷下去,吐蕃可能会来抢粮抢钱,但并非真正入侵,真要打起来,规模也不会太夸张,凭西线的准备,完全能够应付得来。
看过军情,再听完王爷的分析,丰隆放下了心,对吐蕃番子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番,重新换过心情,再度拿起了和亲呈报仔细阅读。
可这一次,等他把折子看全了、看细了,脸色也变得古怪了……足足过了半晌,丰隆露出个啼笑皆非的神情,先看了看王爷,而后转目望向宋阳,问道:“你是回鹘的王爷?”
小捕和亲定下了,自己和任初榕的婚事也他娘的定下了。宋阳现在一肚子懊恼,心不在焉,一时没顾上礼仪,闻言摇了摇头没吱声。
丰隆也有点失神,没在意宋阳的小小无礼,皱眉道:“你不是?折子上可写得明明白白,说南理有个叫宋阳的奇士,和回鹘的萨、萨……”丰隆把手指头按在奏折上,一字一字的念:“萨默尔烈奇诺可客汗身份等同,虽然你是南理人士,但于回鹘而言,也如萨默尔汗王驾一样尊贵。”
心思乱了,反应也跟着慢了,得了丰隆的提醒,宋阳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一块‘日出东方’送的火芯玉,两人算是按照回鹘风俗拜过把子了,奏折上这么说也算正常,不过宋阳还有些迷糊,不明白和亲的呈报中,怎么会出现自己的名字。
宋阳没提与萨默尔汗在凤凰城的相遇,只说在睛城时两个人结下了些交情,一时兴起对换了贴身信物。
胡大人皱眉摇头:“这么大的事情,你好歹告诉老夫一声啊。”
宋阳耸了下肩膀:“就是份私人交情,没觉得会怎样。”
话音刚落,丰隆就接口道:“你觉得是私人交情,人家回鹘王爷可重视的很!嘿……”语气古怪,分不清万岁是在笑还是在叹,同时把手中的奏折递给胡大人:“你看看吧。”
胡大人一目十行,很快,老头子的脸色也变了,惊讶,还有……好笑,和万岁刚才的反应一样,放下皱着后,抬起头先看看王爷,又看看宋阳,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事情不对劲,镇西王哪能察觉不出,他才没耐心去逗闷子,声音响亮,追问胡大人:“怎么了?呈报上还说什么了?”
胡大人才不去当这个大头,摇头不说话,转目望向丰隆。后者咳嗽了一声,开口:“玄机公主和亲之事,回鹘一口答应下来,近日将派出使团,准备丰厚聘礼……从护卫、奴隶、侍女到金银宝物一应俱全,随我国使节一起来南理。”
镇西王面色明显缓和,对方越重视,他的公主女儿就嫁得越风光。
可丰隆的话还没完:“不过……是和亲没错,但是不用把玄机公主嫁到回鹘去……萨默尔汗说,他们在南理就有一位王、王爷……筱拂嫁给宋阳。”
丰隆目光复杂,又望向了宋阳……宋阳才刚重返人间,什么事情都不了解,更毋论万里外大国回鹘的局势。
上一次夺取毒源失败后,萨默尔汗没再去管一品擂,而是直接回国,究其原因,还是回鹘大可汗病情恶化,争权最最紧要的时刻,他哪还能在外流连。过了一年,到现在大可汗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已无法管理国政,回鹘大权尽数落入萨默尔汗之手。
和亲这种事大伙都明白,南理公主不是嫁不出去、回鹘王公也不缺媳妇,真正的意义仅在于两个国家的态度、关系。只要回鹘同意和亲,两国就是亲戚了。
而回鹘人脾气火暴、心思直率,尤其重视朋友义气,‘日出东方’也不例外,他当然不知道小捕和宋阳的关系,但是对他来说,和亲成了就行,要不要南理公主这个人倒是无所谓。万里迢迢的嫁过来还得大办盛典、又浪费又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把她‘送给’南理的好兄弟……两国联谊成功;回鹘省了许多事情;又送给宋阳一份大礼、回报他前后两次救命之恩。
回鹘的意思:把玄机公主嫁给宋阳王驾吧!
南理不嫁还不行……宋阳等若萨默尔汗,他就是回鹘的王爷,嫁了和亲成功;不嫁和亲失败,前面的提亲、出使都变成了戏耍回鹘。
御书房中一下子安静了。
第五章
大闹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这个消息太意外也太突兀。
对丰隆而言,他的叔伯妹妹怎么嫁、嫁给谁他才无所谓,关键是眼前这个宋阳,竟然和回鹘的掌权者是拜把子兄弟,一下子青年才俊变成了国之重器,让他如何不喜。
胡大人暗自苦笑,早知道回鹘蛮子会把事情这么办,他就不撮合宋阳和任初榕了,这下算是把镇西王得罪了……果然,王爷脸上,是一副要吃人的神情,本来浑浊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犀利、尖锐,死死盯住宋阳不放。
三女儿嫁给宋阳,王爷接受了;七姑娘和亲回鹘,这也是早就订好的事情。可现在……和理智无关、和心性无关,完全是做父亲的本能,两颗掌上明珠,竟然要嫁给同一个人,哪个当爹的都会对这位女婿充满敌意。
而宋阳这边……先是‘皇帝保媒娶承郃郡主’,继而‘萨默尔汗做主和亲玄机公主’,前后两记重拳,他被打得晕头转向。这两桩喜事,后一桩是国事,无可更改,前一桩或许还有‘商量’,宋阳完全没在意王爷的目光,心里就盼着老丈人能怒喝一声:只许娶一个!
王爷倒和宋阳的心思差不多,恨不得拍案而起。不过,和亲不可变,任初榕那也是丰隆金口保媒的。老头子之前答应、现在反悔,那就是‘欺君’,镇西王现在寄希望于皇帝,盼着丰隆能说一句:宋阳啊,既然和亲玄机公主,那迎娶承郃郡主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可丰隆全没一点要开口的意思,万岁爷年轻,儿女还都没长大,完全理解不了镇西王的心情,他倒觉得反正镇西王的两个女儿都要嫁,现在不过就是嫁给了同一个人,没啥大不了嘛。
保媒是喜事,和亲是喜事,南理国多出个回鹘王爷更是喜事,三喜临门,一辈子能赶上几次?万岁爷美滋滋的。
皇帝满心欢喜,王爷咬牙切齿,常春侯愁眉苦脸,左丞相目光低垂、想从御书房的地面上找蚂蚁来数……御书房内的气氛莫名古怪,正压抑的时候,突然又有太监急急忙忙地跑来,咕咚一声跪在门口:“万岁、王爷,大事不好……刚刚红波府传来消息,玄机公主殿下病势突然恶化,现在、现在……”
父女连心,镇西王蹭地跳起来,急声追问:“现在怎样,说!”
太监假惺惺地哭着:“殿下她……人已经不在了。”
王爷‘啊’地一声怪叫,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宋阳及时搀扶,老头子就一头栽倒了。镇西王重新站稳,用力甩开宋阳,对万岁告了声罪,急匆匆回府去了。
宋阳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又想甩手又想跺脚,今天的事情,算是彻底乱套了。
……
任初榕收买了李公公,要第一时间掌握和亲消息。
在御书房里,皇帝刚说句‘和亲之事、回鹘答应了’,西线就有军情传到,所有内臣退出。李公公收人钱财帮人办事,皇帝之前说了句‘回鹘同意了’,便表示和亲已经出结果了,李公公离开御书房后立刻差遣心腹小太监,去给承郃郡主送信。
李公公哪知道事情还有后文,承郃只道宝贝妹妹筱拂即将远嫁回鹘,筱拂泪眼婆娑,偷偷去给祖先上香,又对着父王、母亲的屋子磕了好几个头,最后哽咽着嘱咐姐姐,替她为长辈尽孝,姐妹俩抱头痛哭,然后任小捕把新凉一吞,死了。
玄机公主长殇,御书房夜议就此散去,宋阳回到驿馆越想越跳脚。新凉不是真死,小捕性命无忧,可死过重生小捕就再没了身份,一辈子不能再见亲人,当初因为要远嫁回鹘,所以才想出这个下策,刚刚承‘日出东方’的义气,宋阳和小捕能明媒正娶、风光大嫁,又何必偷偷摸摸。
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情形变了,宋阳不想不愿也不能看着小捕从此丢了所有亲人。
要提前拔除新凉药力,非得宋阳亲自出手不可。
宋阳沉住气,仔细盘算着办法,想了一阵,起身赶往红波府……
等他赶到时,小捕‘死去’一个时辰多些,灵堂已经草草布下,数十位高僧被匆匆请来。镇西王地位了得,任筱拂又有公主封号,此刻京师朝臣都得了消息,顾不得深夜尽数赶来慰问、吊唁,府中乱成了一团。
宋阳官职虽小,可好歹也有个身份,报上姓名后卫士放行,有下人直接把他领到灵堂。
镇西王初闻噩耗,白头送黑发,整个人都有些呆傻了,愣愣坐在灵堂中目光呆滞,根本没看到宋阳到来,外面的唱名声不断传来,王爷也没留神去听,在他身边围着丞相、尚书等重臣,正低声安慰着王爷。
至于身份普通些的吊唁者,全都由初榕出面应酬,到现在承郃郡主对御书房中说的那些事情还一无所知,既不晓得皇帝保媒把自己许给了宋阳,更不清楚小捕和亲其实就是嫁给心上人。见宋阳来了,任初榕大感意外,本来两人商量的是后天夜里摸黑去挖坟的……
周围全无密谈的余地,宋阳没法解释什么,面带悲戚,问:“公主人在何处,我想再见她一面。”
南理可没有‘向遗体告别’的风俗,任初榕眉心微蹙,轻声回答:“不和规矩,现在不能见。”
宋阳坚持,神情更沉痛了:“最后一面,请郡主一定成全。”
承郃不知道他要做啥,但也明白他必有深意,一边当着众人的面前摇头,目光却瞟向灵堂的后间屋,做了个示意。
宋阳点了点头,随着身边的几个官员一起向礼官处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对灵位行礼,但与任初榕擦肩而过之际,低低地说了四个字:“争取时间。”
承郃郡主脸色变了,先问遗体安放何处,又请自己帮忙争取时间,他这是要大闹灵堂?郡主转身望向宋阳,正巧宋阳也在回头望她,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任初榕咬牙再咬牙,还是听了他的话,招手唤过秦锥和自己几个心腹卫士,低声嘱咐了几句……与此同时礼官唱声高起,随他指点,新一拨吊唁者对公主灵位叩拜,向亡人致礼。
礼毕后,突然一声大哭响亮,宋阳捶胸顿足,完全是用龙雀冲的势子,一头就扎进停放公主灵柩的后屋,刚刚还嘈杂异常的灵堂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懵在了当场。
而宋阳已经把两个护灵的女卫打昏,趴在任小捕身上哇哇大哭……口中哭号惊天动地,手上银针运转如风,开解新凉。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惘然啊!公主醒来啊……”悲悲戚戚,声感动天,哭词是来时路上现琢磨的,他得当着无数人面前把任小捕‘哭活了’,所以非得有点好词不成。
想让小捕光明正大的活回来,必须得在她‘死’后不久,一两个时辰内还勉强说得过去,要是放上一天、人都凉透了再把她哭醒,未免太可疑了些。
公主尊贵,汉家重礼,一个年轻男子跑过去抱住公主尸身大哭,未亡人如何能答应,随着承郃郡主的厉声叱喝,秦锥等卫士一拥而上……平日里身手矫健、力量强悍的卫士们,好像变得手软脚软,拥挤在宋阳跟前,怒吼连连,伸拳出脚,可偏偏就弄不走他。
还不止拉不开宋阳,灵柩所在之处空间狭小,这群卫士围拢上去,再有其他人想帮忙根本都靠不上前。
“十年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夕阳西下几时回,断肠人在天涯……公主回来……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青秋节啊……东风恶,欢情薄,公主醒来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常春侯上辈子语文差,不喜欢读诗词最讨厌写作文,此刻情急之下,哭喊出来的生死词有对有错,丢句添字,他自己也完全顾不得了,使出全身解数,运针行药快些再快些。
几个亲信红波卫,死死挤在宋阳身旁,明为阻止暗中帮他拖延时间,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小捕假死,眼看着宋阳给死人治病,个个目光惊奇。
灵堂彻底大乱,老王妃捶胸顿足,众唁客相顾失色,这个时候突然又传来一声怒吼,镇西王面色狰狞,快步跑出灵堂,片刻后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多出一柄森然战刀!
没见过镇西王在战场搏杀的人,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瘦小枯干、且瘸了一条腿的老人,一旦长刀在手,竟会完全变成另一副样子。须发张扬、目光如血、煞气迸现,怒气与就杀意纠缠着,绽放着,虽不可见却如有实质,任谁都能感觉到,在他周围已经焚起猎猎炽焰,谁敢靠近一步,都会被焚化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