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校对)第2部分在线阅读
她没看过几本书,却识得一些字,为此特意去书肆查阅,知晓了那是清凉与洁白的意思。
真是人如其名。
从书肆回来,她蹑手蹑脚来到少夫人身边,哼哧半天。对方瞧出她的扭捏,笑着问有什么事。
犹豫再三,绿袖从身后拿出个纸包,双手奉上。
“这,这是西街尾卖的烧饼,是奴婢从前最喜欢的,今天特意买来给您尝尝……”
绿袖有些忐忑,街头巷口的粗劣小食,毕竟拿不出手,若是少夫人不悦——
结果她不仅没有不悦,还夸这烧饼香气滋味都很足。
绿袖是真的很喜欢少夫人。
上上次进山祈福,少夫人孤身在殿中,自己把守在门外,竟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天色已暗,殿堂内空无一人,她当场就慌张地哭了。
所幸少夫人很快就出现,还反过来安抚她。
“何必惊慌?我不过是去透了透气,见你睡熟便没有叫醒……这两天事多,劳累了你,是该好好歇息。”
这般善良和煦,绿袖还有什么追求呢。她本就笨手笨脚,只能在灶房做事。脑子也不算机灵,同伴总取笑自己憨直,爹娘也叹息女儿不够伶俐。
现在得了少夫人青眼,能做一等贴身丫鬟,日子过得松快又舒服,她只有感激二字了。
少夫人日常生活十分简单,世子那边有专人,不必亲自伺候,只需每天定时在榻边祈福念经即可。以及每逢三日,要专程上道观烧香,头一天去第二天回,并不烦琐。
应酬聚会之类统统没有,世子病重以来,侯夫人便回绝了所有往来走动。少夫人只用当个乖巧的福星,烧烧香拜拜神,若能让世子醒转,就是最大的功劳。
少夫人过门前,绿袖对世子的印象很浅淡,不过是大家着急的时候她跟着着急,大家低落时她也露出点沮丧神色。
若说对这个没见过几次的主子有多上心、多忠诚,那必定是假的。
她向来迟钝,觉得失了熹园那个总不见身影的世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日子还是一样过——但如今不同。
少夫人的后半生系在那处病榻之上,若是世子安然醒转,夫妻二人和和美美,就是再好不过。若是世子凶险——
绿袖见过少夫人眼中的愁绪,望向自家郎君苍白失血的面容时,她总是叹息沉默,神情悲戚。每次参拜祈福,她永远虔诚认真,一丝不苟。
日子一天天过着,春日将尽。本来气若游丝,一只脚悬在黄泉路的世子,竟然奇迹般慢慢平缓下来。
医者仔细看过,也是惊异非常:“世子此前危垂,脉象凌乱微弱,如今倒是平稳了好些。若能继续保持,不日便可苏醒。”
侯夫人喜极而泣,直握着少夫人的手,口中念叨福星。少夫人亦眼睫沾泪,十分动容。
世子一定要好起来呀,绿袖在心中默默祝祷,夫妻二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这也一定是少夫人的心愿吧。
思绪飞转,绿袖恍然回神,看着殿堂中央跪着的女子身影。
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脊背仍是挺直,肩膀仍是沉稳。太乙天尊的塑像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首恭敬垂首的信徒。
无量天尊。绿袖默默地想,世子已在好转,苏醒指日可待,少夫人这般虔诚用心,那九天之上的神灵,一定要保佑她愿望顺遂啊——
泠琅此时的愿望是什么呢?
她没有任何愿望。
她只在疑惑,这个平日里守候了一刻钟便开始打盹的婢女,今儿个精神怎么这么好?
第2章
梁上君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日,泠琅匍匐于房梁之上,屏气凝神,只露出一只眼,去观察屋内情形。
梁木乌黑粗壮,很好地隐蔽了身形,是以整整十个时辰,无一人察觉她的所在。
这并不是一件易事,十个时辰的纹丝不动,未进粒米,她连将呼吸起伏都压到最低,几乎与身下木料融为一体。恍然间,竟隐隐参悟了阿爹所说“物我合一”之境界。
但她到底不是块木头,屋中相对而谈的两人的身形,一点不差地落到她眼中。
一位女道,广袖宽袍,清瘦倜傥,举动之间颇有些道骨仙风。
一位贵妇,锦貂披肩,雍容华贵,此刻正眉头紧锁,面露焦急之色。
泠琅知道她们此时在讨论何事。
话题关于那已经昏迷数十日泾川侯世子,江琮。
江琮素来体虚孱弱,平日里为了清净养病,几乎闭门不出。名医断言他极难活过二十,是以去岁腊月间世子的及冠礼,侯夫人操办得极为尽心尽力,全府上下都得了赏赐。
泠琅之所以晓得得那么详细,是因为那日她初来西京,从侯府后门经过。恰逢两个府中小厮站在门外兴奋交谈,赞美侯夫人出手大方阔绰,感叹世子清姿举世无双。
声音之巨大,措辞之直白热辣,再加上张牙舞爪的肢体动作,引得匆匆赶路的泠琅硬是为这二人驻足,侧耳偷听了片刻。
西京高门大户,竟养着行事如此粗鲁的小厮。泠琅在心中盘算,还以为京城处处龙潭虎穴,半步行差踏错不得,也不过如此嘛。
话说回来,在全府上下短暂的欢欣鼓舞过后,世子的精神却是极速衰弱下来,昏睡不醒,药石罔效,府中又是一片愁云惨雾。
府主人泾川侯过完年便迫不及待去岭南游历,音讯全无,大小事宜只能由侯夫人一手打理,在这火烧眉毛之际——
府上来了个云游女道。
这女道是有些传说在身上的,不仅多与贵族名门结交,更能自由出入王廷,同女帝相谈甚欢。传言说她出身于百年前便湮灭了的须节宗,又有人说她师承昆仑。
众说纷纭,唯一可确信的是,这位道号素灵真人的女道,必定本领高超,仙术过人。她一于西京现身,便有消息灵通的贵族翘首以盼,千方百计要请来府上叙话。
侯夫人原本不信这些,奈何病榻上的世子已经病入膏肓,同徘徊鬼门关的人无异了。此番听闻素灵真人进京,便动用浑身解数,将仙师请到侯府。
素灵真人一上门,不看脉象,不观面色,问过生辰八字,便为昏睡不醒的世子卜了一卦。
这一卦没卜多久,用侯夫人事后对泠琅的话来形容,是“刚得了八字,当即便道出子璋以往病情、发作周期,连昏睡了多久都晓得!无量天尊,真真神了!”
不等泾川侯夫人追问请教,真人摆摆手,竹筒倒豆子般洋洋洒洒道:
“世子为乙木命,城墙土,涧下水……纵使名为琮,仍是缺金。此番是命中应有之劫,凶险万分,但若平安化解,可保一生顺遂。”
“若贫道早一个月来,还可设坛作法,念经祈福。但事已至此,寻常法事已无多大用处,如今唯有一解……”
梁上君子泠琅听见她接下来的话,几乎要嗤笑出声。
这盼天盼地盼来的良计,竟然是冲喜。
这并不是第一回
有人提冲喜,世子病重的头几日,有亲故来府探望,曾委婉提过此事。
侯夫人性情爽直,向来不信鬼神,又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当着花园中一众下人,劈头便骂了那客人一顿。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若是无用,便是白白多了个年轻寡妇;若是顺遂,这强凑的一对又岂能舒心?与其费力钻研这些,不如想办法把岭南神医找来,别耽搁了正经工夫。”
这番话掷地有声,堂堂皇皇,震得隐在假山暗处的泠琅感慨万千。
冲喜之事自然无人再提。世子一病一月,终于又有人开了这个口,堂皇道出冲喜二字。
侯夫人这回该如何应对?拂袖而去,还是客气请离?
泠琅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忽然暗觉不对。
夫人若有所思,竟是被说动了。
也难怪如此。一来,江琮的病情已到最凶险之时,若是两个月前,夫人还不屑这些旁门左道,如今的确别无他法了。
二来,这可是素灵真人……且不说这位真人是如何得女帝青眼,名声如何斐然,方才露的那一手,实在是厉害。
许是瞧出了侯夫人的犹豫迟疑,真人拂尘一甩,坦然微笑道:“夫人不必神伤,世子自有福运在身——”
她伸出食指,指了指天:“光明晦暗,终有交替变化之时,您且候着罢。”
这连番动作是潇洒至极,泠琅却心惊胆战,因为真人那指尖不偏不倚,正好指向了正龟缩在梁木之上的自己。
她差点以为是行踪被发现。
还未定心,真人接下来的话语让泠琅几乎要从空中跌下来。
“须得找一个戊申月,甲戌日生,名中含水带金之人。杨柳木润水,双土亦能互相滋养,同世子的八字是再合契不过。”
这不就是她的生辰吗?连名字含水带金都对得上!
泠琅毛骨悚然,几欲飞身溜走。
万不能如此邪门,她从不信什么运势八卦,现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劳什子仙师知道自己藏在这里,是故意来戏耍的!
可说完这句,真人起身拱手,行礼后便利落告辞。来去匆匆,身影转瞬便消失在雕花窗棂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