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校对)第7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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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说起金锞子,就有点儿发蔫,把小布袋子兜底倒出来数,眼瞅着越来越少,那份雄心壮志也萎顿下来,想了想对含珍道:“要不然拿个项圈出去化了,少说也能撑上几个月。”
  可含珍舍不得,“宫里的东西,最值钱的是锻造的工艺,又是累丝又是錾花,全化成了金疙瘩,那多可惜。主儿,您如今愁的不该是金锞子的数量,该着急自己的身子,回头当上皇贵妃,没有小阿哥,位分坐不踏实。您想想,万岁爷后宫三年没添人口啦,如今太后全指着您,你要是一报喜信儿,太后一高兴,皇后的位分都在里头。”
  颐行听了唉声叹气,“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可什么时候长大,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您多想想皇上的好。”含珍红着脸出主意,“想着要和皇上生儿育女,多和皇上耳鬓厮磨,就成了。”
  颐行呆呆思忖,“这顶什么用呢。”自己也不只一回和皇帝同床共枕过,亲也亲了,搂也搂过,自己不还是这模样,一点儿进益也没有吗。
  无奈含珍自己也是个姑娘,再往深了说,她说不上来了,只道:“要不再让皇上给您瞧瞧脉象吧。”
  壮得像小牛犊子嘛,她听他这么说过,当时还置气来着,哪有人说姑娘像牛犊子的!
  不过他今儿不高兴了,就因为昨晚上没睡好,早晨起床脸拉得像倭瓜一样。
  “我过去瞧瞧他吧,顺便再请个安?”老姑奶奶开窍的样子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含珍和银朱忙说好,搬来梳妆匣子给她重新擦粉梳头。她隔开了那个粉扑子,皱着眉说:“怪腻的,回头出了汗,脸上像开了河一样,不要不要。”最后洗了把脸,拿胭脂棍点了个圆圆的口脂,换了件鹅黄色的纳纱袍,小两把上只簪一枝茉莉像生花,就这么清汤寡水地,往延薰山馆去了。
  正是午后时光,这时辰没准儿皇帝已经歇下了。她穿过小跨院,见满福正站在廊庑底下打盹儿,上前轻轻叫了声谙达,“万岁爷在哪儿呐?”
  满福吓了一跳,睁开眼还有些懵,待看清来人忙垂袖打了个千儿,“给纯妃娘娘请安。万岁爷在西边川岩明秀呢,您随奴才来,奴才带您过去。”
  这就是红与不红的区别,要是来了个贵人常在求见万岁爷,大中晌里头,谁有那闲工夫理睬她!至多堆个笑模样,说万岁爷歇下了,什么顶天的要紧事儿,也不能把万岁爷吵醒不是。
  但老姑奶奶就不一样了,万岁爷亲自挑选的人,一直抬举到今儿。别说天上大日头正D,就是下冰雹、下刀子,冒着开瓢的危险,也得把人带过去。
  于是满福带着老姑奶奶上了抄手游廊,边走边回头,说:“万岁爷才用过小餐,照着惯例要过会子才歇下。小主儿先过去,请总管酌情再行通传。”
  颐行说好,往前看,川岩明秀是个建在山石上的凉殿,地势高,四周围绿树掩映,在如意洲这片,算得上纳凉最佳的去处。
  沿着游廊一直走,走一程就是个体面的山房,怀恩照旧在门前抱着拂尘鹄立,看见老姑奶奶来,紧走几步上前,呵着腰说:“这大中晌的,小主儿怎么来了?”
  颐行有点迟疑,仔细分辨他的神色,又朝他身后山房看看,“里头有人?”
  怀恩愣了下,“没人啊,就万岁爷独个儿在里头呐。”
  “那我能进去不能?”
  怀恩笑了,“小主儿是谁呀,还有不能进去的道理?”说着往里头引领,到了里间门前垂了垂袖子,“奴才给您通报去。”
  其实就是几步路的事儿,隔着一道美人屏风,怀恩还是煞有介事地压嗓回禀:“主子爷,纯妃娘娘来了。”
  然而皇帝这回却不像往常那样,沉稳道一声进来,似乎有些慌乱,匆匆道:“等……等等,让她等会儿。”
  颐行纳罕,不解地望了怀恩一眼,怀恩还是那样稳妥地微笑,虾着腰说:“请小主儿少待。”
  颐行点了点头,可人虽站着,心里却满腹狐疑。
  难道里头真藏了人?不会是承德官员敬献了漂亮姑娘,他又不好意思向太后请命给位分,便悄悄藏在这山房里头了吧?啊,爷们儿真够不要脸的,还在她面前装清高呢,剖开那层皮,照旧和市井男人一样。
  才一忽而辰光,颐行就等出了无边的焦虑,绞着手指咬着唇,心想他怎么还不发话让她进去,就算藏人,也该藏得差不多了吧!
  终于,他轻咳了一声,说:“进来吧。”
  怀恩和满福退到山房外的游廊上去了,颐行深吸一口气,迈进了凉殿内。
  殿里的摆设其实还算简单,不像正经寝宫那样,各色锦绣用度铺排得满满当当。殿里除了槛窗下他躺着的那张金漆木雕罗汉床,就只有一张黄柏木平头案,一架多宝格,和边上摆放的清漆描金人物方角柜。
  皇帝的神情很从容,淡声道:“你大中晌不睡觉,又要来祸害朕了?”
  颐行脚下蹉了一步、又蹉了一步,站在柜子面前道:“瞧您这话说的,我多早晚祸害过您来着……哎呀,这张柜子好漂亮,我能摸摸看看吗?”
  皇帝瞧她的眼神变得疑虑重重,“尚槛儿,你神神叨叨的,到底想干什么?”
第72章
(有桩好玩的事儿,朕想和你)
  “连名带姓地叫,可见您对我有诸多不满啊。”颐行龇牙笑了笑,两手抓住门把手,暗暗吸口气,霍地将柜门打开了。
  没人,空的……她起先兴致勃勃,直到看见里头空空如也,一瞬就偃旗息鼓了。
  环顾一下四周,屋子里可说一目了然,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供藏身了。难道翻窗逃了吗?她在皇帝疑惑的注视下又蹭到槛窗前,假装不经意地探头朝外看了看。这一看有点吓人,原来这山房建得那么高,窗下就是陡峭的岩壁。她忙缩回了身子,心道要从这地方跳下去,别说娇滴滴的可人儿,就是个壮汉也得摔得稀碎,看来是误会万岁爷了,人家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龌龊。
  可她这一串反常的举动,皇帝全看在眼里,对她愈发地鄙视了,“你撒什么癔症?到处查看,究竟在找什么?”
  颐行讪讪道:“没什么,找找有没有新姐妹。”
  皇帝不乐意了,“什么新姐妹?你把朕当什么人了,大白天的,哪里来的姐妹!”
  果然堂堂大皇帝,谨遵礼教,从不白日宣淫。
  颐行自知理亏,嘟囔着:“您让我等一等,听着调门儿怪心虚的,我不得起疑吗。”
  皇帝说混账,“朕不能有一点不想让你知道的私密?你来了就必须长驱直入,谁给你的特权?”
  颐行心道恼羞成怒,必有蹊跷。不过人家是皇帝,皇帝说什么都对,自己小小的嫔妃,还能和皇上叫板吗,便厚着脸皮挨过去,坐在他榻沿上说:“万岁爷您疼我啊,您一疼我,就纵了我的牛胆了,在您跟前,我什么都敢干。”
  这话说得皇帝受用,刚才满脸的不忿也立刻消退得干干净净,小着声儿,自己嘀咕起来:“这才像句人话……”
  可她就是嘴上漂亮罢了,真的往心里去吗?恐怕并不。
  有时候皇帝觉得她没心没肺的,这种人真让人苦恼,似乎你对她的好,无法真正打动她,她懂得口头上敷衍你,但她实际感觉不到你有多喜欢她。难道尚家老辈儿里都是这样的人吗,所以只听说尚家姑奶奶辈复一辈地当皇后,却从未听说尚家出过宠后,这也算奇事一桩。如今轮到自己了,自己可能和列祖列宗不同,辗转反侧着、单相思着,庆幸得亏自己是皇帝,要不然套不住老姑奶奶这匹野马。
  可她总有法子逗他,仔细分辨他的神色,大惊小怪说:“万岁爷,您眼睛底下都青了!”
  皇帝哼了一声,“你知道拜谁所赐吗?”
  “我。”她老老实实承认了,“是我搅和得您昨儿夜里没睡好,往后您再招我侍寝,我睡脚踏。”
  “睡脚踏……倒也不必。”终归是舍不得这么待她,反正次数多了会习惯,多磨合磨合,也会磨合出门道来的,便拍了拍身侧的空地儿,说来,“陪朕躺下。”
  颐行有点扭捏,“说话就说话,躺着干什么呀……”嘴里抗拒,人却歪下来,十分惬意地横陈在了他的睡榻上。果然这样通体舒畅,欢喜地吐纳了两下,她笑着说,“这地方可真好,又凉快又清净……您这程子没和宗室们上外头玩儿去?怎么见天都在行宫里闷着呢?”
  皇帝说心里有事儿,懒得动,“王爷贝勒们在承德也有自己的庄子,朝中有政务,就上行宫呈禀,倘或没什么可忙的,各自歇着也挺好,等过阵子凉快些了,再上外头打猎。”
  颐行并不关心那些王爷贝勒们的行踪,她只记住了皇上有心事,为了表衷心,眨巴着眼说:“您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和我说呀,我最会开解人了,真的。”
  皇帝扭过头瞧着她,吸了口气。可是憋半天又松了弦儿,那口气徐徐吐出来,最后还是说算了。
  男人的苦恼,不足为外人道,尤其面对这么个糊涂虫,除了自行消化,没有别的办法。就像现在,她躺在他身边,没有一点畏惧和羞涩,这是一个女人应该具备的敏感和细腻吗?老姑奶奶好像一直把他当成玩伴,除了最初他以皇帝身份召见她时,曾短暂享受到过作为男人的主宰与快乐,后来这种幸福就彻底远离他了。
  在她眼里,他还是十二岁那年的小小子儿,因为和她的初次相遇就出了丑,所以她根本不畏惧他。
  他也是男人,有正常的需要,不喜欢的人调动不起兴趣,喜欢的人又那么不开化……他望着凉殿上方的椽子,心情有点低落,昨晚上没睡好,现在依旧睡意全无,闷热的午后,真是满心凄凉啊。
  忽然,身下的罗汉床发出榫头舒展的咔哒声,老姑奶奶不安分的手触到了机关,好奇地问:“床腿上有两个摇把儿,是干什么使的?”
  皇帝无情无绪地说:“宫里匠人的手艺了得,这罗汉床可以像躺椅似的,摇起来能靠,放下能躺。”
  颐行哦了声,“这么精巧的好东西,我得见识见识。”一面说,一面吭哧五六摇动起来。
  可是摇了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不死心,又接着摇动,这回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结果还是一动不动。
  “这木匠手艺不太行,”她喃喃抱怨,“折腾半天还是老样子……”
  边上的皇帝这时候发了声:“当然,因为你摇的是朕这半边。”
  颐行闻言猛回头,见皇帝已经被顶得坐起来了,木着脸看向她,脸上写满绝望。
  她愣住了,忙说对不住,“没想到这还是个双人床。”
  正在她打算把摇把儿归位的时候,从他枕下掉落出半块巾帕来,她咦了声,“这是什么?”边说边伸手一扯,把汗巾子提溜在了手里。
  万岁爷这是流了多少汗啊,这汗巾子都是潮的,怎么还塞在枕头底下?颐行正感慨着,不想他一把夺了过去,急赤白脸地呵斥:“你大胆,御用的东西,谁让你动手动脚了!”
  他一急眼,颐行自然吓一跳,嗫嚅着说:“怎么了嘛,汗巾湿了就湿了,做什么藏在枕头底下……”
  这下子皇帝的脸腾地红起来,胡乱把汗巾卷好,塞进了袖子里,一面不耐烦地催促,“把朕放下来!”
  颐行没辙,忙扭身将摇把儿倒退回去,他终于一点点躺平,但脸上神色照旧不好,既委屈又难堪,还带着点生不如死的难受劲儿。
  颐行撑起身打量他,说了两句好话,“我明儿给您做两块新汗巾,保准比这个漂亮,让您有富余换着用,成吗?”
  他不说话,冲墙扭过了脸,那清秀的脖子拉伸出一个执拗的线条,好像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她无措地叫了两声万岁爷,“您怎么又发脾气了呀,这汗巾对您很重要?难道是哪个要紧的人留给您的吗?”
  他气咻咻不说话,这种态度,足以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颐行这下不敢再招惹他了,毕竟人家是皇帝,身份在这儿摆着,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万一一气之下把她打入冷宫,那么之前的苦可就全白受了。
  她挪动了身子,“既这么,奴才先回去……”
  然而刚坐起身,就被他拽了回来,他撑身架在她上方,拧着眉头恨铁不成钢地责问:“你是个傻子吗?当真什么都不明白?朕有时候被你气得,真想掰开你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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