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68部分在线阅读
这是轰动天下的大举动,李忠也是读圣贤书的,自然知道,但这和东京的选择有何关系?
东郭长安透露了一件“秘密”:“小人有族人在曲阜,来信说,曲阜孔氏,联手邹城孟氏、东武曾氏等配享先贤后人,到处请朝廷大官协助上奏,请陛下将曲阜定为东京!”
“竟有此事?”李忠一惊,既讶然于东郭长安消息灵通,居然比自己提前知晓,也愕然于曲阜争为东京,他不是第五伦铁杆心腹,不清楚皇帝心里的小九九,只下意识觉得,曲阜依靠“儒家圣地”的身份,确实很有机会。
“千真万确!”东郭长安痛心疾首道:“李刺史,若曲阜真定为东京,恐怕在大魏,临淄、齐地,就要一直被曲阜、鲁地压在头上了!”
这句话对李忠这齐地人而言,出奇地有效,要知道,齐、鲁后世同为一省,不分彼此,但在汉新之际,却完全是两码事。
两地的恩怨情仇,还得追溯到遥远的西周,大分封时,姜太公封到了齐国,他仅仅之国五个月,就向主政的周公汇报政务,周公问他为何如此之速,姜太公说:“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也,故疾。”
而周公的长子伯禽封到鲁国,三年后才回西边禀政,周公问他为何如此之迟,伯禽言:“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然后除之,故迟。”
于是周公断定,鲁国以后一定会北面臣事于齐,因为政治不简约不平易,百姓就不会亲近;政治平易近民,百姓必然归附。
果然,整个春秋时代,鲁国基本都被齐国按着锤,一直劣势,国君被齐国绿了都不敢吭声,只勉强维持不亡。
春秋战国是结束了,但齐鲁两地的梁子却在学术上被继承了下来,汉儒最大的两个流派,一个叫“齐学”,以公羊派、齐诗为代表,另一个叫“鲁学”,以榖梁派、鲁诗为代表。
两派的风格也和古时齐鲁两国气质相似,一个善于吸收,所以齐人董仲舒纳阴阳五行,搞天人反应,甚至大兴谶纬预言,而鲁学则更厚重保守些。齐学恢奇,鲁学平实。齐学流于怪诞,鲁学流于训诂,各有优劣。
两家从汉武帝时代就此消彼长,因为汉武讨厌鲁学的古板,遂有董仲舒、公孙弘带着齐学大盛,一举占据了官方学说位置,往死里打压鲁学。但到了汉宣帝时,形势为之一转,汉宣喜欢鲁学,石渠阁之会,从裁判到评委,都是鲁学的人,于是春秋榖梁传被立为官学,齐学中衰,惨遭鲁学痛击……风水轮流转,到了王莽之际,齐学靠着擅长阴阳谶纬,又狠狠搞了一把鲁学,逼得鲁地不少大儒也开始钻研图谶。
异端往往比异教更可恨,学术斗争,与政治、军事斗争一样残酷,厮杀百余年后,齐鲁恩怨未消。
李忠学的是《齐诗》和《公羊传》,妥妥的齐学后辈,对于站在商业、经济角度帮临淄争东京,他没多大兴趣,可一听说曲阜那群鲁学异端也掺和了进来,李忠顿时就不困了!
啪!李忠一拍案几,颇为爽快。
“这东京,青州争了。”
……
第五伦前脚才忽悠了曲阜的力请,却不知临淄也已摩拳擦掌准备加入争夺。
魏皇陛下现在也顾不上理会齐鲁之间的千年宿怨,他更关心的,是别人家的定都问题。
武德四年(公元28年)四月中,第五伦的御驾已驶出泰山丘陵,进入青州地界,却停了下来,因为绣衣都尉张鱼从南方匆匆赶来,向第五伦禀报要事。
“刘秀这就反攻淮北了?”第五伦之所以在东方盘桓不返,就是担心刘秀杀了回马枪,自己在这边的话,尚能就近处置,大不了再和刘秀在两淮打一仗。
“虽有小股吴军袭扰,但淮北尚安。”张鱼禀报:“是关于刘秀迁都一事。”
第五伦顿时来了兴趣,他早在曲阜期间,就听说刘秀大搞谶纬,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脚,被国内的惧战派群起上奏,希望他迁都江东金陵邑……
“刘秀完了。”乍闻此事时,第五伦差点笑出了猪叫,一旦刘秀应承下来,就意味着失去北伐的心气,国内的北伐派一定会大失所望,偏安江东,只是慢性死亡。可一旦拒绝,则又会让偏安派心怀不满,总之,一场分裂已在吴汉内部酝酿。
所以他颇为关切刘秀的抉择,遂急问张鱼:“刘秀答应迁都金陵了?”
这是最坏的选择,第五伦不觉得刘秀会这样愚蠢。
果然,张鱼摇摇头,第五伦遂笑着再猜:“如此,果然是东施效颦,学予设五都,维持江都不变,而以金陵为陪都么?”
这是第五伦设身处地替刘秀想出的办法,岂料张鱼依然摇头,这就让第五伦更加好奇:“刘秀究竟如何回应?”
张鱼奉上详细奏报:“三月时,刘秀下诏,说先前所定江都,如今所居金陵,皆为临时行在。”
“而大汉过去,如今,往后,都只有一个京师。”
“那便是旧都,长安!”
第五伦的笑容慢慢收敛,变成了惊讶,然后又化为赞叹。
“既移驾金陵,安抚偏安一派,又声明唯一京师乃是长安,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之心仍在,激励北伐一派。”
“好个刘秀!真是踩鸡蛋的高手!”
第625章
杀去东京
刘秀的定都诏令乃是公开颁布,在南方的绣衣卫细作不难弄到,他们原文抄录送到北方,由张鱼亲自奉至第五伦手中。
这诏令用了一首古诗,便是《曹风.下泉》:
“冽彼下泉,浸彼苞稂。忾我寤叹,念彼周京。
冽彼下泉,浸彼苞萧。忾我寤叹,念彼京周。
冽彼下泉,浸彼苞蓍。忾我寤叹,念彼京师。”
短短三句,刘秀心中那思念长安的情绪便表达清楚,再在诏令中追忆过去做太学生时在长安的见闻,历数未央宫、北阙、高庙的辉煌,最后昭告天下,刘秀身为大汉的继承者,仍一心梦想着要奖率三军,北定中原,攘除第五,还于旧都!所以大汉的京师,只有长安一个,其余江都、金陵等,不过是临时行在。
“真是好对手啊。”第五伦不无赞叹,刘秀的选择超出了他的预料,却又在意料中,刘文叔便是这样的性情啊,勇中有稳,稳重有刚。
第五伦令人将此文抄了,给魏国的三公九卿送去:“让群臣都看看,刘秀仍不忘克复中原,与我朝乃是不死不休,那些以为平定北方,便能让四方传檄而定的人,该醒醒了!江东猛虎在侧,吾等焉能安寝?”
作为封疆大吏,青州刺史李忠当然也收到了一份,唏嘘之余,只觉南方那一位确实有英雄之姿,胜过了刘子舆。
同时,李忠也意识到这是绝佳的契机!
第五伦抵达临淄,住进了汉时“齐王宫”后,李忠便对他讲述起此地历史。
“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号曰东秦,有十二之固。故而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矣,于是刘邦使长子刘肥王于此,重修田齐王宫。”
李忠进言道:“如今时移世易,然青州地利仍在,齐地与关中悬隔万里,离心甚大。王莽时,赤眉起于琅琊东海,保于兖州泰山,然而最终坐大,却是劫掠青州后所致。臣以为单设立一刺史,尚不足以制衡全齐,只有一法可以替代分封。”
“哦,是何法?”
李忠道:“在临淄立东京,胜过封王无数!”
“再者,刘秀念念不忘北伐复汉,其兵锋虽不足以抵达青州,但两淮往后为战场,势必残破,急需一处稳固后方,青州人口数百万,又有膏腴沃壤,衣被天下,临淄足为帝王都,必使四方辐辏,也方便陛下巡狩统御。”
第五伦顿时了然,看来争东京这股风,已经从兖州曲阜,吹到临淄来了。
他先前不愿定东京于曲阜,是不愿让曲阜成为实打实的“圣地”,如今李忠将临淄作为备选送到面前,第五伦同样不太乐意。
第五伦当然清楚昔日临淄“人众殷富,巨于长安”的辉煌,在青州人李忠、东郭长安心里,这是他们的骄傲,但在皇帝心中,谁又希望枝大于干,喧宾夺主的情况出现呢?哪怕它是陪都!
在第五伦看来,如今临淄中衰,人口规模锐减近半,缩水成了天下第三大城市,这才符合其地位,临淄已经是经济中心了,大不必再做政治中心。
但面对李忠殷切的推荐,第五伦只对他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卿放心。”
“予意已决,东京,一定会设在青州!”
……
在李忠听来,第五伦这几乎是口头允诺,未来东京将设于临淄,试想,千年以来,临淄都是齐地绝对的中心,舍他其谁呢?
李忠虽然没什么主见,容易被他人意见影响,但作为官僚的业务能力还是在的,他入主青州一年,将本地恢复得不错,第五伦没在临淄待太长时间,数日后便移驾向北,进入千乘郡地界。
千乘郡被济水一分为二,这是一条神奇的河流,据《禹贡》说,济水是大禹为了治理黄河而开导而出的,它源于大河以北的王屋山,却通过地下潜流,中下游跑到了黄河以南,从荥泽东流,再度潜流,这才在千乘郡注入大海,这便是三起三伏。
第五伦站在济水渡口处,看着黄乎乎的济水感慨:“古人云,济清河浊,如今连济水也浑了。”
不但浑浊,连径流也小了许多,第五伦听说,古时候,济水是东方向向冀州夏都进贡的主要通道,而春秋战国时,济水也是齐国和中原、河北贸易的交通要道,可以想见,年年岁岁,济水之上千帆竞发,万橹齐摇,船队往返于各国之间,那是一种何等壮观的景象啊。
然而现在的济水却已经枯竭到大船搁浅于河心,犹如笨拙的巨兽,这道齐地的北方“天险”,成了个小水沟,无怪乎耿伯昭的幽冀兵团能轻而易举渡过。
第五伦问过官吏,原来济水雍塞,是从王莽时开始的,根据水工们的理论,济水的地下潜流通道,经过黄河附近的荥泽、大野泽等湖泊,但黄河决口堵住了这通道,导致荥泽始枯,济水下游也日渐浅小。
这也就罢了,不过是废了一条交通要道,减少水源,让昔日繁荣的济水两岸农、商一起衰败而已,但根据这几年河济间各郡的上奏,另一个潜在的危险,却成了悬在本地头上的一把利剑!
作为管着全国水利工程的官员,水衡都尉杜诗巡视黄河,正好也到了千乘郡,来谒见第五伦,向他禀报了自己的发现。
“自从王莽始建国三年,黄河决于魏郡后,故道遂废,大河另走了新道。”
然而这所谓的新道并不稳固,黄河水只如一条巨蟒,在大平原上扭来扭曲,二十年过去了,下游河道仍不固定,有时候它脾气上来,动作太大时,甚至会侵入到济水附近。
“这便是济水浑浊之源。”杜诗向第五伦陈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平原郡,大河新道与济水河道间,最近时只有短短二十里!”
对长达千里万里的大河来说,二十里,不过是睡觉时翻个身的距离,杜诗几年前就在关注此事,按照水衡都尉官吏的观察,大河确实有向东南偏斜,夺济水河道的趋势!
第五伦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河、济本是地位相同的“四渎”,这要是成了同道之河,那问题可就大了——在后世,黄河就是夺济入海,导致济水这条著名的河流从历史上彻底消失。
消失的不止是一条河,还有沿岸几个郡的膏腴之地,被温润济水养育的青州北部,要真被汹涌的黄河水一冲,只怕又是一场类似新莽决河的浩劫,别说千乘,济南、临淄都不一定安全,几个月内就能给第五伦制造百万流民,这是赶着给泰山上的赤眉残部送兵源么?
第五伦带着忧虑,渡过济水时,举行了祭河仪式。
“山有五岳,水有四渎,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今河、济不宁,百姓不安,予亦夜不能寐啊。”
结束仪式后,他对杜诗及青州刺史李忠道:“大河决口,发生在二十年前,时过境迁,确实难以让黄河复归故道了。”
“但大河夺济,予必须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