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656部分在线阅读
往后第五伦要向南进军,肯定也要面对所谓的“瘴气”,当然得提前想办法应对。
“一方面得将瘴气这筐中的疟疾、痢疾、脚气等病区分开来,一方面,也得借此科普,以破除中原对‘瘴气’之惧。”
毕竟第五伦认为,华夏未来在南方,以后肯定会有移民、驻军等举动,若不能破除瘴气的迷雾,恐怕会被视为“驱百姓赴深渊”,遭到抵制啊。
若说“瘴气”还是南方特有病症,北方人较少染上,那么“虏疮”,也就是天花,这种外来疫病,却正在一点点入侵中原。
太医们上禀道:“据说此病乃是汉武时征讨西域,获大宛俘虏来献时传入,元成后渐行于中原,染病者发疮头面及肢体,须臾周匝全身,状如火疮,皮破后皆冒白浆,剧者多死。”
这天花源于外国,进入中土,最初被认为是麻疹,但病症不同,致死率还极高,在民间有愈演愈烈之势。但对于如何诊治,医者们也一筹莫展,毕竟是新病。
“扁鹊、仓公时未曾见过此症,后人便无计可施了?”
第五伦将众医者骂了一番,不过他心里也没底,既然天花才传入百年,那是否感染牛了呢?若是尚未有牛痘,又何谈接种?总不能先弄人痘吧。
这些事只能令新上任的虏疮医长去调查,他们还有时间。
相比于刚传入百载的天花,“疠风”,也就是麻风病,则是中原早有的顽疾了,据说孔子的弟子冉耕就患过,第五伦在关中为吏时也见过一些病人,有的掉了耳朵鼻子,更多则是皮肤溃烂,见者色变,纷纷驱赶,那场景颇为可怜。
但这又是不得不做的,第五伦下令:“汉时病迁坊之制,要重新恢复,往后再遇疠风病患,须得将其迁入其中。”
暂时搞不定治疗,只能从隔绝上下功夫了,不过这些疾病中,第五伦与太医们讨论最多的,还是“传尸”,也就是肺结核,亦称痨病。
伤寒、天花等病虽然爆发猛烈,但若侥幸痊愈,至少还能恢复如常,但这痨病却是令人绝望的绝症。
“此病无处不恶,累年积月,渐就顿滞,阴阳两虚,不能劳作,以至于死。”
作为统治者,这痨病最是可恨,好好一个劳动力,染病后就基本废了,更可怕的是,此病极容易传染,探视病人、死后吊丧都可能染上,往往一人染病,动辄灭门甚至灭村。
将这些顽疾的缘由、破坏一一详细了解后,第五伦只感觉心有戚戚焉,也难怪在1949前,两千多年间,哪怕是所谓“盛世”,中国人平均寿命就在三十多徘徊不动,光是这无穷无尽的瘟疫,就令人感到窒息。
每一个在古代好好活着到白头的人,都太不容易了。
但至少,从他这里,要迈出与这五大瘟神对抗的第一步了。
关于这几种疾病过去的情况,第五伦也了解得差不多了,遂点到了正题上:
“予亦尝观天禄阁医书,医者多以为,伤寒、瘴气,皆乃外淫之邪气所致,但予又听说,痨病乃是因痨虫入体,啮人心肺?”
众人面面相觑,确有此说,但并不是主流,一般的医者,依然将致病原因笼统归咎于模糊的“外邪”。
“汉时名医仓公曾发此论。”
他们解释道:“但这些所谓‘痨虫’,却从未见过。”
桓谭也告诉第五伦:“王莽天凤年间,令人剖尸治病,确实在不少人肠中觅得细虫……”
他说的应该是蛔虫等寄生虫,第五伦甚至能想到其模样,幸好他早上没吃细面条。
和诸儒不同,太医们对王莽时准许解剖人尸一事,虽不敢当面赞成,心里其实是期许的,毕竟医家的老祖宗扁鹊也曾经将二人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嘛。
但他们也籍此认为,仓公淳于意的“痨虫”之说是不准确的:
“尚方亦曾开过痨病死去之人胸肺,但不论如何搜检,却仍未找到‘痨虫’。”
第五伦却发出惊人之语:“不然,或许,只是因为痨虫极小细微,人眼有穷尽,不能察觉罢了,桓大夫,汝以为呢?”
桓谭若有所悟,人眼有穷时,他对此体会颇深,过去桓谭与扬雄、刘歆等人探索天文,只能靠肉眼,观星观得双目酸痛,遇上少见的星象,只恨不能再看得分明一些,制定的历法、星图亦有偏差。
等第五伦令能工巧匠制出“千里镜”后,桓谭只觉得自己的双目,当真延伸到了千里之外!靠千里镜,他能看到月上斑驳,看到群星变大十数倍。
而现在,第五伦再度提出一个想法,让桓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千里镜不止能用于观日月之大。”
“亦能用来察秋毫之末!”
……
桓谭在古书《列子》里读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纪昌向著名箭手飞卫学射,已经练到在织机飞速转动下不眨眼了,飞卫却觉得不够,要求他继续看东西:“视小如大,视微如著,而后告我。”
于是纪昌用牦牛尾巴的尖尖,系住一只虱子悬挂在窗户上,南面而望之。十天之后,虱子在纪昌的眼中渐渐变大了;三年之后,虱子在他眼里有车轮那么大。用这种方法再看其他东西,人头都如山丘一样大……
第五伦将此戏称为“瞳术”,决然不信,他说,能做到这种地步的,绝不是靠肉眼练习,只能靠“视微镜”。
这便是第五伦给专门用于“察秋毫之末”的望镜取的名字,只可惜目前才做出了放大镜,用来看古代简牍上的蝇头小字时,能照小为大,桓谭便得到了皇帝赠送的一枚,但放大倍数不够,依然不足以看到“痨虫”。
真正的显微镜还得研制打磨,毕竟匆匆上马的玻璃技术才刚起步,目前连吹出合适的透明镜片都不容易,第五伦有生之年,想要看到结核杆菌真容恐怕很难。他定了一个小目标:先发现较大的酵母菌等给医者瞧瞧,为“细菌”理论站住脚吧。
但既然原理相通,桓谭相信,这“视微镜”迟早能做出来,到那时候……
“便是物莫遁毫厘,远已莫可隐,细有鲜或遗。”桓谭对那一天满是期待。
是啊,第五伦想做的,就是将这些隐藏在“外邪”浓雾下的小东西们,这五大病魔的真凶,一个个揪出来,照个通明!
精进视微镜,那是工匠的活,第五伦却给了桓谭另一项使命。
“予要让君山,再去淮南吴王刘秀处,走一趟!”
第611章
携民渡淮
一月下旬,终于从伤寒大疫中缓过劲来的魏军抵达淮泗口时,发现自己来迟一步,他们只见到烧光的汉军营垒、悉数带走的船舶,硕大淮水上,竟是片板未见。
不止于此,西起沛郡下蔡、龙亢,东到泗水郡、东海郡海西县,六百里淮河北线的汉军连同居民,都被撤了个精光,只给第五伦留下一片无人区。
魏军舟师不济,没有急于渡淮求战,只奉第五伦之命,分为几路,依次占领临淮、沛郡、泗水三郡各县,号召逃进山林川泽的百姓回来春耕。
在这平静的对峙中,只有一艘大船自当涂以北,向南岸逼近,船上竖着代表和平的“驺虞”旗,当是魏国使者。
这艘中翼上的乘客便是桓谭,第五伦之所以派他南下,表面原因是魏皇至今仍不承认刘秀称帝,只称之为吴王,关系自然与魏、成家两邦不同,故而不能派大行令冯衍正式访问,只轮得上桓谭这大夫级别。
但真正的理由,则是因桓谭与刘秀有一面之缘,其族侄桓荣还在淮南担任二千石,大致可以保证他出使安全,并最大程度完成使命。
在汉军舟师的监视下,桓谭登陆的地点是九江郡当涂县(安徽蚌埠),时值一月底,淮北的冰雪才刚刚消融,淮南却早被春风吹绿,下得船来,木屐踩在草苔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桓谭环顾四周,距离他离开此地,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了。
码头处已有一行人在等待,但绝非礼迎的架势,反而充满了戒备,汉兵持兵戈瞪着桓谭一行,而位于当中那位银印青绶的中年汉官,也对桓谭不假颜色。
“春卿。”
面对桓谭亲切的呼唤,汉九江郡太守桓荣只冷冷拱手:“君山大夫。”
桓谭和桓荣都属于沛郡龙亢桓氏,他们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姜齐桓公,论辈分,桓荣要喊桓谭一声族叔,虽然二人年纪只差了十岁。
和桓谭以“狂生”姿态面对世人不同,桓荣却是一位醇儒,他属于龙亢桓氏的分支,家中贫困,常靠佣工养活自己,却求学不倦。桓谭很欣赏这位族侄,资助他去长安学《欧阳尚书》,桓谭在太学拜九江大儒朱普为师,一心向学,整整十五年没有回家探视,直到王莽代汉。
从那时候起,桓谭与桓荣的理念便有了分歧,桓谭对王莽施政心怀幻想,希望改变,桓荣却恪守忠汉之念,觉得过去一切都好,遂不顾桓谭挽留,决然离开长安,到九江隐居教书。
那几年,桓谭还担心族侄的生计,岂料等新莽灭亡,桓谭不幸为赤眉所俘,差点病死时,还是逃到淮南投奔桓荣,才捡回了一条命。这便是桓谭与淮南的渊源了,他在这里养好了恶疾,恰逢刘秀崛起江东,桓荣遂抱书投奔。
“吴王有高祖之天命,文景之仁,更兼有武宣之强,必可复兴大汉,成一代英主!”
桓谭依然记得,桓荣投靠刘秀后,曾激动地对自己描述其人,他甚至把桓谭也一起举荐了上去。只可惜桓谭早已心有所属,没在淮南待多久,便执意去长安找第五伦去了。
时隔两年,叔侄再见,却已是各为其主,而桓荣的眼中,更多了一层悲愤。
“君山大夫莫非是从下邳,经徐县而来?“
桓谭淡淡道:“正是。”
桓荣追问:“那可曾见到沿途残破了?”
桓谭道:“确实是城郭尽为丘墟,白骨露于荒野。”
“这都是魏军所为!”
桓荣指着北方道:“盖延带渔阳突骑袭淮泗口,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为灭口,将见其行踪的整村屠戮!”
“这便是君山大夫所效力的‘圣君之属’,心心念念要去投奔的‘王者之师’?”
想当初桓荣刚被刘秀折服时,桓谭不愿龙亢桓氏就此分裂,还曾对他说:“魏主之仁爱恢弘,不亚于吴王。”想劝桓荣一起归魏,如今这些赞誉魏军的话,却被盖延及渔阳突骑的行径狠狠打了脸。
桓谭却没有道德洁癖,否则他也不会和刘歆、扬雄交好,并臣事王莽了,但他倒也不想为盖延辩解:“渔阳突骑素来桀骜,战时滥杀亦是有罪。”
“不过就算吾主要治其罪,也无处下手,盖延如今被吴军所俘,敢问吴主可曾杀了他,为淮北死难百姓报仇?”
这也是桓荣颇为不解的地方:“尚不曾。”
桓谭顿时笑了:“莫非吴主还想招降盖延,为其所用?”
“不可能!”桓荣脸色一变,断然否认,辩解道:“陛下只是暂时未杀。”
桓谭也不与他纠结于此,只道:“我南下时确实见到了淮北惨相,十室九空,千里无人烟,但寻得当地人一问,才知真正使淮北为之一空者,并非渔阳突骑侵袭,更非魏军前锋屠戮。而是吴主勒令坚壁清野,将淮北人士统统裹挟,强行迁徙至淮南!”